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林闭着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要走。”
吻像一堵墙,谁站在墙里,把对方错当明逾,谁又站在墙外,把对方当作明逾。
吻划到胸口,江若景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幽幽道:“你看好了,我是江——若——景——”
她的头歪到一边,枕着椅背,又像突然听明白了这话,倏地睁开眼,瞳孔努力聚焦。
墙塌了,她开了车门往外逃。身后是清脆无辜的笑声。
“lynn,记得你吻了我。”
逾,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彩虹之上的幻城。
陈西林的世界里大约有三座幻城:爱情、ai云合同、东索的难民城。
原本定于八月出结果的五角大楼招标项目宣布推迟到年底,有人舒了口气,有人将弦绷得更紧。
其实这么大的事情对于业内人士来说并不是新闻,大家早就根据内部流出的边角料拼出了结论,到了七月末,只是官方确认了这一结论。
陈西林在新区的工厂给技术部门的头头脑脑开会,“推迟到年底就意味着我们又迎来了五个月的改进技术的时间,我希望大家明白,这项‘产品’和任何传统工业产品都不同,一部手机上市了,对它的研制也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根据市场反馈查漏补缺,而jedi不同,一旦我们中标,拿到的将会是一份被分割成无数子合同的、为期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大合同,我们的研发永不会停止,你们中的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可能会将最宝贵的年华奉献给jedi。”
江若景在桌旁鼓掌,其他人跟着捧场。这不是陈西林要的效果,她并没有在喊什么需要人捧场的口号,她甚至希望有人提出质疑,有人表达不解。
江若景将一杯浓浓的摩卡端到唇边,抬起双眼睛俏皮地朝陈西林笑。
午休时陈西林在小厨房取了餐回办公室吃。西欧的早晨来了,她的脑中仿佛有两套时间。阿姆斯特丹今天有小雨,19度到27度,湿度89%,风速24km/h。
放下手机,有人叩门。
“请进。”陈西林又盖好餐盒。
“lynn~”
陈西林微微皱眉,不知何时,江若景对自己改了称呼,不是她不让员工对自己直呼姓名,而是她以前一直叫自己“陈总”,这转变中的意味她不喜欢。
“什么事?”
江若景笑了笑,“你吃吧,就想看看你还好吗,项目推迟是挺恼人的。”
陈西林抱了手臂,“谢谢关心。”
江若景抬了手将她的餐盒打开,“就炒饭吗?快吃吧,要凉了。”
陈西林没有动弹,“没其他事你先去忙吧。”
“lynn,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我有敌意?你知道,那天那件事……不能怪我……”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陈西林被将了一军,垂下眸,“没错,那事怪我,我道歉,但真诚地请你,忘掉它。”
“我忘不掉。”
一时沉默。
“lynn,我知道如果你愿意,设个局开掉我不难。”
陈西林抬眸看她。
“我可以等着被你开掉,但在此之前,我还想好好为你做事,也想尽我所能关照你,在海城,也许你需要一份关照。”
“杰西卡,你我都是成年人,我不想跟你玩任何游戏,我不明白,你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自打二月份你闯入我家中,到后来的一系列闹剧,你所告诉我的都是……你喜欢她。”
“对,我以前爱的是她。”
陈西林突然想摔东西。
“我不能接受你这种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杰西卡,我可以给你机会抹掉今天之前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些年对白鲸的贡献。”
“这不是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江若景抢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喜欢她了有原因,喜欢你……没有理由。”
陈西林没了胃口,也没了力气,“出去。”
“lynn,我会好好待到你除掉我的那天,但也希望你想想,那天叫醒你的人是谁,如果我有半点坏心,就那么将错就错,甚至再蓄意搞点证据威胁你,是不是更加符合坏女人的人设?对,我是最不能喜欢你的人,我做过明逾的床伴,我是有夫之妇,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会待在我的位置喜欢你。”
陈西林看着她的背影,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世上情事万千,唯独这一件她从头至尾看不懂。
天气预报说四十五分钟后开始落雨,明逾算了一下,单车骑到公司二十五分钟,应该不用穿雨衣。
雨偏偏在进入最后一条街时被风吹落,她加快了踩着踏板的速度,风也大了,雨也大了。
等进了公司,头发也湿了一半。
金发碧眼的前台大姐捧着胸口,“哦,亲爱的,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记得抽屉里有个电吹风,让我找找……”
一个多月以来,这位来自美国总部的华裔总经理让她觉得有趣极了,每天骑单车上下班,风雨无阻,进了办公室还要站着办公。她一定是这样保持好身材的,前台大姐想。
“dankjewel.”明逾拿荷兰语回她,这两个月,她拼命拿业余时间学语言。
大厅墙上的屏幕里放着世界新闻,明逾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看着。新闻上说jedi定标推迟到了年底,官方给出的解释是竞标公司打起了官司,五角大楼要等这一风波过去后再做考虑,另外,合同的形式很有可能分阶段拟定。
明逾忘了在等吹风机,忘了头发是湿的,忘了很多事情,讷讷地朝楼梯口走去。
前台大姐终于找出了电吹风,“啊,在这里!”她笑着举起它,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块儿。再一看,人也没了,便又耸了耸肩。
明逾倚在办公室的门后,手里握着手机。点开聊天工具,点了陈西林的头像,她的头像不曾换过,像很多外国人一样,随手拍了张照当头像,只不过,她随手拍出的也很好看。
不曾换过的头像,沉寂已久的对话框,她都不知道,那头的人是不是一个幻影。
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两个月前的,陈西林追到洛杉矶,用一切她有的联系方式找她,这条消息的内容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有时一个失神,点开这条对话框,明逾会心里一动,然后再意识到这是两个月前的消息。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把事情搞得太砸。
可她再没了继续这对话的资格。
她的手指慢吞吞、颤巍巍地在屏幕上划着: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了,你还好吗?
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又去改:刚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
咬着手指,又一个字一个字全删了。撤出对话框,再去点开拨号键盘,明明存了她的号,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试图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后悔。
等一串数字都输完了,绿色的按键却迟迟不敢去触。手抖得厉害,一咬牙又全都删了。
这世上缺了一串通往彩虹上幻城的号码。
第61章 圣光
地下车库让人窒息。
车门一开, 沉淀的暑气、尾气和各种污浊气息便往脑仁里钻, 稀薄的空调冷气改变不了什么。
陈西林边走出车门边将拿手指将一头秀发往后梳,海城的夏粘腻极了。
不远处一辆a5后侧门跟蹲着个女人,长发在脑后随意绑着, 穿一身鹅黄色套裙,大半张脸藏在手臂中。
陈西林加快步子走过去,边将她认了出来, “杰西卡?”
江若景的脑袋动了动, 露出汗湿的鬓角。
“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若景微微抬起脸, 眼神好似不在聚焦, “肚子……肚子痛……”
“是……周期痛?”
江若景虚弱地摇摇头, 扶着车身,挣扎着要起来。
陈西林犹豫了一下, 弯腰去扶她,“那是怎么回事?去医院吧, 看上去挺严重的。”
再等江若景整个人站起来,陈西林瞥见她裙子后面一块血迹,小声道:“你……裙子上脏了。”
江若景眼中突然布满恐惧,挣扎着想去看自己身后, “是血吗?是血吗??”
“是……是血……”陈西林有些费解, 她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流产了……lynn, 我流产了……”
陈西林从未在江若景的脸上看到如此的惊恐与无措,她摸出手机想叫救护车,上面却显示没有信号, 跟着提示拨紧急呼救也还是没有反应。
“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往附近的医院赶,江若景一张脸惨白到发青,眉间拧出最痛苦的神色。
陈西林见有信号了,便去拨肯特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没人接。
“你找肯特吗?”江若景虚弱出声。
“嗯,打不通。”
“他去燕城了。”
“那……”陈西林心想这么大的事该让他回来,又觉得这是别人家事,不便置喙,“他如果回电话我告诉你。”
查出来的结果很不妙,八周半妊娠终止,需要清宫。
“医生,医生!再查查,再等等好吗?再给我一周我……”
“已经确定流产,再等的话会造成严重感染,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请配合我们进行治疗。”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江若景几乎尖叫起来,“我不怕感染,我只想要来一周都不可以吗??”
“这位病人,流产不完全导致的感染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影响以后生育,严重的子宫要摘除,这些你都不怕吗?”
“我都说了后果我自己承担行吗!我……”
“好了好了,”陈西林打断这争执,“不好意思医生,我来和她谈谈吧。”
医生不是第一次遇到情绪激动的病人,见怪不怪,点点头便出去了。
“陈总你听到她的话了吗?‘确定流产’,那就是宣布我的宝宝死了对吗?她是机器吗?还拿摘除子宫威胁我!”江若景一时忘了自己和陈西林之间硬加出来的戏码,忘了喊她lynn。
陈西林在床边坐下,顿了很久,像在酝酿什么大道理,说出来的却平平无奇:“她说得没错。”
“你怎么帮她说话?”
“杰西卡,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无法接受,但请你冷静一下,想想这不难的诊断医院不会错判,也一定挑选了对你最好的治疗方式。”
江若景看着她,眼睛像万花筒中一格格一帧帧呈现的图景,红色渐渐爬满眼眶,慢慢饱和……
陈西林突然觉得承受不住她这眼神,那里的悲伤太过原始与浓烈,她低头握了握江若景的手,“没事的,我认识的好多人第一个小孩都没保住,不知道为什么。但后面都有了健康的宝宝。”
“都是报应。”一滴眼泪落到陈西林的手上,她有些错愕地抬头看江若景。
“都是报应!”江若景哭了出来。
“别这么说。”陈西林一时弄不明白她究竟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安慰。
“我想,我终于体会到明逾当年的心情了。”
这名字刺耳,就像在陈西林心弦陡然拨弄起的突兀音符。
“命运真是捉弄人。”江若景自顾自叹道。
“与她有什么关系?”陈西林的声音降了一个色温。
“她失去孩子时,大概……我不知道。”江若景的心里大约的确是乱的。
“她失去孩子……她什么时候失去过孩子?”
“你不知道吗?”江若景的声音里几乎有了讽刺的调调,“lynn,你究竟知道她多少点事情啊?”她竟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她做小三是以流产结束的吗?你知道她被一个网骗掰弯还让人甩了吗?”
陈西林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半晌,“我不想在背后聊她。”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所带来的不合时宜的情绪被手机铃打破,陈西林的手机响了,是肯特。
她看了眼江若景,接通了电话。
那头客客气气地说着什么,陈西林也问了好,接着便说:“我和杰西卡现在在医院,我让她听电话吧。”
她将手机递给江若景,自己走出了病房。
“怎么了?”那边问道。
江若景将声音放得低低的,却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你如愿以偿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装什么蒜?你如愿以偿了,孩子没了。”
那边顿了顿,“别乱想了,确定没了吗?医生怎么说?你先养好身子。”
“要刮宫了,你开心吗?那个凳子你可不就是故意放那儿的,知道我转身会绊倒,会摔跤,肯特,你真是计划通,你这是谋杀亲子你……”
“江若景!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你这脑洞??是,我现在确实不赞成要孩子,但还不至于使这么损的招,这是要断子绝孙的!”
“呵呵,我还不了解你吗?为了钱你什么不可以?除了钱,你对那件事还透着变态的亢奋,要我看,断子绝孙你都愿意。”
肯特在那头像被噎着了,叹了两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再说话语气也软了些,“你现在情绪不好我理解,我不跟你计较。陈总怎么在那里?我今天一下子赶不回去,我让妈去照顾你一下。”
江若景冷笑一声,“你说,你妈要是知道你为了让我专心做那事,亲手杀了她的孙子,会怎样?”
肯特的声音突然冷了,像掉进了冰窖里,“江若景我告诉你,你答应做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今天看在你身体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太多,但如果你敢把爸妈牵扯进来,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先这样。我现在打电话让妈去陪你。管好你的嘴巴,记得你是个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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