行吧,男朋友觉得他的学习要紧。迟扬哼哼了一声,还是怀着一点儿坏心思,非要跟老师黏在一起,仗着何弈坐姿端正便跨坐到他和椅背之间,逼得他不得不往前挪一点儿——姿势刁钻,椅子也不宽敞,其实谁都不太舒服,偏偏大片身体接触带来的熨帖感又让人上瘾。
始作俑者还要贴到他耳边,故作贴心地提醒他:“坐我腿上也行。”
何弈:“……”
他权当没听见,任凭这人从背后抱住他,充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抱枕。近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也可能是越来越熟了的缘故,迟扬黏他的方式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开始其实不黏,只是偶尔越线地欺负欺负他,逼他干点儿过分的事,后来也大多是侵占欲为主,目的只是看他失态,隐隐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现在……现在比较像敛起爪牙的大型犬,尾巴毛茸茸地甩来甩去,温暖又无害,只想一刻不离地贴着他,黏黏糊糊地撒娇。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大概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状态,没那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桥段,安全感也来得自然而然。
“想什么呢,”大型犬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不满意他走神,催道,“不是先看题吗,赶紧的。”
他也不会急于汲取知识,大概是想赶紧看完了题,让何弈兑现“奖励”。何弈心知肚明,也无意拆穿他,便拿起根红笔,对照着记忆中的答案,一题一题地往下看。
很快他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撇开那一手过分张扬、不太适合用在卷面上的字迹不谈,迟扬其实空了很多题,单选倒是填满了,多选题大多只填了一个选项,就算正确也只能拿一半的分,非选择题除了最基础的几题写满了,剩下的大多有一两问空着,最后一大题整道都空着,选考题的部分也空了不少。
如果只是这样,何弈倒也不至于惊讶——他一开始就不觉得迟扬能做完所有题,毕竟出题对象是完整读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加上三年高中的普通同学,像迟扬这样半路出家的,能大致做出一些就很令人满意了。
然而奇怪的地方在于,除了空着的题目,剩下的只要写了东西,就似乎都是正确的。
——这建立在迟扬不知道有步骤分这个东西的基础上,但卷面上写了多选题一题6分,未选全能拿3分,所以他每题都只写了一个答案。思路清晰,也不做无意义的猜测,写上的答案就是为了拿分。
而且一张理综卷,他没有计算错误的地方。
这张试卷何弈自己做过,虽然他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也知道题目都是原创题,连书上能直接套用的答案都不多,他给迟扬的那一沓做过的试卷里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题目,思路也许能参考,但也是他自己筛选判断的结果,至于答案……他说过不让迟扬用计算器,大概都是自己算出来的。
184分,也不是多高的分数,但如果是放在他空了116分、没有做错题的情况下,就有些让人惊讶了。
迟扬本人看不见何弈的表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自家男朋友的后脖颈和耳朵,还有直而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闪动。
然后他看到何弈翻回试卷,在左上角的分数栏端端正正地写了个数字,182。
“要扣两分卷面分,”何弈说,“虽然我能看懂你的字,但陌生的阅卷老师未必能,字迹潦草的话会被直接判错,到时候就不止两分了。”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他好像在课堂还是班会上听到过。
迟扬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反正他哥说什么都对。
“但是,”何弈放下笔,似乎笑了一下,略微放松下来,往后仰倒进迟扬怀里,轻声说,“恭喜你,至少及格了。”
如果现在能做到这个样子,未来是可以期待的。
迟扬点了点头,似乎没觉得意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自然而然地把人圈进怀里,贴上去跟他咬耳朵:“写都写完了,是不是得干点儿别的了……奖励呢,哥哥?”
少年人嗓音低而含混,带着某种这个年龄特有的、已经跨入成年带来的性感意味,偏偏说出的话又纯情得不合时宜,撒娇似的。
何弈被他这么姿势奇异地圈着,也不能主动做什么,只好听从发落,纵容似的“嗯”了一声:“什么奖励?”
不用想也知道,他能想到的大概就是亲一下抱一抱,或者别的什么网上有的东西……迟扬却偏偏要超纲,就着从背后相拥的姿势逗他,黏糊地咬上他的耳廓,犬齿叼着那一片细嫩的皮肉欺负,含含糊糊地说,我想想。
太热了。
何弈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他眼前明明是试卷和文具,几分钟前他自己写上的字迹还清晰可辨,最严肃也最无可遐想的场合,却不知为何模糊起来,直指向某个暧昧晃动的方向,和过分充足的暖气一起,不留余地地包裹住他。
他似乎听见对方低低地叫了一声“宝贝”——然后迟扬站起身来,弯腰一把抱起他,转身把他放到了床上。
“陪我睡吗?”迟扬问他。
语气还算得上礼貌征求,动作却已经不客气地欺压上来,将他圈在手臂和身体间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何弈偏过头,看着轮廓已经有些模糊的灯光,轻声说:“先去洗漱……”
“一会儿再去。”对方这样敷衍他。
何弈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茫然地看向他,无端有些紧张——他其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对方这样意味不明的滚烫视线落在身上,就没由来地让他想咽口水。
然后他听见迟扬说,闭眼。
少年五官端正,轮廓分明而清秀,被灯光铺上一层水似的柔和光泽,黑而长的睫毛略微颤抖着,挠得人心痒。
迟扬伸手摘了他的眼镜,觉得他有点儿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不是在逗他玩吗,怎么像自讨苦吃。
迟扬沉默片刻,低头亲了他一下,轻声说:“我去洗澡。”
何弈似乎动了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
“迟扬……”
“嗯?”
他低下头,正好对上何弈略微含着雾气的眼睛,被他弄得心里一软,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下来:怎么了?”
“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迟扬尽力耐心地写下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何弈对他的要求是把笔画分开来写,不连笔,不在横线附近上蹿下跳……
谁上蹿下跳了。迟扬放下笔,觉得写字本身比做题要难一些——该背的课文他都看过一遍了,虽然不太能理解旁边的笔记,但至少能记下来,遇到能套用的题目就往上套。
语文和理综不一样,他不能保证做出来的东西完全正确——但如果按照他之前那种做法来做,一整张试卷都要空着。
何弈问过他为什么只写能做对的,是不是脱离了能参考的原题就一筹莫展。答案当然不是,他只是能记住做过的题,如果真做对了那以后就不用再看。
就像小时候他玩数独,也是这么玩过就记住,记了很多年。
公式背过了,知识点也理解了,他好歹看了一个多月何弈的书和笔记——虽然当时他的兴趣并不在知识点本身,只是单纯地对男朋友的东西感兴趣,但还是记住了,记住了就能多少用进题目里。
只是他觉得索性空着,让何弈给他讲一遍,自己再做一遍,一劳永逸,效率比较高——虽然今晚何弈最后也没给他讲题,并且建议他洗完澡早一点睡,不要再来打扰自己了。
原话是:“迟扬同学,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就不要打扰其他同学自习了。”
于是迟扬只能把主卧让给他,自己去了闲置已久的书房——花了十分钟收拾桌面的积灰,然后把所有语文书摆摊似的摊在桌面上,充当文库,开始写让他迷惑的语文试卷。
除了中规中矩的选择题和诗句填空,还真没有他能确定答案的题目了。
这大概就是文科的魅力了。他叹了口气,开始看阅读题给的文章,一边默默地想,现在是十点半,再过一会儿何弈该睡觉了,他就能回房间领奖了。
作者有话说:
计划有变,鼻炎在阻止我更新……双更留到明天吧,今天只有这一章,因为《暧昧》现在没有存稿,每天都写六千到一万字的样子,下午被鼻炎弄得状态不好就用来修之前的章节了,晚上来不及写,咕咕一下,万望海涵。
第44章 除夕
市郊的天是晴的,似乎比城区要澄澈些,路旁栽了两排常青的高树,一路蜿蜒向远处的山脚。
路的尽头是监狱。
其实来之前迟扬也没有想到,何弈要带他来的地方是这里——如果换了他,父母离婚那天大概就已经权当他们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更遑论探监。
然而何弈还是来了,不光来,还是带他一起来的。
“见家长,”何弈上车的时候这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实想法,“就算是见过了。”
迟扬不置可否——何弈是直系亲属,今天周三,确实可以探监,但他一个非亲非故连当事人的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其实是进不去的。
何弈大概也不是真的想让他们见面。
监狱地处偏僻,也没有直达的公交,从城区打车到这里花了一个多小时。迟扬扫码付了钱,关上车门,转身揉了揉何弈的发顶:“早说是来这儿我就叫司机送了,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也许是昨晚睡眠不足,或者睡得不好,何弈的脸色有些发白,平静道:“到都到了,过去吧。”
临近新年,北方重年节,这时候城区里早就张灯结彩,准备喜迎新春了。
前两天他们待在家里的时候还下过几天雪,今天倒是个嫌见的晴天,只是山风冷,这里地方特殊,也丝毫没有年节将近和乐融融的氛围,只有那两排树万古长青,映着稀碎的阳光,勉强称得上温暖。
何弈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视线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直到走到了监狱大门口才松开牵着迟扬的手,轻声说:“你就在外面等我吧……会冷吗?”
迟扬抗造得很,雪天都能敞穿外套,这种天气自然也不在话下。他摇了摇头,倒是有些担心何弈,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像以前一样伸手抱了抱他:“不冷,在这儿等你,去吧。”
怎么跟第一天送孩子进幼儿园似的。
何弈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尽快出来,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
“去吧,”迟扬松开他,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何弈点点头,转身走了。
何彬的模样和上次见面比,似乎老了很多。
他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整洁,在隔音玻璃那一头坐得笔直,只是头发零星地白了,没有了发蜡和正装,换上囚服,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眼神里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见到何弈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随之谈了一口气,沙哑又满是感慨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他们告诉我有人来探监,我还以为是我的父母,没想到是你……”
大概是和迟扬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混久了,再听见这样文绉绉的话语,何弈居然有些不习惯。他愣了愣,很快恢复了如常的平静,颔首道:“来看看您。”
他不知道寻常人家的父子在狱中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也许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痛哭流涕一朝释怀,也可能相看两厌,说不了几句就要大吵起来……但这注定不会发生在他和何彬身上。
被锁在牢笼里克制惯了的人,哪怕心有厌恶,也很难通过愤怒的形式宣泄,只会平静地保持风度,为彼此感到悲哀。
也许换一个人,会问他是不是还顾念旧情,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但何彬只会点一点头,语气平常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就像从前每一次他放学回家,在沙发上接受的询问一样。
只是这次他的答案不再是考了第几名,或者和老师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他平静地垂下视线,不去看何彬憔悴了许多的脸,拿着话筒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这件事没有闹大,除了您和母亲离婚,也没有对我造成别的影响,还是像以前一样。”
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无异于嘲讽。
何彬换了个坐姿,手腕上的镣铐一阵哗楞乱响,冷冰冰地透过话筒传过来——然后他问:“那你今天来,是想在年前陪陪我吗?”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有人情味的话,如果放在十年前,何弈听了大概会很高兴,然而现在他只能摇摇头,如实回答:“我不会原谅您的。”
“想也知道,”何彬嘴角一弯,扯出个有些苦涩的笑来,“那你是来……”
“爸,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何弈隔着玻璃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温和,“今年有人陪我过年,以后都不用再担心我了。”
哪怕你出狱,哪怕你回归正常的生活,也都与我无关了。
他说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却明明白白,是要同何彬撇清关系。
何彬略显讶异地挑眉,显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问道:“是女朋友?”
算是吧。何弈抬起头,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高悬的四方格窗——远处晴空万里,有人在阳光下等他。
“男朋友,”他轻声说,“一个会陪我很久的人。”
以他的性格,要替别人肯定地说出“陪我很久”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些超纲的——但那个人是迟扬,至少在何彬面前,他还是想这么说。
他第一次没有等何彬的回答,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走了,您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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