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仪倒瞪他一眼:“你来这么久,连个针也没动?”
裴述笑笑:“徒儿无能,不敢随便医治。”
裴述是个聪明人。
这种需要宽衣解带的事,又在半夜,还是等傅相回来再说。
不然就傅相那个性子……
裴仪也瞬间明了,忿忿回头白一眼傅陵。
傅陵只摇摇折扇:“劳烦裴老先生。”
裴仪“哼”一声,抬脚就走。
齐伯便上前带路,四人一同到房中医治。
近日皆是大晴天,夏季草木繁盛,庭院花木扶疏,清亮月色自流云后探出,倾洒一地摇曳树影。
苏遥房中灯火灼灼,傅陵不放心,索性坐在廊下等。
瞧方才的样子,大抵不会那么躲了。
松手两天果然有用。
明日还得一起去逛庙会,一直避着倒不好。
一步一步来。
傅相满意,正坐着摇扇子,只见吴叔自廊下而来,附在他耳边道:“公子,人抓住了。”
傅陵眸中一沉,点个头,又挑眉:“现如今叫什么名?”
“他自称南松。”吴叔略有为难,“如何问,他都不承认与京中有干系。”
“我还没忘,由不得他不承认。”
傅陵神色淡淡,“动手了吗?”
吴叔摇头:“他是前太子身边暗卫,即便隐姓埋名许多年,老奴想着,也颇有功夫。冒然逼迫,恐生变数。”
傅陵“嗯”一声:“先饿两天,我去问。”
吴叔恭敬应下,又望一眼房内:“裴老先生肯来了?”
“我都亲自去请了,他还能不肯么?”
傅陵挑挑眉,“老爷子脾气越来越大,头两年还不这样。”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响。
裴仪一脸阴沉地走出来:“傅相既瞧不上老朽,何必大费周章绑我来?”
傅陵好整以暇地起身,又笑笑:“您瞧都瞧过了,还摆脸色呢。”
裴仪没好气。
傅陵只摇摇折扇:“瞧您的模样,大抵是问题不大?”
裴仪默了默,白他一眼,终究开口:“还行。主要是底子太虚。”
裴仪这一张口便忍不住,又走远几步,与他在廊下把苏遥的情况交代清楚,末了道:“暂时还得静心养着点。他先前的大夫很仔细,治得还不错,我添了几味药,再喝上个把月。明后日我再来行两次针。”
傅陵要开口,裴仪只打断:“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胎中带的哮症确然治不得,他的药囊我给调了几味,一定得时时带好。”
傅陵略有失望,却也只能接受。
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傅陵谢一句,便抬脚,裴仪伸手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傅陵不明所以:“我去看看。”
裴仪蹙眉,表情颇为不满:“你看什么看?我刚给行完针,一会儿直接就睡下。”
傅陵愣一下,蓦然明白,一时无奈:“我真的就是去看一眼,您老想哪去了?”
“说得好听。”
裴仪“哼”一声,“半夜三更共处一室,谁知道你进去还出不出来?我刚行完针的人,你就给我抱着糟蹋了,还费劲绑我来什么?”
又正色道:“我可告诉你,人身体还不好,你长点心,也收着点,别整天折腾人家。”
傅相平白无故被扣口大黑锅,整个人又无奈又好笑。
我倒是想糟蹋也想折腾,人至今还没点头呢。
当然,这种丢人的话,傅相是不会说的。
他顿一下,只好妥协:“我不去了。”又笑笑:“那我明儿想带人出门,行吗?”
裴仪白他一眼:“行。”
默一下,却又忍不住开始嘱咐:“人多的地方少去,带好药囊,喝水要……”
大夫或许都这样。
嘴硬心软。
月色舒朗,裴仪又与傅陵车轱辘一遍,傅陵一一应下,又笑笑:“劳烦裴老先生,您费心了。”
裴仪瞧他一脸装模作样,登时便横眉倒竖:“少说好听的哄我。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老家相看孙女婿。我这马上就看好,马上就定下,你就给我绑来了。我孙女儿在家嫁不出去,你管吗?”
傅陵松散一笑:“我管不着。但您相看的八个孙女婿,家世人品都给您问了。”
又扬眉:“您老眼光不错,那个举人品性最端正,定下挺好。”
傅陵自袖中掏出一沓书信。
裴仪默一下:“哼。”
劈手夺过去。
傅陵摇着折扇,淡淡一笑。
老爷子多少年了,还这个脾气。
裴仪虽拿人手软,但瞧见傅陵毫无愧疚的神情,一时仍怒上心头:“你这爱使唤人的性子是不是让你弟给惯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接生你出来,一有点事就随便使唤我,我是欠你傅家钱吗?”
又甚为嫌弃:“里头一那么好性子的标致人物,怎么就便宜你了?”
傅陵脸不红心不跳,笑道:“您老接我出生的时辰好,我命好啊。”
裴仪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抬脚走了。
月色浅浅淡淡,傅陵一夜睡得极好,苏遥也睡得极好。
想来裴老先生的针和药很有用,苏遥翌日一醒,周身都松快许多。
然后一开门,就瞧着傅鸽子。
日光大盛,扫出一地影影绰绰。
傅陵又穿戴出一身高华俊朗,在晴光下弯弯眉眼:“苏老板早。”
苏遥眼睫轻轻一颤。
隔上数日,当时的心乱如麻着实消散许多。
苏遥虽心尖微动,却不再那么局促躲避,便也抬眸笑笑:“傅先生早。要出去吃吗?”
六月初六,大慈安寺开寺晾经,周围摆起自早至晚的庙会。
成安说,有一家牛肉酥饼,年年都出来摆摊,十分有名。
傅陵自然点头。
成安驾车,苏遥便与傅陵,带着吴叔与齐伯一同出门。
原本说要带阿言出去,但阿言马上要小试,又嫌热,便说要留在家中。
但家中已无其他大人,苏遥便将他托给祝娘子。
旧京一年一度的大庙会,虽尚是晨起时分,安平坊临近寺庙的附近,也已人来人往。
苏遥订的大马车刚到,成安把人送来,只停在路边:“公子,我晚上还在此处等着。”
齐伯笑道:“待会儿给你送好吃的。”
成安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在这里吃点就行,齐伯别来回跑,一会儿还有的逛呢。”
众人皆走了,暗卫丙悄悄地出现,递来一牛肉酥饼,把成安吓一大跳。
成安接过热腾腾的饼,咬一大口:“你今儿不跟着苏老板,也没留在店里?”
“我和旁人换了当值时间。”暗卫丙在成安旁边坐下。
“干什么?你也想出来逛逛?”成安含混不清。
暗卫丙瞧成安两口咬下去一半,只浮出些笑意:“不逛,想着来陪你。”
“陪我做什么?”成安没心没肺,又推他,“我得在这看着车,你去玩吧,可热闹了。”
暗卫丙一默。
我一个人玩什么,我又不能一个人抽姻缘签。
暗卫丙就坐下:“我不来陪你,你怎么吃?能吃上这东西吗?”
说得也是。
成安三口五口地吃完,再推他:“你再去给我买一个,回头我给你钱。”
暗卫丙笑着骂他一句:“你自己数数欠我多少钱了。”
“我还我还,你再去买一个。”成安嘿嘿一笑。
这庙会的早餐摊子着实很多,煎饼果子,牛肉粉,豆浆豆花,生煎包,小馄饨,油条烧饼,蒸饺,汤面,长长地铺开一条街。
牛肉酥饼前的队倒不算很长,苏遥略一站,便排到了。
这饼确然手艺精巧,巴掌大的圆饼,酥脆焦黄的千层饼皮,肥瘦合宜的牛肉碎与鲜嫩的葱花,搭配麻香的胡椒拌成馅料,咬一口,外酥内软,馅料咸麻流油,香味扑鼻。
因人多,苏遥直接买上十个,摆摊子的老人家喜笑颜开,许是吆喝惯了,声量也高:“公子与夫君一同出门,多吃点好。您来得早,待会儿吃完,正好赶紧地去排姻缘签,人可多了呢,得排许久。”
此处人多,苏遥微微一怔,倒不方便解释,只压下心绪,索性撇过这话:“老伯快与我包起来吧,还等着吃。”
傅陵淡淡一笑,也未说话。
“好嘞。”
这老人家爽朗,手中活计亦十分麻利。将酥饼自锅中盛出,放入两个藤制小盘中。
塞给苏遥一盘,另一盘却给傅陵,打趣道:“这可不是在家中,公子别干站着,好歹帮忙干点端盘子的活。”
他这话说得大声,后头许多人皆低声笑了。
苏遥微微局促,傅陵微微一笑。
一手将他的小盘接过,也不多理会,直接就往吴叔的桌子处走去。
苏遥与他一同转身,却忽瞧见队伍中一道熟悉身影。
谢夫子。
谢琅站在距二人不远的队伍中,方才情形尽收眼底。
他听见了。
也看见了苏遥没有解释。
谢琅微微攥起衣袖。
傅陵隔着数人望他一眼,只对苏遥低头笑道:“咱们去吃吧。”
第57章 庙会(二)糖人
日光朗朗,人群喧闹。
苏遥瞧见谢琅,并谢琅的眼神,心下忽生出十二分的局促。
……认真算来,他与傅鸽子之间,分明也还没怎么,为什么瞧见谢琅这种目光,还是会不自在呢?
苏遥心下微动,只错开他的眼神。
谢琅的衣袖攥得更紧了。
苏遥分明,在害羞。
他自个儿或许并未完全明白,但落在谢琅眼中,瞧得一清二楚。
谢琅心内不甘,却未能上前,只因身侧管事轻轻拽他一下。
苏遥只见那管事附耳与谢琅说过两句话,谢琅眉心微蹙,沉沉地望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回自家马车处了。
车帘微动,露出位中年贵妇人的发髻一角。
原来谢琅此番未事先邀请苏遥,是因要与家人同来。
大慈安寺今日晾经,旧京中礼佛之人甚多,自然要来。原主的记忆中,谢家老夫人为小女儿积福,已吃素多年。
可惜子宁先天不足,如何也没保全。
谢琅还难过许久。
他一向孝顺,理应陪着谢老夫人同来。
苏遥只与谢琅同窗数年,虽与琳娘那一支交好,却与谢琅家未有何往来,便也没上前打招呼。
手中的酥饼还冒着热腾腾的肉香味,苏遥便只与傅陵坐下。
四人小方桌,齐伯还买了隔壁摊位的胡辣汤。
这咸口辛辣的滋味许久未尝过,旧京居然有,苏遥从前也不知。
齐伯笑笑:“旧京大着呢,若不是大庙会,哪能见到这么些新鲜吃食摊子。”
苏遥咬一口酥饼,并一勺咸香胡辣汤过下瘾,傅陵便递来一剥好的鸡蛋:“给。”
圆滚滚的鸡蛋于日头格外白嫩,这大庭广众之下,苏遥竟忽生出些拘谨。
从前在家也习惯了。
但过了画舫那夜,又有许多人看着,似乎……
苏遥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接。
他一愣神,傅陵便随意将鸡蛋放在他手边的小白瓷碟子中:“多吃点,不然一会儿累。”
说罢又顺手放一个。
苏遥尚未反应,便听得隔壁桌子一对小夫妻的声音:“瞧瞧人家,你就知道吃。你给我剥一个。”
“好好好。”
丈夫放下碗,又发出无奈的钢铁直男感慨,“你不是不吃么,催我剥什么剥?”
“你不剥怎么知道我不吃,你剥不剥?”
“剥剥剥,这不剥着呢。”
隔壁桌上传来敲鸡蛋壳的声音,苏遥面上微烫,颇有些慌忙地把脸埋在碗中,喝了一大口。
这大海碗比苏遥的脸还宽,但依然罩不住薄红的耳尖。
傅陵微微一笑。
吴叔与齐伯只对视一眼,也默默笑了笑。
周围人声愈发嘈杂,四人简单吃罢早餐,便一路溜达到大慈安寺后。
倘若不理佛,也不抽姻缘签,倒也不必人挤人赶在此时地入寺。
绕过寺院正门,自后山小径走,便能瞧见莲花池。
日头正盛,后山草木繁茂,却滤下一层燥热。鸟雀轻啼,空气清幽沁人,仿佛是清泉并松果的味道。
宽敞的青石长阶直入山林,沿着道路两侧,却仍是摆满各式小摊。
路宽人少,倒并不挤。
此处的小摊俱是各种新鲜玩意,精巧的玉坠,雕花镂空的香囊,五彩的璎珞,泥人,木簪子,纸扇子,各式字画,乃至小孩家的花灯与风车,琳琅满目地摆上一路。
原是青葱幽静的山林,染上喧闹的红尘烟火气,倒是雅俗共赏。
苏遥对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没什么感觉,瞧着傅先生倒极为喜欢。
也对,傅先生精于木工。
上回雕的木兔子就栩栩……
苏遥此刻念起那一对小兔子,面上又微微发烫。
当时收下,也没有太大反应,如今回想,那小兔子就像钻进苏遥心中,又开始蹦哒蹦哒。
苏遥兀自缓缓心绪,一抬头,却瞧见傅陵正托着一只精巧的木雕小鸟。
一扯线,两只翅膀就上下忽闪。
傅陵仿佛很满意,却望向苏遥:“喜欢吗?”
49/90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