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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近代现代)——无虞

时间:2020-08-18 16:55:39  作者:无虞
  他家进门就有暖气,地上似乎也有中央地暖,何弈却还是本能地拢了拢衣襟,规规矩矩地道谢。
  迟扬“嗯”了一声,面色如常地从他那个药箱里翻找出碘伏和红药水,给自己上药。他做这些似乎很熟练,不用镜子也能找到脸上的伤在哪儿,准确且干净利落地拿碘伏棉球滚了两个来回。
  好在深秋入冬穿得厚,也没有别的要处理的地方——就是他手心里被那条凳子腿磨破了,八成是用力过猛,现在看起来秃噜一片皮儿,又被水洗过冲开了,蒙着一层流出的血水,有些触目惊心。
  何弈在边上啜着那罐冰可乐,安安静静看他包扎自己,消完了毒又上一层红药水,然后拿干净纱布随手缠了两圈。
  “饿吗?”迟扬做完这些,突然问道。
  “……还好,”何弈慢半拍回答道,“有点儿困了。”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诉求,话出口了才察觉不对,皱了皱眉。
  迟扬没察觉,收拾完了桌上的东西,把药箱一推站起身来:“客卧在二楼,再坚持一会儿吧,给你炒个饭吃。”
  他没给何弈拒绝的机会,低头冲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你说赔一顿夜宵就行了,不欠你的。”
  何弈看着他缠了纱布的手心,很难把这只拿凳子腿儿抡人的手和饭勺锅铲联系起来。这样明亮的灯光下他才注意到迟扬手上有很多结痂的伤口,并不美观地横在那儿,手腕往上藏在衣袖里,看不清。
  迟扬塞给他一个电视遥控器,转身走了。
  何弈端正地坐在沙发一角,脊背还是挺直,却不知为何在这片晃眼的水晶灯光下找到了一点儿微妙的松懈感——也许是迟扬不会介意他在这里点根烟来抽,大概还会伸手问他分一根。
  他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烟和打火机都在几十分钟前那条无人途经的路上给了迟扬。
  但在人家里抽烟不礼貌,他也没有这个意思,连伸手摸烟的动作都只是那一刻恍惚的鬼使神差。他腿上还放着那个遥控器,面前是夸张的落地电视屏——蒙了尘,显然很久没人去动。
  他低头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动了动,缓缓后仰,试探着靠在沙发上,找了个其实并不那么放松、甚至有些累的姿势倚靠下来。
  这是何弈第一次试着从坐姿端正的规矩里短暂逃离出来。
  他靠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很快坐直了,心里却仿佛刚刚经历完一场盛大而愉悦的出逃,连眼底都带上了点儿不自知的笑意。
  几分钟后迟扬把一盘蛋炒饭放在了他面前——他说的不是假话,冰箱里除了半碗剩饭几个蛋就是酒和饮料,都不够他顺带给自己弄一碗的。他脱了那件滚了一地灰的卫衣,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露出的小臂和手肘如何弈所想,果然横着大大小小不少经年的旧疤。
  何弈看着那盘卖相居然不错的蛋炒饭,不知作何感想。
  “吃吧,”迟扬说,“味道还可以,尝尝?”
  边上还放着喝了几口的冰可乐——这实在是他没有见过的场面,在家这个点他只能喝热牛奶,在外面地摊上倒是有这些,却没有这样温暖的灯光和熨帖的暖气。
  何弈垂着眼睫,没有看他,答非所问道:“我可以在你家过夜吗?”
  “不然呢,这个点了你还打算走啊……”
  “不是这个意思,”何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以后我晚上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时候,可以来你家过夜吗?”
  他家没有别人,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迟扬也不介意多双筷子——但他一对上何弈认真的视线,似乎是被里头含蓄的期待戳了一下,没等自己察觉,到嘴边的话已经拐了个弯:“你确定?”
  他自顾自接下去,一边打量着何弈的神情,觉得很有意思:“住我这儿……班长,你不是见过我打架了吗,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动手,可浑蛋了……还有,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同性恋。”
  “你就不怕晚上我开你房门进去,干点儿什么?”
  何弈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我可以锁门。”
  灯光也是静静的,温和的食物香味被暖气层层烘开,缓慢地将人包裹起来。何弈抬头看着他,视线从少年带着含混笑意的眼角扫过,落在轮廓清晰好看的嘴唇上,等他不知指向何处的回答。
  “这是我家,我有钥匙,”迟扬看着他,嘴角一弯,“吃你的吧,住这儿也可以,一会儿我把钥匙给你……其实门口有指纹锁,你要用那个也可以,我不习惯那玩意儿。”
  “你……”
  “不会干什么的,我像那种人吗,”迟扬摇摇头,摸出手机来回消息,后半句话音低下来,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你对我这么好,当然要报答你……”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同桌
  迟扬有点高估了他家客房——常年没人住,床铺都落灰了,拿来招待客人显然不太合适。好在何弈也不是那么金贵的人,教养极佳,还反过来劝他不用麻烦,自己在沙发凑合一晚也可以。
  “给我一条毯子就可以了,”他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炒饭,叠起纸巾擦了擦嘴,温声道,“你家里暖气挺足,睡沙发也不会冷。”
  迟扬看着他,皱眉:“要不然你睡我房间?”
  客厅的灯光很亮,透过与少年身份不符的夸张水晶层层透落,在何弈眉眼间笼了一层温和的光,轮廓柔和,说出口的话却有点儿藏不住的调侃:“不用麻烦了,明天我还会来的。”
  “……其实,”迟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实话实说,“是我家没有多余的被子了,毯子也没有,这边就我一个人住,没有备用的。”
  何弈放下纸巾,抬起头来看着他,一站一坐,很有些无可奈何的僵持味道。
  “一会儿给你找两件衣服吧,凑合一晚。”迟扬看着他的身形,在心里默默比对了一下,觉得自己冬天穿的那些外套足够长,两件应该能从头到脚裹住眼前这个人。
  何弈没有意见,自发自觉地收拾了碗筷,把用过的纸巾塞进可乐罐,一起放进垃圾桶里,起身去洗碗——身为客人得帮着洗碗,这是他刻进本能里的教养之一。
  路过迟扬的时候他脚步一顿,问道:“那洗漱用品呢,有新的吗?”
  “……有,酒店带回来的,也凑合吧。”
  这一晚何弈睡得并不算好。
  到了新环境不适应,裹在身上的陌生的洗衣液味道也让人难以入眠。迟扬给他拿了两件蓬松的棉衣外套,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还有点儿热。
  他睡相很好,规规矩矩地枕着一条胳膊,起腿侧卧着,将自己贴在沙发里,似乎在克制地寻求什么安全感。
  但那毕竟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天空蒙亮的时候少年猛地翻坐起来,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像是被人猛地从水里拽出,在溺亡的边缘精疲力竭。他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出了冷汗,背后的衬衫有点儿发潮,居然在充足包裹的暖气里隐隐生寒。
  梦里男人的低语和女人的哭喊挥之不去,久久缠绕在耳边,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勒得他太阳穴生疼,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敛下一身奓毛的猫——他缓缓地一歪身子,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里。
  四点十七分,他看着挂钟,思维迟缓地想。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睡在家里柔软讲究的床上,或是在人声喧杂的网吧刚刚凑合一晚,腰酸背痛地醒来,准备趁着保安没有到岗早早回到学校,从校门边那堵低矮的墙上翻过去。
  然而现在他陷在陌生的沙发里,眼前空蒙的黑暗每一寸都陌生,却好过任何他熟悉的地方。
  他身上还盖着迟扬的衣服,散发出意外好闻的洗衣液味道,被他自己的体温烘热了,摸起来很柔软。
  何弈歪坐在那里,缓慢而颤抖地松出一口气,抱起身上的衣服,像是终于够到了浮木的溺水的人,将自己毫无保留地贴了上去。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该去敲迟扬的房门扰人清梦。他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子,仔细叠好迟扬借给他的两件衣服,放在沙发角落里,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钢笔,抽了张纸巾,工工整整留了张字条:“先去学校了——何弈”。
  他迟疑片刻,又补上两个字,“谢谢。”
  事实证明,他不等迟扬起床一块去学校还算得上个明智的选择。
  打过架,又喝了酒,迟扬几乎是顺理成章地睡过了头,他记不清学校的作息表,却也大致知道这个点上午过半,早不知道上完了几节课。
  幸好没有家长可叫,不然他家长得把他们学校算进三点一线里。他想着,叼着牙刷,还有些迷糊,思维迟缓地转了半圈,停在洗漱台边那根塑料牙刷上——何弈昨晚拆了用的,现在已经干透了。
  看样子这人没洗漱就走了,也许还要回学校寝室睡个回笼觉。
  昨晚借出去的衣服还放在沙发上,最顶上摊着一张轻飘飘的纸巾,白纸黑字清晰端正,是何弈留的。
  他几乎能透过这短短几个字想象出对方落笔时候的神情,大概是略微皱着眉,轻而缓慢地写着字,以免弄坏脆弱的纸面——五官端正利落,却在昏暗的灯光下勾出柔软的阴影,眼睛里含着水似的缓慢晃动的专注……
  想哪儿去了。迟扬摇摇头,对自己大早上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嗤之以鼻,低头漱口。
  他其实不想去学校了,可惜家里没有饭菜,这个小区送外卖又格外麻烦,得自己去门口拿。迟扬看了一眼钟,终于还是决定晃悠到学校呆着,好歹食堂有饭吃。
  不过两站路的距离他慢慢悠悠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少年人身高腿长,简单利落的一身黑,眉眼轮廓清晰而深邃,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英俊感,和他张扬又吊儿郎当的气质揉在一起,擦肩而过的小姑娘都会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
  他习惯了别人复杂的目光,有时候还会揣测这些人心里的想法——说不定是在猜他脱了外套有没有花臂纹身,或者是刚从哪个群架现场出来。
  可惜迟扬连个耳洞都没有,身上也只有小时候挨揍留下的旧疤,花臂听着是挺霸气,就是傻了点儿,还疼。
  他这短短十几年挨的疼也够多了,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薅下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面无表情地在后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要是没记错,现在应该是午休前的自习时间,怎么里面动静这么大。
  如果迟扬早来十分钟,就会看见昨晚那个收拾起烂摊子滴水不漏、笑意温和周全的好学生是怎么一脚踹翻课桌,把他同桌那位按在墙上掐着喉咙逼问的了。
  甚至可能会意识到这一幕似曾相识,何弈应该是昨晚从他那现学的这一招,并且运用得十分顺手,招呼人腹部的拳头被两个人拉着劝架才勉强松开。
  他会听到少年压抑在喉咙底里危险的话音,带着野兽才有的孤注一掷,甚至藏着沙哑的哭腔——即使这时候何弈也不会吐出脏字来,只是红了眼眶,一遍遍厉声质问:“再说一遍,谁是孤儿?”
  可惜现在迟扬只能隔着一道门,模糊地听到挨揍那位的辩解,说他没说孤儿,是何弈听错了。
  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迟扬眉头一跳,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脏话——要不是确定这个班没人敢跟他作对,他都怀疑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他们班主任出差,临时替班的英语老师是个小姑娘,皱着细细的眉毛,看那模样都要急哭了:“何弈,你是班长,怎么能带头打人呢……老师知道你有苦衷,但这也……”
  何弈低着头,视线紧紧锁在翻倒一地的课桌和课本上,语气如常地打断了她:“应老师,他先侮辱了我的母亲,可以调监控,周围听到了的同学也可以作证——我家是单亲家庭,我母亲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很辛苦,我不希望她被人无端侮辱。”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话音都逐渐变得温和下来,像是把自己一点一点纳回了往常好脾气的壳里,叙述着一件遥远而与他无关的事。
  迟扬靠在敞开的教室门口,听到这里却下意识一挑眉——昨天不是还说他爸妈都在家么。
  何弈始终背对着他,低着头,肩膀脊背却展得平整笔直,露出的衬衫后领干净熨帖,仿佛那一地狼藉与他无关,同学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指痕也与他无关。
  他没有等老师再说什么,又平静地解释道:“他要抄作业,作为班长更不能带头把自己的作业交给别的同学抄,所以我没有同意,之后他辱骂了我的母亲,我一时冲动……老师,我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句话里恰到好处地带上了点儿委屈,换个人来也许就是无理取闹了,偏偏何弈平时的确处处与人为善,成绩又好,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天平,重重压到了对他有利的这一边。
  能把“你妈死了,你个孤儿”一类的话这么文质彬彬地翻译出来,也是个人才。迟扬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前排已经有同学注意到他,正胆战心惊地游移着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
  教室那一头的闹剧已经平息下来,无可辩驳的事实摆着,何弈又是一副“怎么我都认就是不认错”的态度,微妙地掺着令人母爱泛滥的倔强,代班主任犹豫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老师知道了……那,徐海洋,你给何弈道个歉,老师就不追究了,这样可以吗?”
  “还有你们两个人这个情况,同桌也不能继续当了……”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让优秀的学生去最后或是讲台旁独自坐着不合适,但教室中间空缺一位又太突兀,“哪位同学愿意换个位置?”
  她到底是新老师,如果换一个有经验的老教师,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安排。一时无人应声,只有徐海洋嗫嚅的道歉短暂响起,何弈则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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