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内心很是嫌弃,但卫珣躺着不动更容易让他找东西。白决踮着脚轻声走过去,小心地在卫珣身上翻找。
卫珣居然片刻功夫就睡着了,甚至打起鼾来,跟头死猪似的完全没觉察身上动静,于是白决胆子大了点。
然而卫珣那个修炼的舍友突然睁开了眼,转过来看向白决。
白决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即定住了身形。那个舍友眼神犀利,望着他的方向久久不动,白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看见自己了。
他谨慎地退后了一步。
舍友的目光没有跟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去重新闭上了眼。
白决松了口气,可能那舍友就是被卫珣的鼾声吵到了吧。他继续上前翻找,一不小心还碰掉了卫珣腰间的紫云英。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舍友倏然又睁眼,从怀中摸出一物丢向白决,嘴上喊道:“天运地滞,转轮无废,破!”
哪那么容易破!白决登时为幻境加注了灵力,用枉清狂打开那丢过来的东西,往后一翻跳出窗外。
可修士丢来的东西像长了眼睛,跟着白决飞了出来,用力一震,把白决绊倒在地。
白决回身一看,那是一件发着紫光的盘状法器,盘上刻了一轮月亮,此时在阴晴圆缺不停变化。
法器力道雄厚绵长,恐怕是什么厉害人物赠给那修士的,不是白决可以抵挡,白决与之抗衡片晌,终于顶不住“哇”地一口吐出鲜血,幻境跟着破碎了。
裴听遥瞬间从枉清狂里出来,俯身用灵力托起了他:“你没事吧?”
白决不甘心,还要再起幻境,但法器紫光大盛,忽然摄住白决心魄,白决的眼瞳跟着闪过一片紫光,神情一呆,竟是反被控制住了。
法器主人跑出屋来,一看到白决就愣住了:“是你?”他在薄暮空潭见过白决和韩楚的对战。
他赶紧阻止紫盘,但他自己似乎都控制不好法器,收了半天也没收回去。
裴听遥墨玉色的眸子杀机陡现,发狠瞪向法器,剑光一闪,法器摔在了地上,紫芒明灭片刻,彻底熄灭,修士跑过去想捡起它,仔细一看,法器竟是碎了。
他胸中大震,看向裴听遥:“阁下何人?”
“汝兰,发生何事?”卫珣被中庭闹声吵醒,跑出来就看到舍友捧着破碎的法器和一黑袍男子对峙,黑袍男子怀中躺了一个修士他见过,正是薄暮空潭的白决。
“白决怎么在这儿?!”
许多不明就里的修士们都围了过来,问这边怎么了。
裴听遥见毁了法器,白决依旧目光呆滞,没有清醒的痕迹,厉声问顾汝兰:“你对他做了什么?”
顾汝兰往白决跟前走了几步,被裴听遥横剑拦下。他道:“让我看看他,化虚盘只是抵制幻境的神器,没有伤人的功能,但如果硬用幻术对抗,可能会加重反噬,他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幻境反噬了……”
裴听遥略一犹豫,枉清狂已经自己从他手中跳出来,给顾汝兰让开路。顾汝兰扶住白决的背,用化虚盘的碎片试着召唤了一下残余的法力,引出了几缕紫光来。
白决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不再呆滞,有了神情,却是张皇满目、凄然痛苦地伸手四处乱抓。
裴听遥还是灵体状态,他抓不着,于是转而抓住了顾汝兰的衣襟,祈求道:“不要……不要杀……他们……”说话间竟落下泪来。
顾汝兰还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可怜,甚至有点……动人,且还在他怀里,白决这幅样子和初见那次远远的一眼判若两人。他呆呆地想替白决擦眼泪,却被一道气劲猛地弹开,坐倒在地。
顾汝兰迟钝地抬头见裴听遥瞪着自己,但他连责怪对方都忘了,一时间说话都不利索:“他,他好像还被魇着,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得把他拉出来。”
“醒醒,看看我。”裴听遥蹙着眉头低声道。但白决眼中看不见他,好像越过他看见了什么骇人的场面,拼命摇头,身体缩成一团。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卫珣把顾汝兰扶了起来,问他:“汝兰,那不是白决吗?你对他干什么了?”
顾汝兰怔怔道:“我没,是他……”
裴听遥忽然抬头对顾汝兰道:“他如果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看好周围别让人碰到他。”说罢,他咬破食指和中指,念了句口诀,将血点在白决的眉心,跟着也闭住了眼睛。
“你要进他的幻境?不可!你们俩可能都出不……”顾汝兰阻止不及,裴听遥已经入定。他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
卫珣拽拽他袖子,小声道:“汝兰,白决的师父可是陶漱啊,你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
顾汝兰抿了抿唇,忽然横剑,以白决为中心在他们周围画了个圈,扬声道:“你们没课吗?有夜课的去上,否则我挨个记下明日报给师父。没课的也回屋去,这里和你们没关系。”
修士们虽然想看热闹,但也不敢违逆这位剑门首徒,你推我搡的渐渐散开了。
顾汝兰转头对卫珣道:“你也是。”
“喂我说汝兰……”
“回屋去。”
卫珣撇了下嘴,悻悻转身。
“等等,”顾汝兰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拿了他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顾汝兰: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真的是他先动手的
第23章 金风玉露01
裴听遥进入了困住白决的幻境,发现是在一片雪域。
雪地结营十里,穿着铁衣的将士们围在篝火边上靠鹿酒取暖,或许是刚打了胜仗,喝醉的士兵引吭高歌,惹来一片叫好。
寒彻骨的风雪中还有一群用锁链串着,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俘虏们,被人赶着往一处走,有的人冻僵倒在雪地里,被踢了两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听遥走了几步,蓦地看见一袭紫衣的白决站在一团冷掉的柴火堆旁,望着一个方向。
“喂。”裴听遥跑到他身边喊他,叫了半天,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裴听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看见了一个白决。
这个白决是当年还在中洲的少年人,将士打扮,手里还拿着剑。有一对俘虏跪在他面前,白决颤巍巍举起利剑,刺向了其中一个。
“住手,住手!”紫衣白决朝那个少年大喊,可是这片幻境里没有人看得见他们两个。
白决手中凝出长虹,用力朝“自己”掷过去。法术徒然炸裂在空中,无人察觉。
“这是幻境,快点和我出去。”裴听遥挡在他眼前,一伸手,竟然触碰到了他,于是便更紧的握住白决的肩,摇晃了一下,“醒醒。”
白决打开他的手,又往那边走了几步。
将军在白决的耳边大笑:“下手啊,快点,否则两个人都去死!你不是想救人吗?给你这个机会啊!哈哈哈哈——”
“动手啊白亭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要看着他们两一起因为你死掉吗?”
裴听遥一怔,而紫衣白决已经冲到剑前:“白亭玉,你有本事就杀了你旁边这个人啊!杀无辜者算什么本事……”
少年白决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剑已穿过紫衣白决的身体,斩杀掉了其中一个人,血溅三尺。
紫衣白决跪了下来,抱住了头:“反抗不了,你就自己去死好了啊,你自己怎么不去死?”
“白亭玉你醒醒,这是幻境,是幻境!”
“不对,我还不能死啊,还不能死。”
幻境陡然一变,两人转眼来到了城楼下。裴听遥仰头一看,发现这就是自己当初从剑中醒来,初遇白决的那天。
是白决在阵前杀了大将军,夺走枉清狂叛逃的那天。
将军在和敌方将领洽谈交换战俘的事,这一次身边没有站在白决。放眼望去也没有少年白决。
裴听遥看了看雾沉沉的天色,幻境比那天还要阴冷百倍。
紫衣白决忽然在城楼底下喊:“别信他!别开城门!他才不管城里百姓的死活,他在诈你啊!”
然而城门还是打开了,不同于真实的那一天,这次城楼上没有杀掉将军的白决,有的只是举刀冲进城内大开杀戒的修罗。
“明明已经降了……他们明明已经降了……为什么还要屠城?”白决喃喃,“我们被俘的士兵也还在他们手里,将军也置他们于不顾了吗?”
裴听遥接住摇摇欲坠的白决,盖住他的眼睛:“这不是真的,你那天阻止了他的。是你阻止了他,白亭玉。”
“将军为什么要这样?”白决还沉浸在痛楚中,也不管裴听遥是谁,抓住他的就问,“为什么啊?”
“他泯灭人性不是一天两天了,白亭玉,你后来不是杀掉他了吗?”
裴听遥看着白决这个样子,心中滋生了些莫名的感觉,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白决阵前叛变是这个原因。他在剑里一觉睡的久,连那个将军都不那么熟悉,中洲人的寿命太短,短到一觉醒来,剑就可能换了个主人。
可是过去无一例外,拿到剑的中洲人,受不住剑中的戾气,很容易被勾出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他们残暴无度,凶戾嗜血,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即便如此,觊觎宝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他曾以为白决也是那一个。
他头一次这么想安慰一个人,不止是要带他离开梦魇,就只是想好好安慰他。
他把白决抱紧了些,用自己都想不到的轻声细语缓缓道:“都过去了,你没错,不要胡乱惩罚自己了,快醒来吧,好不好?”
白决慢慢扯下了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怔然:“醒来?”
“嗯。这里是你的幻境,你忘了吗?你已经离开了中洲,去修仙了。”裴听遥耐心道。
“我离开了……对了,我离开了……”白决喃喃,“可是这就是上天要惩罚我吧,才让我回来的,我杀了好多无辜的人啊……我还杀了百灵。”
“百灵是谁?”裴听遥问。
“是个好姑娘。”白决道,“她给我烤过肉,还有面饼,可好吃了,她还教我唱歌,教我羌语,还教我吹觱篥,可是我杀了她。”
“你那时没有选择,是将军逼你的不是吗?你不杀她,她也会死,会死更多的人。”裴听遥摸了摸他的头。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动手的时候就知道。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将军偏偏选择我……”白决再度痛苦地捂住了脸,表情都扭曲在一起。
裴听遥掰开他的手指,捧着他的脸道:“因为你勇敢啊,将军知道,才故意选择你。他就是要你折服,你怎么能认输?”
白决呆住了,他忘了挣扎,任由裴听遥握住了自己的手,一遍遍打开蜷缩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裴听遥是那么坚定。
周围的杀喊声渐渐地弱下去了,连乌云都散开一些,幻境中出现了一道光门,裴听遥知道,那是离开梦魇的出口。
可白决仍然有些犹豫。
裴听遥道:“你别忘了,你还答应我帮我离开剑里的。你就躲在这里面,让我自己想办法吗?”
白决摇了摇头,怔怔道:“我答应你的。”
“那就是了。”
裴听遥牵起白决往窄门走。
走到门口时,白决停下来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没错吗?”
“当然。”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我吗?”
裴听遥明白了,那些人是否谅解,才是白决难以走出噩梦的原因。他想起白决曾经把他当做是冤魂的集合体,以为他在剑中,就是剑下亡魂。他固然可以就假装自己是,对白决说“我原谅你”,这样就能快速把白决带离梦魇。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我不知道。”
“我不是他们,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生死也没有选择,不是你的错,就算他们怪你,不打算原谅你,也不是你的错。”
裴听遥指着两人面前这道窄门:“若世间真有一扇定罪门,惟一身清白方可通过,你已经在门外了。白亭玉,既然走过去,就不要再回头。”
中洲世人皆骂他罪恶滔天,唯有裴天遥告诉他,那清白之门,你走过去就不要再回头。
白决怔了许久,终于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迈开腿,跨出了那道幻门。
*
白决缓缓从幻境中醒过来,眼神逐步清明,他往四周一看,自己还躺在人家寝区的中庭,裴听遥用灵力托着自己。
还好没有其他人围观,不然又要谒金门一日游了。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摆,然后看到了顾汝兰。
“白决师弟,你没事了?”顾汝兰手中还拿着一条绿发绦,白决一眼就认出是薛谅被抢的那条。
白决揉了揉太阳穴,迷惑地看向裴听遥。
裴听遥却睨他一眼:“看什么?拿过来啊。”
顾汝兰忙双手奉上发绦:“在下顾汝兰,卫珣是我师弟。方才得知他抢了你的东西,这便归还于你,我代师弟道歉。”
原来他就是顾汝兰,那岂不就是飞庐黑剑里的对手?白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接过苜蓿发绦笑道:“顾师兄客气了,卫珣做的事,你道什么歉。你如果真能管着他,就叫他以后少来薄暮空潭找麻烦。”
顾汝兰显然不知道卫珣还是这种人,闻言一怔:“是。”
白决抵唇咳了一下:“你的那个法器……不好意思啊,怪我学艺不精,那个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顾汝兰道:“不用了,是我家人送我防身的,却不想无意伤了师弟,碎就碎了吧。”
又是个有钱人!白决感慨。
裴听遥扯了白决一下:“赔什么赔,你钱多?没叫他赔你就算好了,说够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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