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能够接受的,不能忍让的,这一切早就已经分不清了。只有自己心里最真切的那个声音才能给我答案。
在我得知真相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要回金城去见她,就是最好的答案。
连赶了三个月,等我看到金城的城墙时,已是日头弱、大雪落、蟋蟀无踪的十一月。
离金城越近,市井酒肆里那些关于皇宫里的传闻就越多。我听见了许多不太好的传闻。一开始还是什么皇帝逐渐放权给摄政王,后来则变成了摄政王夺权把持朝政,每日接替皇帝上朝。这些消息不过空穴来风,我嗤之以鼻。
可是,等从开远门进了金城,只见全城肃穆,百姓往来也甚少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庄重与谨慎。这是怎么了?抬头看了看城墙之上的灯笼,还是红色的,也没有硝烟点燃。
好不容易从一家茶馆的小厮那里打听到,宫里前不久传出风声,圣上一病不起、危在旦夕,朝政全归了摄政王。
真的就一病不起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离京之前她的身体已被调理的很好了,去年祭祀之时也完全不像染疾的样子,步伐稳健、站了那么久,这一年还没到,怎么就危在旦夕了?
“姑娘您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小厮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我从头上取下一根金嵌玛瑙的长发簪,那小厮眼睛都直了。他左右瞧了瞧,把我拉进茶馆里间。
“摄政王最近封城了您还不知道吧?这金城只许进、不许出,就是怕有人把这事儿传出京呢!”怪不得我沿途只听得刘月华如何,从没听到刘月盈如何。
“您现在进京可真是不赶巧,没个十天半个月走不了;要是真等到凌空皇帝龙驭上宾,您这不就是奔国丧了?”
“你这厮胡说八道什么!”我瞪眼狠他,他赶紧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是是,小的掌嘴,掌嘴。”
心里实在慌得厉害,头上渗出了汗珠。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宫,可怎么进呢?
我现在就是一介布衣,连祭祀都看不见她的御驾,该怎么做才能到那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去见她?难道要把沙钰做的面具撕了,跑到刘月华的府邸门口转悠?
唉,以前信手拈来的事情,如今对我来说难如登天。
“姑娘出手这么大方,我再和您说一件辛秘,坊间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小厮见我不说话,又笑的一脸八卦:“据说摄政王对凌空皇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可惜她是皇帝的亲妹妹,所以不得已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天子病重,她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就是形影不离的给皇帝侍疾左右!”
深深皱起眉头,世人不知风三文九,所以传出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怪不得前世在野史上看到凌绪对她姐姐凌空有乱了纲常的感情,原来是从这时传出来的。实在荒谬!
“哎,姑娘您别走啊,我们这茶馆有厢房的您住不住啊——”小厮还在身后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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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卿楼。
我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匾额,大步跨入。
当初在火海之中太着急,外袍外套在燃烧之后被我一齐脱下扔掉,里面挂着的东西便也随之丢失。所以现在连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进入盛卿楼,跑堂的立即过来问我打尖儿还是住店。视线越过他看向柜台后面的算账秀才,吐出几个字:“我要见三水先生。”
“您在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啊?”
“就是萧湘。”三水先生是他后来给自己起的别号,这些年在江湖上逐渐有了名气,原名倒是不被人知晓了。
那小厮脸色变了变,我指着那个账房秀才说:“就是他。”然后直径走了过去。
萧湘与我对视,眼睛里有片刻迟疑,很快站起来笑着说:“客官来结账吗?”
“不,是专程来找你,”我压低了声音:“萧湘,我曾经在青州给过你一个玉如意。”
……
我被萧湘带入了顶楼的密室。眼见四下无人,我赶在他开口之前把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萧湘眼睛瞪的老大,双膝跪地道:“恩人您还活着!”他努力克制起自己的激动的情绪,不复当年愣头青的模样。
盛卿楼正式被朝廷收编之后,萧湘这个大管家也跟着成了朝廷的命官,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入仕了。所以喊我这一声“恩人”,也不算夸张。
编了一些谎话说自己没有被烧死,侥幸活了下来,费尽千辛万苦才返回京城。
“萧湘,此事切勿伸张。”我提醒他。他点了点头:“好,卑职现在就去找摄政王。请恩人在此稍后。”说完就没了踪影,我便待在他这小屋子里发呆。
刘月华来的很快,而且是怒气冲冲。
到底是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的久了,她举手投足间有了不少上位者的气势,然而还是不能与刘月盈相比。
门很快被推开,刘月华带着风就进入内室,一眼看见了我。她步伐匆匆走到我面前,伸手就捏我的脸。
“嘶——你做什么!”我被她捏的痛极了,用手臂挡着被迫让她离我有些距离。我的脸被她上下左右拉扯了许久,她才放开魔爪后退一步,双手叠抱在胸前,斜眼看我。
她在打量我的时候,我也在打量她。
刘月华外面披着又大又厚的貂裘和红斗篷,头发丝上还有一点落雪,现在逐渐融化成小水珠;她的脸完全长开了,妆容精致,双颊上带着一点红晕,眉毛很像刘月盈,圆圆的眼睛则没有她那样锋利。
“阳缕,嗯?”她的表情很不好。
“对,是我。”
“既然没死,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说来话长。等我见到皇帝之后再慢慢说罢。”
她听了这话,滔天的怒火倾斜而下:“说来话长?说的如此轻飘飘,你可知皇姐想你想的有多痛苦?她本就身子弱睡眠浅,每晚不知要惊醒多少次,后来严重到太医开安眠药才勉强入睡,就知道折腾自己。你忌日那天她在高楼上吹了一夜寒风,最后被宫人抬回来,烧了整整三天啊……她们都不知道,我知道,皇姐念的一直都是你的名字,她醒了以后无措的表情我活了二十五年,那是头一回看到——那么骄傲的皇姐心如死灰都是你害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我被她吼的无语凝噎,一抬头,发现刘月华的眼泪噙在眼眶,脸因为怒吼而发红。她这张因为恨我而盛怒的脸,与我印象中那个颐气指使、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完全不能重合在一起了。
这便是时光么。
她已经是文九的母亲了,已经是大兴的摄政王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能早些知道——”如果沙钰早些告诉我真相……我笑了,哪有什么如果。
“刘月华,我和她的事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都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经历了这么多,我会把知道的一切,这些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的告诉她。所以请你让我去见她一面。”我低下头,说的极为郑重。
刘月华的轻笑在耳边响起,然后又恢复沉寂。空气有一些凝滞,心里七上八下。
“皇姐把你像宝贝一样护着,我怎么敢拦你。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刘月华脾气也发过了,心里清楚光是对我生气也无用,罕见长叹了一声,显得心事重重:“话与你说在前头,往前你与皇姐有什么恩怨我也不配管;既然你现在选择了回来,那就全部一笔勾销,决不能再提。皇姐也受不了这些刺激了。”
“好,我知道。”手攥成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幸好你知道回来,但愿……不算太迟。”她又叹了一口气。
第91章 89故卿归来
朝凤宫的飞檐张扬的朝向东方,门口的朱漆圆柱又高又大,从荣城到金城一直不曾改变。
十分低调的入宫,刘月华怕我被宫人们认出来,把朝凤宫的侍女驱散了大半。天空的颜色在阴沉中压着一丝明亮,云也破散,是要下雪的前兆。
翩秋姑姑拿着汤婆子从里间走出来,看见了我与刘月华。许是刘月华提前打了招呼,她把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才对摄政王开口道:“王爷,太医们会诊刚刚结束……说是不大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表情严肃起来。刘月华抿了抿嘴小声说:“知道了。”
翩秋的视线又移到我这里,把我看的发怵。
“大家都以为阳大人你……唉,不说了,你能逃出生天也是好事。只是皇帝这一年来总处在愧疚与后悔之中,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可你不在,心结无人能解啊。”她顿了顿,又说:“别说我吓唬你,皇帝这几日咳血又比前日多了不少,你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夫了,等会进御前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说:“我记下了,姑姑。对不起。”
“和我说这些没用,你好好想想怎么给皇上个交代。”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刘月华盯着地面发呆。
“奴婢先去把这个汤婆子换了,一会过来。”刘月华点点头,与我掀起门帘,进入内室。
“这么热?”刚掀开门帘,热气就铺面而来。我定睛一看,这宽大的寝宫里足足有三个炭火盆,全都燃着火。
“皇姐的寒疾前些日子又犯了,怎么也不见好,穆神医开的药方子喝了许多次,就像失灵了一样。”刘月华直叹气。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赶忙绕过屏风,那熟悉的金玉龙床就摆在正中央,厚厚的床帘拖着地。
站在床前突然紧张起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心脏猛地狂跳,手心出汗,甚至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我真是害怕看见她的容颜,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深呼吸,一口,两口,抬手掀开床帘,愣住。
眼睛上的长睫毛安静的搭在那儿,无声的告诉我,她的主人正在昏睡。威严的脸变得瘦削无比,找不到一丝血色,嘴唇苍白如纸,嘴角往下垂,隐约能看见里侧有一抹暗红——那是血迹。
她竟然……病成了这样,比传闻里还要虚弱。
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她是那样毫不在乎的把我撵出京城……我的心缩成一团,又涩又疼,想把眼前这人用力揉进自己怀里,却担心她羸弱的身子经受不住,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坐上床榻。
床铺上不知垫了几层丝衾,填着鸭绒与鹅绒,我坐了一会就觉得浑身起火,这间屋子从外到内都燥热不已。可是当我伸手过去的时候,却被深深吓到了,她的手竟然寒冷如冰。是全身都冷的和冰一样,捂也捂不热。这便是极阴寒冰的威力吗?
——月盈,我们俩之间的恩恩怨怨该结束了。凡此种种,皆可更变。不仅是我的心态,还有你的性命。今日是二年的十一月廿九,距离那板上钉钉的日子还有两个月,我一定,一定要把你救回来。
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床边的暖炉烧的正旺,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不说话。刘月华站了片刻,在椅子上坐下,又是一声太息。
“你最近的叹气有些多。”
“我心里慌,你难道不慌吗?”她反问我。也是。
我忽然看见刘月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赶紧俯身而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小虑……”她眼睛未睁而轻声念着,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月盈,我在。”两只手完全包裹住她置于外侧的手,心里直打鼓,那长睫毛扑闪了几下,有些艰难的撑开眼皮。
她怔怔的看着我。我屏住呼吸回望,连说话都忘了。
那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此刻波光潋滟,深潭里盛放着万般柔情。她看了我许久,猝不及防地流下两行眼泪。
“月盈,你,”我还没来及给她拭泪,刘月盈突然开口道:“你终于舍得入我的梦了?想你想的分不清昼夜,可你却狠下心让我梦不见你,你怎么舍得——”
她费力的支起手臂,轻轻抚摸我的脸,像在摸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不是梦,月盈,我回来了。”
她笑了,眼角还带着泪,声音很是虚弱:“你就骗我吧,哪怕骗我,我也高兴。”
“我可没骗你,刘月华也在这儿!”指了指身后的那把椅子,有些着急。
“皇姐你没在做梦,阳缕她没死!”刘月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而刘月盈皱起眉头轻声道:“好不容易梦到你,月华也要来捣乱,实属不该。”她闭上眼睛,赶紧又睁开,发现我还在眼前。
“月盈,你不是在梦中,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倾身而下,离她的脸越来越近,近到我的呼吸能够拍打在她的脸上——门帘被掀开发出声响,翩秋推门而入。
飞快的正襟危坐,翩秋走到床边说:“这是刚换好热水的汤婆子,陛下当心烫。”
我伸手接过,准备放进她的被褥里,刘月盈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手腕上脉搏在有力的跳动,而燥热的寝宫让它变得更热。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会看我,一会看刘月华与翩秋,胸口起起伏伏,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不由分说把汤婆子塞进她的怀里,翩秋掏出手帕跪下给她擦拭,刘月华去桌前倒了一杯水。
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咳的满脸通红,我生怕她又咳出血来,慌神间看到刘月华递来的茶水,灵光一闪将头上簪子扯下,用劲划破自己的手指。
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滴进水杯中。
“快点喝掉!”在刘月盈愕然的表情中,将茶杯送到她嘴边。
她在疑惑之余,顺从的张开嘴,一口口将茶水浅啄干净。
“小虑……”她又喊我,眼皮开始打架。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不会离开半步。等你睡醒了,我再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感受到我铺天盖地的气息,轻轻点头,阖上眼睛。
刘月华和翩秋对视一眼,门帘又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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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月盈睡得很不踏实,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我趴在床榻边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慌忙的四处乱找,直到发现地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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