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你要干什么?”
白决仰天笑道:“怕什么,找解决办法而已。”他反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用血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血符一道一道联结起来,发出红光,几个宗主率先认出了那是什么——
“誓血阵?”
白决把掌心按在阵中心,血液如同一朵火红的花,绽开在半空中夺目耀眼:“我白决在此以命立誓,三日之内,找出藏在澶溪宗的妖界奸细,当年薄暮空潭惨案的元凶,还自己清白,还我师父和澶溪宗公道,否则天雷降罚,不得好死!”
所有人惊愕地望着白决,望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望着他决绝的眼眸,他如瀑的青丝飞扬在半空,唇色比血阵还要鲜艳,面容比血花还要秾丽。
比他的血誓还惊天动地的是他此刻的美貌。
他太不把这美当回事了,表情那般肆意张扬,或者他是知道自己的美来得太容易,眼睛随便动一动,嘴角任性勾一勾,既像蔑视众生,又像故意要倾倒众生。
岑灵韵最先反应过来,他走到血阵跟前面向众人:“誓血阵需要一个见证人共同起誓,如果无人反对,就让我来当这个见证人吧。”
和立誓人一同起誓的见证人,便是直接掌握了立誓人的生死,誓血阵皆是以命立誓,只有完成誓言,见证人才能将血阵勾销,否则天雷降罚。
见证人如果徇私,白决三天之内没有找出所谓元凶,他同样可以勾销血阵。
众人思来想去,觉得岑灵韵算是最合适的见证人了,他虽然替白决说话,可他身为丹心楼主,身系整个仙门声誉,又有在场这么多人监督,想徇私也不能。
没人出来反对,于是岑灵韵也将掌心放在了阵上,低声问白决:“你心意已决?”
白决颔首。
“好。”岑灵韵提高了声音,“青天有信,岑灵韵在此见证白决之血誓,绝不……”
“等一下。”裴谨忽然走上前一步。
底下的人巴不得白决立了这个誓,三天,这时限太短,可是白决自己不要命的,他们当然会好心成全。此时见裴谨出来,众人还以为他要阻止白决立誓。
顾维道:“裴公子又有何高见?”
裴谨从白决手里夺过枉清狂,往自己手上也划了一道,血流如注,他将掌心与白决的相贴,一字字道:“我陪你。”
他要陪白决立这个血誓。
众人无不震惊。
连顾维都瞪大了眼:“裴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莫要被那白决蛊去,你这样做鸿元尊上会伤心的。”
裴谨的一双眼只停留在白决脸上:“岑楼主,继续吧。”
岑灵韵默然了一会儿,点头:“青天有信,岑灵韵在此见证白决和裴谨之血誓,绝不徇私。”
红光大作,迷了众人的眼,阵中央,裴谨和白决五指相合,无言对视。
裴谨笑了一下,顺着白决的指缝扣住了他轻微颤抖的手:“只是看不过去,你没多想吧?”
“……你以前不是这么冲动的人。”白决轻声道。
“我现在也不是。”裴谨答道。
不知为何,裴谨眼中的光亮比阵中的还盛大,白决仓皇回避开,心比飘扬的发丝乱。
“多谢。”他许久只挤出这么一句。
“不必。”裴谨淡淡道,“朋友嘛。”
第55章 看朱成碧06
「其实白决也不是罪大恶极吧,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
白决站在谒金门前看着最中间飘红了的云书,心道这也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往下一看云书的回复,一条条义正言辞的列举,从白决入聆玉章开始盘点他昔日罪状,连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都能往他身上扯,明明那会儿他都还没入仙门呢!
一条条罪状看下来,连白决都忍不住感慨:“罄竹难书,真是罄竹难书啊。”
裴谨在他旁边蹙着眉头盯着谒金门:“你们澶溪尽搞这些无聊的东西。若我是慕真,一声令下封了便是。”
“哎呀,”白决斜觑了他一眼,“别把你们崖岛的风气带过来啊。谒金门挺好的,多多改善就是了。”
“这叫挺好?”裴谨指着上面满篇的构陷,黑气简直要从眉心里冒出来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在谒金门上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沉默的人是无法制止谣言的,只会成为帮凶。
不沉默呢?君子群而不党,发出的声音有如一盘散沙,散在这一条条云书里了无踪影,哪比得上小人党而不群,轻易就互相吸引,占领高地。
白决看了一会儿,摆摆头:“算了算了,太愚蠢了,我觉得妖界奸细都讲不出那种话来。我看还是别在这儿试图找线索了,叫宗主留个人在这边观察就好,我们走吧。”
“嗯。”裴谨早就看不下去,闻言立刻拉着白决转身就走。
从前他在崖岛,也听过关于自己的各式各样带着恶意的谣言,那会儿他一点也没有想冲上去辩驳的想法,可是搁在白决这里,不知怎地他恨不得把手伸进云书里,拖出后面讲话的人暴打一顿。
不是说旁观者清么?现在当局者事不关己一样,他这个旁观者气成内伤。明明前一阵子在崖岛,白决还那么生气的,现在是麻木了么?裴谨都不敢想白决心中经过了怎么一番洗练。
他转身前最后看了眼谒金门。
最新飘出来的一条云书写着:
「我本来不信白决练妖术,可是现在看你们为他发疯的样子我觉得他真的练了。」
裴谨气笑了。
白决奇道:“怎么了?”
裴谨摇头:“没事。”
白决狐疑地多看了他两眼,裴谨面不改色道:“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嗯……”白决板着手指头开始细细思忖,“已经叫宗主封了山门不可让人轻易外出,接下来只能是挨个排查,亲自问询可疑弟子了。”
“就这??”裴谨简直无语,“就这你也敢立三天为期,白决,你真行。”
白决道:“我们手上有关键线索嘛!范围可以缩小很多,除了排除法,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然你说呢?”
裴谨撇嘴:“崖岛狱师的刑讯手法中有一味药剂,可诱人讲真话,这个我可以帮忙,三天时间,你需要确保的是筛查方向准确。”
“咦?还有这种东西吗,当初怎么没对我用?”
“就是你那案子之后研制出来的,但并不是服用了就行,需要施以一定的心理压力,如果我们掌握的证据不充分,恐怕面对元凶也套不出什么来。”
白决点头:“我是这么想的,有几个疑点,第一,三十年前薄暮空潭被攻打,我去的时候看见那些妖有的还穿着岘山普通百姓的服饰,第一波攻击时结界还没有打开,这些妖是一直潜伏在中天界的,他们过来的办法是不是就像我们猜的,用银盏的那种咒法辅以草药,李代桃僵。第二,结界还没打开时他们就攻进薄暮空潭,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破开了心门结界的。第三,当初劫狱的‘澶溪弟子’究竟是什么人,带我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裴谨接着他的话道:“所以,潜伏在澶溪内部的奸细,和山下伪装成普通村民的妖一定有联系,并且这个人熟悉薄暮空潭的机关门道,如果当初给你报信的人还在澶溪,不论目的是什么,一定是他们同伙。我们应该盘查的方向是,频频下山外出的弟子,和心门往来密切或者通晓结界机关的,比如通灵道的弟子,以及事发当天不在澶溪宗的弟子。这些人之中,如果有灵丹五行亲木的,则更可疑。”
白决举着双手和裴谨来了个默契击掌:“不错!但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灵丹呈现五行亲木到底是用了咒术的人无一例外,还是只是偏差。更有利的证据,应该是后来银盏给我服用过的那种特殊药水。”
他从储物囊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里面装着当时银盏强行喂给他的药,当时他长了个心眼,特地含在口中,吐在瓶子里存了下来。
“我需要一个可信赖的医道或者药道弟子来帮忙,倘若找出那种草药的特征和服用者的迹象,才最有力度。”
说完,他不禁又想,除了裴谨,谁又是可以信赖的呢?
突然白决打了个响指:“对了,顾师兄。”
裴谨立即皱眉:“他是剑修。”
白决道:“以前在澶溪一起修习,我见过他房间里摆放了许多医道的书。顾师兄说不定能帮上忙!”
许多修士为了出门在外的安全都会多少研习一些医道知识,并非混修,不习心法,只是着重了解一些毒与药的知识,谨防中招。白决虽然也涉猎过一点那些书,但他入仙门晚,历练次数、见识过的草药一定没顾汝兰多。
裴谨生长在崖岛,知识体系都和其他仙门不一样,好好也不踏出崖岛,这方面没顾汝兰有经验。
“你怎么知道他可以信赖?你别忘了当初是他揭发你灵丹的事。”裴谨声音中有隐忍的怒气,“而且他爹是顾维,你忘了顾维在后山是怎么逼你的?”
“好歹同门一场,我算是了解他性格啦。他一向正直,绝不会是妖界奸细。”白决道,“而且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你忘了后山上他不是也想替我说话么?”
裴谨握紧了拳头,神情肉眼可见的阴郁了起来。白决愁苦地揪了揪耳朵,想问裴谨到底和顾汝兰有什么仇怨,在崖岛的时候看两人就不对付的样子,难道真像众人说的,一个仙门首绝,一个北邙第一,是来自竞争者的敌意?
光是想着抓奸细就很费脑子了,白决懒得再想这些,他乱抓了一把头发,催促道:“哎呀好啦,时间紧迫,先行动起来吧。”
*
确定了排查方向后,慕真就全力配合白决。
十大仙门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到澶溪,都想看看三天时间,白决能给出一个什么交代。
澶溪没有像崖岛一样专门刑讯的地方,白决就直接驻扎在薄暮空潭,重回旧地,昔日故人却纷纷都不在了,他看着门中景色,不无恍惚。
抓不住元凶,他连悼念都不敢。
审问是在寒玉窟里进行的,那是裴谨要求的,裴谨说寒玉窟的低温也能卸去疑犯的伪装,白决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裴谨是怎么知道寒玉窟的。
裴谨审问完今日最后一批弟子,就立刻出了寒玉窟。他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多待,不是因为冷。
他周身恐怕比寒玉窟还要冷,能将人直接冻死在当场。
他只是不想看到里面的陈设,尤其那张冰床。他的确有些记忆,薄暮空潭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在他脑海中唤起一些琐碎的片段。
云栈上攀爬打闹的两个人,瀑布边细细亲吻的两个人,寒潭里拌嘴戏水的两个人,冰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所有的记忆像他又不不像他,是白决面对他的态度提醒了他,不是,他不是裴听遥。
白决只会对着一个人那么笑。
明明当初用力封住了裴听遥的记忆,不想再看一眼。可是现在站在薄暮空潭,所到之处,仍是不断有新的片段涌入识海。
喂他吃甜樱果的白决,帮他系腰带的白决,撒娇趴在他背上要他背的白决,放风筝放到御剑的师兄头上,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白决。
心底里有一种名为思念的酸楚泛了起来,他明明就在白决身边,是谁在思念什么?
裴谨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走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冲动转身去拥抱白决。
为什么只对着裴听遥那么笑呢?就不能对我也笑,明明我从很久以前,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也……
裴谨回过头,看白决满身疲惫,完全没觉察到他的情绪。
“今天的审完了么?辛苦你了。”白决对他道。
“无事。”
白决拍拍他的肩:“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进去看看今日的卷宗。”说罢他就进了寒玉窟。
裴谨靠在洞窟门口,叹了一口气。
余光里看见了一抹杏黄袍子,他抬起眼睛,慢慢站直了身体。
顾汝兰轻声道:“白师弟在里面?”
裴谨漠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你跟我过来。”
*
空潭水潺潺,两条修长的倒影映在清澈的水面,一个背挺得僵直,另一个则懒散地靠在树干上。
“手里拿的什么?”裴谨挑了下眉。
“一些吃食。”顾汝兰垂头道,“白师弟……爱吃的。”
裴谨奚落道:“别白师弟白师弟的叫了,你是北邙顾维的掌中之宝,白决是澶溪心门叛逆,哪来的师兄弟。”
顾汝兰抿了下嘴:“你现在,又是什么?在崖岛时你不该那么做,白师弟性子烈,你不劝着他,反而和他一意孤行,压在他身上的罪名又多一条。”
裴谨胸腔震动,讥讽地笑出声来:“顾汝兰,我以前以为你是装的,没想到,你真是天真的让我甘拜下风,那天你在场么?你不在,你能想到他留下来的后果是什么?”
顾汝兰蹙紧了眉头:“所以要以违抗修真界律法的方式来洗冤么,你连鸿元尊上也不信任?”
“违法乱纪、不合规矩,顾汝兰,这些年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几句,我耳朵都生茧了。”裴谨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难怪白决讨厌你。”
顾汝兰浑身一震。
裴谨笑容更大了:“啊,可是一向爱把规矩方圆挂在嘴边的顾师兄,自己不也不守规矩,觊觎着别人的道侣吗?”
顾汝兰猛地抬眼:“你们还不是。”
“哦,承认了?”裴谨哼道,“该做的都做过了,就差个拜堂结契而已,我和他都不是在意名分的人,有什么关系?”
顾汝兰喉咙上下一滚,涩然道:“裴听遥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谨下意识斜瞟了洞窟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就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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