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安安分分地回凤棉去,别让我分神担心你,我自然不会有什么事。”盛兰初红着眼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一趟若是顺利也不过就几日的功夫,我很快就能追上你的船。”
“嗯。”盛锦承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到了后边跟着的吾念和尘一身上,微一点头为自己的失礼笑了一下。
盛兰初似乎才想起来旁边还跟着两个和尚,辅一转身就把跟在吾念身后的尘一拉了出来,往盛锦承边上塞了过去,叮嘱道:“明宗主找人来催请,我就不送你下山了,顾着点这小和尚。”
毕竟是在盛家出事的时候站出来帮过忙的人。
盛锦承点了点头,拉了尘一一把让他站稳了身子,才绕过了盛兰初站定在吾念跟前,拱手俯身拜了一下,语气和缓,道:“我阿姊有时候行事易冲动,吾念大师本领高强,也请大师顾着点我阿姊。”
“阿弥陀佛……”吾念合起双手回了一礼,应道:“贫僧自然尽力护盛少宗主周全,我这小师侄有些顽劣,给公子添麻烦了才是。”
盛锦承犹疑了一会儿还想再说些什么,看了眼天边日渐斜下去的日头,再看看来催请吾念和盛兰初的明家弟子,便也不再多说闲话,道了两声保重,领着一众弟子沿着陡峭的栈道往山下行去。
山腰上布着云岚,吾念和盛兰初站在栈道口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背影被山雾掩住,才一同转身入了连云府。
不过才往里走了一小段路,迎面便又碰上了明峤派过来找人的弟子,说是晚宴已经备好,几位宗主都在倚渊阁等着。
往日的连云府没有这么早用晚膳,也不会因为谁没有到就派出几个好几个人去催请,今日这般,是因为吃过这顿晚宴之后,便要出发去恩华山。
大雪初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飘下来,早些出发也能早些把这件大事了却。
两人匆匆赶到的时候,明峤和钟洵都已经坐下了,东阳老宗主不见了人影,倒是东阳彦一看到盛兰初便起身迎了上去。
盛兰初皱起眉头后退了一步,问道:“不是说只四家的家主过去吗?我替家父前往,你在这儿是做什么?拖后腿吗?”
“你替父亲前往,我自然也是替父亲前往!”东阳彦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嘴,随即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迟早也是要接掌东阳家的,也不能事事都躲在父亲的庇护下。”
“东阳老宗主上了年纪,身体有些不适,先启程回渝州了。东阳少宗主说得对,他迟早要接掌东阳家,替父亲走这一趟也没什么。”明峤见他们两又拌上了嘴,赶紧招呼着几人坐下来,道:“快些吃完饭我们就出发,御剑速度快,后日清晨便能到恩华山,白日上山总比晚上好些。”
“倒也是。”盛兰初应了一声,没多搭理东阳彦,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齐了齐。
东阳彦回头看了一眼吾念,赶紧换到了紧挨着盛兰初的位置坐下,凑到他边上小声道:“我父亲走之前说遗憾没能把你一起带到渝州去,去完恩华山,你随我一道回渝州吗?”
盛兰初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耐烦骂道:“你哪那么多废话?谁要跟你去渝州,我还要去找我弟弟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
另外几人把他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吵闹看在眼里,只是他们在闹别扭,并不多说什么,转而说起了正经事。
钟宗主拿起手边的茶盏以茶代酒敬了一杯,道:“这一趟凶险与否都是未知,随身兵器和一些驱邪御鬼的符篆都要带好,以防万一。”
明峤点了点头,附和道:“说的是。虽然说只是一座衣冠冢,但毕竟是那妖龙的坟冢,又是圣禅法师亲自建下的。若真的只埋了些衣冠那就权作我们白跑一趟,可如果那根禅杖真的在里面,定然会有重重危险在等着我们。”
“大荒山出现龙坑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现在不少地方都人心惶惶的,若是真的能找到禅杖,再将那最后一块玉玦碎片引出来,便有了对付那妖龙的筹码。万一找不到……就只能靠仙门齐心协力,守护苍生世道。”
钟洵的一番话引得几人颇有感慨,端起茶盏又喝了一杯,茶杯才刚放回桌面上,底下便传来了一阵上楼的仓促脚步声。
上来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麒麟纹家服的明家弟子,明峤见到来人招了招手正要让他再煮一壶茶上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不是让你把盛公子护送到能坐船的码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宗主,弟子就是来回禀这件事的。”那名弟子转头看了吾念一眼,才道:“弟子把盛公子一行送到了山脚下,便看到司公子等在了那儿,他说他跟着盛公子去就行了,把弟子遣了回来。”
“他跟着盛公子走了?”吾念像要确认什么一般重复问了一遍。
“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上车走远了才回来的。”
吾念了然一般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端起已经见底的茶杯又喝了一口,心中竟有了一丝释然,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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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在北塞的一段结了冰,盛锦承只得乘马车往南边走了一段,到还能行水运的码头上船。
盛锦承挑着日落西山的时候出发,是掐住了盛家的船只要到深夜才能驶到最近的航行码头,马车一路颠簸了几个时辰到达的时候,货船正好靠了岸。
司淮在马车里歇息了一路,精神抖擞地跳下了车,被带着水汽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望着辽阔得看不见对岸的淮水江面,才转身对跟下来的盛锦承道:“淮水一带向来安全,不过也免不了有些小鬼在水底下,一路小心些。”
他这个现下闹得人提心吊胆的“妖龙”本尊并不会在淮水作说明祟,更不会对盛锦承下手,可水底下藏着溺死的水鬼和小妖是常有的事,不过有这么多盛家弟子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盛锦承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道:“祁舟兄不是要和我一起走吗?”
司淮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了出来,打趣道:“谁说要和你一起走?我只是送你们一趟罢了。”
“那你一路上又是询问我要采买些什么,又是关切家父近况,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上一回在凤棉不尽兴,要再随我去一趟。我们凤棉有一种冬日才开的花,还想带祁舟兄去看呢。”
盛锦承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在强人所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
“下次吧。”司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了再去凤棉寻你看花。”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旁边绞着衣袖的尘一小和尚,忽然十分认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尘一。”
“嗯?”尘一鲜少见他这副模样,忙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听他说话。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司淮板着脸斥了他一句,忽然又轻声笑了起来,道:“好好跟着锦承,等你师叔来找你。”
“嗯!”尘一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难得乖顺地应道:“我会等你和师叔一起来找我的。”
这小和尚倒是比那个大和尚要通透一些,只是不知道再回来还是不是两个人。
司淮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催促着他们两人赶紧上船,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头顶是一片苍茫的夜色,或许是下过雪的原因,倒是清澈了一些,露出了七八颗星星,零零散散地布着。
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停靠在码头的大船,并没有在一堆人里面找那两个身影。
这个时辰吾念他们应该早就出发了吧?
他本想跟着盛锦承他们到淮阴附近,再转去澜沧山,可水路怎么的也得走上大半个月,吾念他们是御剑去的,走水路赶不及。
轻轻叹了一声,司淮抖开了手里的扇子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司小淮果然还是不会放心让吾念一个人~~
第57章 余忆念珠 三
司淮赶到秣阳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秣阳城就靠在澜沧山的边上,司淮抬起头就能看见不远处重重叠叠的峰峦,隐在夜色下像一头卧下的睡兽。
合起的飞花逐月扇被他拿在手里,抵在墙跟上慢慢朝前走着。
仙门那几位宗主的随身佩剑都是上品仙器,他这把临时制出来做兵器的扇子自然是比不得,这会儿想必他们已经上了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赶上山。
虽然已经到了空无一人的深夜,司淮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秣阳城已经不如数百年前那般繁华,街道和屋舍都老旧了,当年处处可见的茶楼酒肆如今已经看不见几张飘摇的旗子,幽黑的小巷子里传出了难闻的腐朽的霉味。
司淮静静地走了一路,顺着古旧的秣阳大街走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当年严实的城墙已经倒塌了大半,周围堆着许多泥土和沙石,像是要重新修建城墙。
城门紧紧闭着,守门的守卫坐在长椅上打着瞌睡,司淮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捏了个咒诀从脱了红漆的城门穿了过去,循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澜沧山脚下,找到了当年他和灵隽下来的那条山路的上山口。
人间的沧海桑田不过须臾尔,三百年过去了,淮阴郡变了,秣阳城变了,这澜沧山也变了。
当年的澜河和沧河绕在澜沧山脚下,从山顶往下看就像两条银色的丝带,流经了澜沧山附近的每一个城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条河汇成了一条,名字也改了,叫做恩华河,连带着这澜沧山也改成了恩华山。
司淮站在山路入口处刻着“恩华山”三个大字的石碑前,细细看完了边上刻着的小字,颇有几分感怀地轻叹了一声,才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这座山有好几个山头,上山的路也有很多条,但是当年只有这一条路修了上山的石阶,不长的一小段路,从山脚修到了半山腰上的神龙庙,再往上便是人为踩出来的小径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围的城镇虽然已经比不上三百年前繁荣,这上山的石阶反倒比当年修得阔了许多,两旁都搭上了红木扶手,颇显几分气派。
石阶仍旧只修了一段到半山腰的庙宇前,仍旧是道旁的位置,当初供奉着神龙金身的神龙庙却已经换了模样,敞开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山神庙”的牌匾,里面亮着微弱的油灯,走近了可以闻到香火的味道,供着一尊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的神仙。
世人只知道圣禅法师为灰飞烟灭的妖龙建了一座衣冠冢,却没有哪一本民间典籍确切地记载了妖龙坟冢就建在今日的恩华山上,三百年时间草木几次变迁,这几座山头也不再是数百年前的模样,也许早就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神龙庙,更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司淮在庙前的石阶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庙后的一棵参天古木走了过去,划破手指用鲜血在树干上画了一个梵咒,召出了在古木中藏身的山精。
这座山头太大,又隔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总不能这么一座一座地翻过去找自己的坟冢,这些山精在此地修炼了数百年,哪里有什么东西肯定是比他要清楚的。
大树里冒出来的是一只老山精,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在司淮边上绕了几圈,才小心斟酌着问道:“恕小精眼拙,不知阁下是哪家的修士?找我这小妖要做什么?”
司淮直接略过了他前边的问题,开门见山地问道:“三百年前圣禅法师在这里修了一座坟冢,你在这座山里想必修行了有些年头,可知道这座坟修在了什么地方?”
“这坟冢三百多年无人问津,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来找?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老山精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带着些八卦的语气问道。
“那行人是不是四男一女,其中一个是个光头和尚?”
“阁下知道?我见他们都穿着仙门服饰,趁他们说话的时候偷听了两句,才知道他们是上山找妖龙坟冢的。不过他们走岔了路,这会儿可能陷进了迷障里面。”
仙门以捉鬼除妖为任,鲜少和妖精鬼怪打交道,必然也不会想到捉一只山精出来问路,深山里面多迷障,不过依着他们的本事要出来也不难。
司淮眯了眯眼睛看着老山精,忽而笑了一下,道:“你果然知道在哪里,不如给我带个路,省得我费工夫去找。”
老山精听到他这句话打了个哆嗦,摇着头正要躲回大树里面去,就被司淮当头拍了一扇子,化成了一只发着灵光的小虫,扑腾着翅膀在司淮边上转悠了起来,最后认命一般朝山顶的方向飞去。
幽绿色的光在黑夜里异常显眼,下雪后的山间小路异常湿滑,司淮一边小心提防着脚下的路,一边盯着前面慢腾腾飞着的老山精以防他突然消失。
越往山顶上走,脚下的路也越来越不能称之为路,踩出来的小径已经完全没有了,杂草生到了他的腰际高,更茂盛一些的地方能完全将他这个人淹没,只能靠着手里一柄扇子拨出一条通道,艰难地往上行进着。
小灵虫将他领到了一处生满藤蔓的山壁前才停下来,绕着一处地方不停地打着转,司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在旁边拾了一根长树枝探进了藤蔓里,用力往旁边拨开,露出了一条黑黢黢的通道来。
司淮忽然觉得一颗心跳动得十分剧烈,脸色渐渐地黑沉了下来,吓得小灵虫翻了个跟头差点摔到了地上,扑棱了好一会儿才平衡住了有些笨重的重身,晃晃悠悠地飞进了山洞的通道里。
一个响指在寂静的山顶响了起来,司淮将指尖燃起的一团青蓝色火焰稳稳放在了手里的树枝上,才跟着小灵虫往里面走,每走一步,便觉得心里多了一阵巨浪在翻腾。
这通道没什么雕琢过的痕迹,弯绕的岔路都被填起来了,一路顺畅地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另一个出口,一道森冷的山风迎面吹了过来,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山林,左侧是临着深渊的山崖。
晨曦的微光在群山后亮起,眼前的景象隐隐约约地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了起来。
小灵虫身上的绿光越发通亮,“噗通”一声落到地面上又变回了那个佝偻的老山精,伸着手颤巍巍往身后指了一个方向,就冒出一阵白烟原地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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