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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红尘之轻(GL)——四百八十寺

时间:2020-08-20 09:20:42  作者:四百八十寺
  明逾低头,脸侧的头发垂下, 她叹了口气, 将头发撩起, 重新倚了回去,“之前我确实摸不清你与她的关系和状况,只是随着我看到的、听到的信息越来越多, 很难再靠我自己去想明白。在东索,在电话里我试着去问你,今晚我直接说在基金会库房看到了她的照片,但还是听不到一个直接的回答,我……可能我越界了,没有摆正心态,可能这些我本就没资格去质疑…… ”
  “你有。”
  明逾将一双眸子看向她。
  “你有资格质疑,因为两个原因:第一,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靠近和……追随,你不能装傻;第二,你去东索并不只是工作任务,这里面有一大部分你我的私人关系,我不能装傻。”
  一丝笑意划过明逾的脸孔,下意识地,她扭头去调节床头灯光的亮度,太亮的光只怕泄露她此刻涌上心头的一丝心疼和蜜意,心疼能绕过整个媒体圈的陈西林,选择用这直白的方式请求自己的原谅;而蜜意,也许来自对海岸边那一通表白的姗姗来迟的回馈。
  可又没有绷住,笑了起来,“反正都不能装傻。”
  “错了,我又说错了,追你我不能装傻。”
  明逾在拨那床头灯的调光按钮,可因为是反手,不太使得上劲,灯光没反应。
  陈西林倾过身子,触到她的手指,往上推,“这样吗?”
  优美的脸在明逾上方渐渐暗下来,柔美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眼眸像藏着湖光山色的名画,背景光暗下来,亮起了画上的风景……
  明逾闭上眼睛,“可是你的宅子里还挂着她的照片,怎么能说她已经不在你的生活里?”
  陈西林手指一滞,灯又亮了些,她转回身,掩去陈年的酸楚。
  明逾慢慢趟过手臂,轻轻握住她的手,“如果没有放下,不必多想了,我也不会再有质疑,过去两个月的事,都可以忘掉。”话未说完,胃里绞了起来,酸涩到了喉头。
  “不是……”陈西林的声音轻而坚定,“照片也不是因为没放下……”她停顿了很久,“那宅子我也很久没去了。”
  明逾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放了手,“嗯……你们在一起很久吗?”
  陈西林在暗光里闭上眼睛。
  “对不起,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十八岁,在家族的酒会上遇到她。”
  房间里安静下来,陈西林的世界却渐入一首漫不经心的爵士乐,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袭高挑的身影,像一尾幻化成人形的银色人鱼,站在自己前面,女人优雅地侧回身,看到自己,绽出笑容,“你好。”
  那两个字开启了十二年的漫漫爱情,再之后便是几载酸楚的等待与找寻。
  “她……年长你很多岁吗?”
  “我十八岁的时候,她三十八。”
  明逾的心轻轻一抽,那样的爱情该背负了多少包袱?
  陈西林却知道,年龄只是这段爱情里最小的障碍。有什么是可以启齿的,哪怕是对着再度信任的人?喉头轻轻一滑,也许只有年龄。
  “难怪,从那张身着旗袍的照片看,我一直以为她是你的长辈……”
  “她偏爱民国的风物,拍那张照片时……四十五岁,她说自己老了……”
  “不老,看上去不到四十,而且很美。”明逾这么说着,才想起为什么那宅子通身民国风情,还有那本她提到的小说。
  陈西林偏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了看明逾,后者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没发现自己和照片上的人长得像吗?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可是她们都有那样的神态,就连挑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陈西林复又闭上眼睛,有些话也许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例如,当初我只是觉得你像她。
  就连认识你的场景,都那样相似。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很多很多年,她一定待你很好。”
  陈西林苦涩地扬起唇角,“她是我的爱人、姐姐、母亲、女儿。”
  话刚出口,却觉得还是说了不该说的,可是这么多年,她又能向谁说呢?
  人鱼为了岸上的爱情,忍受着脚下的剧痛,每走一步那痛便加深一分,她走了十二年,痛了十二年。最后她选择了离去,化作轻到不可承受的泡沫,再也寻不见了。
  明逾的胃又绞了起来,这听上去像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陈西林故作轻松。
  “爱人、姐姐,甚至母亲,都好理解,为什么是女儿?”
  空气又稠了起来,向下沉淀,“她也会有她的脆弱,和可爱。”
  一阵沉默。
  “lynn…说这些会不会让你不开心?”
  “不会,”陈西林竟轻声笑了笑,“都是些陈年旧事,”声音沉了下来,“你呢?可不可以听听,为什么你要那样轻贱自己?”
  轻贱吗?明逾伸出手,“我熄了灯好吗?”
  “嗯。”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我做过一个男人的情妇,并且靠他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黑暗凝固了,像跌入了黑洞。
  “对不起,逾,不用说了……”陈西林的声音细碎轻盈,化为了虚无。
  “开头就让你厌恶了吗?”
  “不,我不想让你觉得难堪。我不介意这些。”
  “我想说,说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喜欢你和你的过去无关,问你的过往只是希望带你走出厌弃自己的阴影。”
  “我和他在一起时,却并不为了金钱,也不为了地位。”
  “我相信。我也相信你做到今天的位置并不完全因为他,是你自己的努力。”
  明逾笑了笑,表示领情,“总之,像这世上千千万万情妇的悲剧一样,他回归了家庭。然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她叫洪。”
  “洪?”
  “洪。”
  这个字曾写作“鸿”,是她的网名。
  “那是在我硕士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网上认识的她,她在中国蓉城。”
  “网上?你在美国,她在中国?你们是……”
  “网恋,异国。一开始她只是个网友。lynn,考你一题,当你无法用容貌、气质、声音,甚至性别去吸引一个人时,你该怎么做?”
 
 
第39章 走火
  陈西林想了想, “如果连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我会想就算吸引到了,我们在现实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条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认, 你说得对。但大多数人遇到了心仪对象就成了捕猎者,真能在开始前就放弃的又有几人?”
  “如果不计后果,把对方当作猎物, 你的问题很好答, 让对方习惯你就好了。”
  她说得对, 自己何尝不是习惯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为失意与孤单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颠倒着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 她的方式我无法拒绝,从最一开始, 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我,她问的每一个问题, 说的每一件事情,表达的每个观点,都围绕着我,嘘寒问暖, 夸赞我, 对, 她从不吝啬夸赞,她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重视。”
  那时的她应该还是“他”,“他”不谈自己, 因为“他”是个虚假的人设,明逾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对陈西林说出这最初的错,也许,这与后来的自我轻贱没有关系,又或许,她想为前任留存一些只属于她的回忆和空间。
  仿佛到了这样的年纪,便不会再沉迷于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诉说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为什么你会那么孤单?为什么你没有被如此重视过?”
  为什么?明逾滑向枕头的另一端,这个问题复杂又简单。
  “我是个私生女,母亲和我一样,做了别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亲生了我,并因为生我而离世。曾经我和你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只是在母亲怀孕时抛弃了她。从小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讲着街坊四邻心照不宣的谎话,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野种……”
  她的肩被揽住,她的整个人被揽进了陈西林怀中,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也柔软了。
  “洪给过你名正言顺的关爱,名正言顺,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恋,都没给过你。”
  眼泪划过明逾的脸庞,她庆幸有黑夜掩护。等平复了,轻声道:“她对我挺好的,那一两年很开心。”
  她阖上眼睛,陈西林身上的味道让她安心。
  半梦半醒间是下午五点的公车上那摇摇晃晃的阳光斑点,上了一天的课,汽车像个凑合着用的摇篮。
  她是摇篮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鱼。鱼是她的网名。
  鸿的消息不停闪着:
  鱼,别睡。
  鱼,我给你讲个笑话,你打起精神,睡着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这个叫“鸿”的温柔男子,有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照片是模糊的,气质却是卓绝的。
  鸿跟她的散文帖子,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橡树与木棉。
  她和伊万好了两年,拿英语谈情说爱过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说她母语的伊万触碰不到的。
  鸿却样样触到。大到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庸制衡,小到儿时记忆里的“花脸”雪糕。他们还一起追剧,明逾所有看过的国产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都是和鸿在一起时追的。
  ——鱼,今天忙不忙?
  ——鱼,心疼你。
  ——鱼,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鱼,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下雨了,我的心都湿了。
  “他”的聊天永远围绕着她,虔诚如对待自己的王后。
  她们做了一对属于自己的表情图:一只叫“鸿”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鱼”的肉骨头。鸿说要永远叼着“他”的肉骨头。
  内心的悸动与依赖怅满屏幕,要溢出来,冰冷的金属框禁锢着它。
  ——鸿,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乖,我声音不好听。
  ——鸿,你的手很暖吗?
  ——暖,给你捂一捂。
  ——感觉不到……
  ——那闭上眼。
  ——鸿,你的正脸如果不好看,没关系,你的身高如果不够我的,没关系,你有残缺吗?哑巴聋子也都没关系。
  ……
  ——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倾慕与渴望被避重就轻压抑,每天在开心与失落的边缘徘徊,后者在天秤上压得越来越重,每个沉默里都写满了质疑与被质疑的撕扯。
  ——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有点累了,想歇一阵子。
  ——不是说永远叼着肉骨头吗?
  后来洪说,屏幕那端的她为这句话哭了很久很久。
  对啊,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留学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气质有才情,就像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么会喜欢她,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话就行,她又想,能让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难道有一天不会腻吗?腻了再撤……
  她只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欢自己……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欢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叫“鸿”的男子,空虚感瞬间侵蚀骨髓。
  这独特而奢侈的痛苦,只属于一个分裂了人格的网骗。
  网骗到最后坑的却是自己。
  洪欣然躺在寂寞的公寓里,三天了,就这么躺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此时的她,更担心的不是骗局兜不住后自己的狼狈,而是明逾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忍真相,她为她心疼着。
  三天没有她的消息,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凉凉的液体顺着腮淌下来。她拿出手机,在当初那个帖子下回道:有一根弄丢了狗子的鱼骨头……
  还想写点什么,却写不下去了,就这么发了出去。
  洪欣然在坟墓般的床上看到这句话,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是开着语音将真相告诉明逾的,她的声音就是真相。
  还记得那天那时,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像错接到地狱的电话。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没有哭泣,明逾轻轻挂了电话。
  她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朝露将她唤回。手机上是那个叫作洪欣然的女人的上百条消息:我去找你好吗?
  她惨淡地笑了,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想见她?
  笑容却渐渐凝固了,是的,还真想见她,跟自己说,就是好奇骗子都长什么样。
  半年有多少小时?除了睡觉,洪欣然一直在陪伴她。
  陈西林的手臂让明逾枕着,后者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她不忍吵到她,从海城到大迈,从大迈到圣弗朗,怀中的女人一直在奔波,今夜她应该拥有安心的睡眠。她轻轻靠在明逾耳侧,她的发延伸过去缠在明逾的发上,丝丝都是心疼,她却不敢说,明逾听不得这个词。
  日夜交替,江若景呆呆地坐在餐桌旁,身边是半碗没吃完的面,从早晨搁到现在,她再没心思收拾。
  夕阳西下了,她告了一天假,却没想在这里坐了一天。
  太阳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陆离的斑点洒在桌上恍恍惚惚的,江若景盯着那些光斑,脑子里跟着恍。手机躺在桌角,她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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