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一一应对回去。
成安于一旁瞧着,仿佛又回到陪自家傅相迎来送往的时候。
只是,都是应酬交际,苏老板这张脸比傅相可亲和多了。
苏遥最擅长这种只需要职业假笑的场合了。
商业往来,礼貌客气。
众人只瞧见苏氏书铺的老板颇为年轻,还生得极标致清俊。虽听说是举子出身,又一来便坐上主桌,却无一点傲人的架势,反而格外文气谦和。
或许是生得一张亲切的面容,一口客套话都比旁人顺耳。
苏遥着实结交不少人。
这场应酬竟直到天色向晚,听了满耳朵同行八卦并旧京新鲜话。
没白来。
夜幕悄悄晕开,湖畔杨柳依依,次第燃起明亮的花灯。
苏遥望一眼夜色中的点点灯火,突然便心下一顿。
他这念头尚未清楚,便瞧见一桌子菜色皆换了,宝帘微动,忽进来数位淡妆浓抹的女子。
宝髻松挽,纤腰倩影。
舫中丝竹声渐起,烛火盈盈,歌妓柔婉的声音咿呀响起。
……不是,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这商业聚餐还有少儿不宜的环节啊。
虽然苏遥的年龄放在古今都不是什么少儿,这画面他只听说过,还真没经过……
一大腹便便的掌柜瞧苏遥一眼,笑笑:“苏老板头回来,别拘谨么。咱们同行半年才聚一回,助兴罢了。请得都是风雅姑娘呢。”
这掌柜随手一指:“那个谁,采荷姑娘,咱们苏老板是位举人,你给换个,雅一点的曲子。”
名唤采荷的姑娘轻拢云鬓,盈盈施一礼,柔媚万千地递来一眼波:“苏老板既在,那我唱首《云仙梦忆》中的词。”
苏遥让她一个娇羞眼风瞧得手足无措。
婉转歌声伴着琵琶飘在层层水波上,在这种场合听鹤台先生的词,怎么听怎么诡异……
苏遥强自镇定,要抬手饮一口茶,又一掌柜按住他杯盏:“苏老板怎么还喝茶?”
一揽旁边的舞姬:“也没点眼力见,去给苏老板斟酒。”
这女子端着酒壶,婷婷袅袅地行过来。
苏遥当真沾不得酒,更碰不得香粉等物,只想避让。
成安忙上前一步,笑笑解释:“诸位掌柜见谅,我家公子碰不得脂粉等物。”
主桌上蓦然一静。
诸位掌柜互相对视一眼,于掌柜便和气笑笑:“这倒是思量不周了。苏老板既……碰不得,早说就是,不必客气。”
他使个眼色让那舞姬退下,又附耳与一小厮嘱咐两句,复望过来:“苏老板且安心坐着。我已重新安排。”
苏遥只好笑笑圆场两句。
饮两口茶,却瞧见丝竹管弦并姑娘,都照旧。
只是都离苏遥远远的,这算重新安排了么?
苏遥暗道,他不玩也没资格按头不让别人玩,大不了……看一会儿就走。
他正琢磨着如何找个客气的脱身借口,忽见方才那小厮又进来。
与于掌柜对视一眼,一点头。
苏遥隐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刚放下瓷盏,便瞧见轻纱微动,帘后进来两位白白净净的小倌,行个礼,朝他走来。
苏遥猛然愣住。
墨衣小倌一头乌发垂下,斟一盏酒递到苏遥唇边,盈盈抬眸:“苏老板,请。”
苏遥手一抖,半盏茶差点泼一身。
……不是,我碰不得脂粉是字面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54章 商会(四)夫君
灯火通明,歌妓斜抱琵琶,清婉的声音轻飘飘落在琼江之上。
这墨衣小倌见苏遥不接,复端着酒半跪于苏遥身边,眼波婉转,稍一垂眸,自成媚态。
苏遥愈发无措。
尚未开口推拒,便见绿衣小倌自另一侧施施然行来,颇为柔顺地坐在苏遥的座椅扶手上,语气却轻佻:“苏老板,喜欢梨花酿吗?”
又一手随意搭上苏遥肩头,浅啜一口,微微低头,暧昧道:“苏老板,尝一口么?”
苏遥平日还觉得白悯风流,与这一比,白悯单满嘴跑跑火车,都算端正老实了。
苏遥让他一手搭得极不舒服,坐直身子躲开,又忙解释:“……于掌柜许是有所误会。我碰不得脂粉,是因身体缘故,并非是喜……喜欢男子的意思。”
苏遥话一出口,心内蓦然有些奇奇怪怪,声音不自觉也小了些。
不喜欢男子么?
……真的么?
他微一怔,尚未闹明白心下这层糊涂,主桌数位掌柜却又是一静。
又互相交换个眼风。
那一大腹便便的掌柜最是热切,听苏遥的语气,只道他仍是害羞推拒,大手一挥:“诶,苏老板这就不厚道了。出来玩玩,您又没家室,可拘束什么呢?”
他怀中搂一姑娘,只随手指:“你们俩,身份没脂粉吧?”
绿衣小倌十分活络,盈盈笑道:“没有。”
又回眸瞧向苏遥,柔声道:“方才说唤我们来伺候苏老板,衣裳都是从内到外,新换的呢。”
苏遥对上他潋滟眼波,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场俱是旧京的富商,虽说搁古代,谈罢生意玩点酒后助兴活动乃至运动……也是寻常。
但苏遥尚不适应这等成人商业酒局,万一待会儿再有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他一时只想赶紧离开。
瞧着各玩各的,也不是强制项目,应该能走。
苏遥正要就此起身,身后却有一眼生掌柜凑来,低声提醒:“苏老板好歹坐坐。本来您今儿惹眼,众人又皆在兴头上,您这一走,不是当着众人拂汇文堂的面子吗?”
这是位慈眉善目的老掌柜,略略笑道:“您还年轻,大约是没经过。等一会子他们喝醉些,您再悄悄地走。我和您一道。”
老掌柜饮口茶,与苏遥举杯示意:“江氏书铺。”
旧京又一数得上号的大书铺,前店后坊,自印自销。
江老掌柜悄声笑笑:“今日我家坊中事忙,刚到。苏老板风头正盛,财源广进。”
苏遥要起身,江掌柜只笑笑按住:“苏老板别客气。我本就来迟,动静惊着外桌,又闹着罚酒,没完没了。”
江氏书铺源远流长,书籍自刻,质量极为上乘,与旧京许多世家望族关系颇亲近。
这还是今日饭局总结来的。
人说事忙来迟才是客气,这样的应酬场合,江老掌柜不过来意思一下给个面子。
外桌都不知他来了。
苏遥与他客套来往数句,江老掌柜自去与主桌其他人打招呼。
天色已晚,琼江之上花灯连绵,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风一吹,还于水波间吹来些莺声燕语。
画舫内正三三两两喝在兴头上,气氛初现火热。
苏遥只示意成安再等等。
成安急得不行,瞧着一跪一坐二人,只心内翻个白眼。
墨衣小倌尚好,只低眉顺眼地递茶递点心,偶尔飘个勾人眼波,见苏遥吩咐他不许上前,便也未有动作。
那个绿衣裳的,着实轻薄浪荡。
在座皆是富商,苏遥生得最好最年轻。
小倌起勾弄攀附之心,也是寻常。
瞧着性子也温和,兴许一发善心,给我赎身呢?
不赎也行,生得这样好,日后玩上两天也不亏。
今儿这钱赚得值。
灯火摇曳,绿衣小倌依依坐于苏遥身边,复递来一杯酒:“苏老板做什么只喝茶呀?”
苏遥神色冷淡:“不必你服侍,坐着就行。”
绿衣小倌能上这等台面,自是精于揣度人心。
苏遥这气质过于亲和,板着脸,也一点不慎人。
还挺撩人。
绿衣小倌更凑近几分,抬手搭上苏遥肩头。
苏遥一蹙眉:“坐好。”
绿衣小倌轻声一笑,手顺着摸上苏遥颈肩,苏遥一动,他却用另一手不由分说地按住苏遥手腕。
这人姿容媚态风流,却不知为何,手劲极大。
苏遥心下又惊又疑,小倌已凑近,微微抬起苏遥下颌,一双浅淡眼眸勾魂摄魄:“今晚我服侍苏老板好……”
苏遥微怒,但他一句话堪堪停在个“好”字上,整个人忽然一颤。
苏遥立刻甩开他,再一抬头,方望见门口的傅陵。
画舫门口挂一道精巧珠帘,苏遥隔着帘子,只觉得一个又黑、又高、又冰冷的身影立在那儿。
瞧见厅中莺莺燕燕并杯盘狼藉,仿佛更黑了点。
……就有一种下一秒便会反手掏出手雷炸了这船的感觉。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手雷,但苏遥从在座所有掌柜的脸上都读出了这种畏惧感。
傅陵一言不发地打帘子踏进来,绿衣小倌竟吓得从扶手上滚落下去。
傅陵隔着层层人群望他一眼。
小倌只敢埋头伏地,颤颤不已。
这人……似乎是认得傅先生的样子。
苏遥又一疑,傅鸽子已立在厅中央。
整条画舫硬是静得一声不闻。
苏遥甚至觉得隔壁船也忽然唱得小声了点。
傅先生身上一直有种上位者的高冷威仪,平日不经意间,都会露出些许。
随便往处一站,就自带“天凉王破”气场。
苏遥刚认识他时,时不时便会察觉一二这种压迫感。
此时一点没收着,压得整条船都战战兢兢。
傅陵如同标准大反派一般入场,一个招呼都没打,只淡淡张口:“我来接苏老板回家。”
厅中所有目光皆呆滞一下,又迅速转向苏遥。
打傅陵出现,厅中最开心的就是成安。
他压住一腔开怀,飞快地给四面掌柜客套句告辞,推着苏遥就走。
还十分贴心地把披风递给傅陵。
傅陵淡淡瞥他一眼。
成安一愣,又屏声敛气地垂头。
我错了,我早该想到商会最后会有这种环节,我早该找借口带苏老板走。
傅陵眼眸乌沉,只说了一句:“没沾上香粉是万幸。”
成安一凛,立时跪下。
虽然有点委屈,但从前跟着傅相做事时,万无一失是任何情况下的标准。
成安默默,只认错:“成安记住了。”
苏遥见状,不由劝解:“那些人都离我甚远,我确然不方便直接走,成安他……”
“万幸。”
苏遥话未说完,便听得傅陵冷声打断。
连绵明亮的花灯缀在舫上,傅陵眸色幽深,苏遥不由一怔,垂眸错开。
傅相心情不算好。
这醋劲太大,又兼担忧,直烧成一股冲天的闷火。
爆炒鸽子比醋溜鸽子慎人多了……
只是这火怎么也不该冲苏遥发,傅陵见吓到他,一时颇有些不自在。
他默了默,只接过披风罩住他,伸手于颈肩处系好衣带,复念起方才那小倌摸过苏遥白皙的颈肩,眼眸又是一沉。
他手中一顿,苏遥心内亦顿一下,只小声:“傅先生别生气了。”
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但……
傅陵微微一怔,苏遥细密的眼睫垂下,只轻轻一颤。
夜风和暖,吹起悠扬的乐声。
爆炒鸽子第一次得美人哄。
爆炒鸽子心头的火硬是让美人哄这一句浇灭大半。
傅陵心内波澜迭起,压压心绪,再继续时,动作愈发轻柔:“勒着你了?”
语气也缓和不少。
成安抬眼,感叹连连:苏老板也太有本事了。
苏遥想摇头,下颌却被轻轻扶住。
傅鸽子低眉,微有不满:“别动。”
又很是嫌弃:“别刮着你。这披风领口的料子粗,回头新做一件。”
苏遥看着傅鸽子专属精致花结,轻声道:“谢谢傅先生。”
爆炒鸽子心头的另一半火也快没了。
夜色深沉。
琼江之岸绵延万户灯火。
傅陵今日比往常心情都不好,是有原因的。
谢夫子,白大夫与许先生,再如何讲,也是在追求苏遥。
因喜欢而珍重。
虽然傅相平素各种吃醋,但也清楚,以这几人的人品,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但船上这些小倌可就不同了。
他们不是喜欢。
是冒犯苏遥。
苏遥不点头,傅陵都舍不得碰苏遥一下,这些人是些什么东西。
敢上手傅相都不舍得碰的人。
傅陵吃醋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怒火。
苏遥方才感觉得没错。
傅相打帘子踏进来,确实没掩饰昔日心狠手辣的反派气场。
此时念起,又勾出火来,只蹙眉:“日后这些场合,你想走直接走就是。”
苏遥顺着他点个头。
傅陵眼眸微沉:“苏老板担心什么?”
苏遥顿一下。
按理说,和气头上的人不能讲道理。
顺毛就成。
但傅鸽子还要问,苏遥只得笑笑,措个辞:“我日后终究要同他们一起做生意,这般……该如何解释呢?”
解释?
傅陵眼皮不抬:“与他们解释什么。今后我只与苏老板签合约,我养你不够吗?”
够倒也是够……
但总觉得这话有一种“我偷自行车养你”的谜之霸总摆地摊的感觉。
见苏遥仍不说话,傅陵心思却拐了拐,挑眉道:“其实能解释,苏老板愿意吗?”
47/90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