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如斩杀饕餮之后,莫说他们久冥,就连青蛮的老臣,都对他颇为畏惧。
喜怒无常,实力强大。
世人最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何况何如自化形之后,寿命无期,不知何时就会毙命。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快死的时候大开杀戒,拖更多的人陪葬?
正因如此,疏言更不敢让何如和梁语单独相处。
虽然他对自家主上的实力有信心,但世上能有化形之力的灵兽实在太过稀少。单凭当日何如瞬间取饕餮首级来看,便是自家主上也很可能遇到危险。
可梁语却并没有考虑这些。
当日之事,他略有耳闻,自然知道何如这些变化的原因。
平日里他对所谓“感情”这类最是不屑一顾,可现在,他却愿意相信一个人的“感情”和“本真”。
他愿意相信,他所认识的何如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疏言领命而去,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可即便如此,梁语也没有让他留下的意思,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带上了门。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何如的手指重新搭上了那杯已经冷掉的茶,不待梁语阻止便已一饮而尽。
“久冥,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拜托你。”
虽然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可梁语却没想到他最终说出的会是这句话,脑海里转过了很多猜想,却也只在一瞬之间:“什么事?”
何如看向久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久冥,我要把青蛮拜托给你,拜托你照顾我的臣民。”
梁语细细地打量着何如。
就在半个月之前,自己还从没想过会从这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羡慕过何如的。
羡慕他有牵挂自己的家人,有誓死效忠的老臣,有无外患无内忧的广阔领土,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下属。
更羡慕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从不用考虑明天和未来。
但是摧毁这些,似乎也是在一瞬之间。
梁语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普普通通的四个字,莫说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誓言,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庄重和谨慎。
就好像是答应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又如此令人安心。
何如言毕起身,并没有要等待疏言拿走的那壶温茶的意思。
“何如。”梁语却忽然开口道,“你我都知道,灵兽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于别人。因有受控之意,为天道束缚,何况你我还都是一域之主。”
何如转身,不明白为何梁语突然这样说。
梁语也不看他,径自道:“但是当日,你却仍然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我,你不怕我用它来束缚你吗?”
何如笑了笑,回答得毫不犹豫:“你不会的。”
他思忖了片刻,又道:“何况当日的我,就算为你束缚又能如何呢,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域主。”
梁语看他:“那如果是现在的你呢?”
这话要是被青蛮的老臣们听到了,准要被吓个半死。
可何如却仍然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何如的神情忽然轻快起来:“不过若我亡故,你收整久冥和青蛮后,奢比尸便也成了你的手下了。”
奢比尸......
一听到这个名字,梁语就觉得头疼。
这人虽然衷心,却也出了名的固执,何如曾受到不少荼毒,几乎到了闻名变色的程度。
头疼之余,梁语道:“他会效忠于我吗?”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以姓名为辖制。”
何如敛袖回身:“当然会。久冥,他本来就应该是你的臣属。”
这山海五域,本就都属于久冥。
梁语点点头,眼神里难得一抹温柔:“之前你说过想搬去蓬莱,我已经让青鸟准备好你的房间了。”
难得的好消息,何如回过头:“你可终于同意了,我之前怎么说你都不允许,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住过去了。”
他展颜一笑,仍然是当初那一抹少年气,只是这笑容却再不想以往那样通透。
梁语叹息道:“你去了那边好好修养,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化形一道多为传闻,具体到底会是如何结局,他们都不清楚。
梁语已经让青鸟去查了,只是这种探查还需要时间。
“久冥......”
梁语业已落座,可行到门旁的何如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梁语不解地抬头,却正对上回眸望来的何如。
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梁语一时竟难以悟透的复杂。
“久冥......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凉戚?
梁语微微皱眉:“你......”
“我曾经听说过一些,是我父亲去世前告诉我的。”何如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曾经告诉过我一定不能与任何人说,但是......”
“当初山海异变,缃素最先分割王域自立为王,银翎则是最后一位。但是银翎划分到的王域却是最大最富饶的一块,领土内灵兽的数量也最多。久冥,你可知为何?”
梁语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山海异变后的纷乱与银翎有关?”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何如笑了笑,“我说的不是这场纷争,我是说——你父亲的死,与银翎有关。”
“因为知道久冥之主已死,所以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敛夺土地,为之后的分割做准备。”
梁语豁然起身。
风声急起,桌上的琉璃杯骤然落地,砸在柔软的毯子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何如对这风声恍若未闻,继续道:“传言先久冥域主与银翎之主为旧相识,但是银翎之主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逼迫先久冥域主自尽了,自尽于山海异变之前。”
“我亲眼见你父亲横剑自刎。”
应龙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梁语知道,何如没有说谎,他说的与应龙说的相互吻合。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凉戚并非因山海异变而失去踪迹,而是死在了山海异变之前。
他是自刎而死。
而且他的死与银翎之主明微有关。
说起这个明微,天下对他的传闻也很多。
灵兽寿命向来不短,可自从久冥被分割为五域之后,凡是继任域主之位的灵兽都会早亡。
所以五大领域中旧臣许多,域主却多为年轻之辈。其中以缃素最甚,传到燕之之这一辈,已是第六代了。
许多人都说,这或许正是久冥之主凉戚枉死的证明,正是他死前的诅咒。
唯有银翎之主明微。
银翎初立之时他便是域主,而今依然是,仿佛诅咒只与他一人无关。
可现在看来,他却才是那个真正害死了凉戚的人。
就在梁语思索之时,何如道:“为何先久冥之主会在山海异变前自刎,为何他身为天下之主会为明微所迫。我此前一直想不明白,便也不曾将父亲临终前的话告诉任何人。可刚刚我却忽然想到了......”
他转过身,一字一顿:“久冥,你说,会不会你父亲也和我一样,把名字告诉了自以为值得信任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内容终于要揭示了,真的快完结了!这次是真的!
第62章 触目如故2
“青蛮域主走了?”
疏言将屋内打量一番,确认了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令人不快的冲突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等他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却发现了跌落在地的茶杯。
疏言心中骤然一紧,略显紧张地看向了梁语。
“主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梁语摇摇头:“不曾。”
疏言将梁语仔细打量了片刻,又道:“可主上您看起来似乎有心事,是青蛮域主同您说了些什么吗”
片刻沉默。
就在疏言以为梁语是不想同自己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梁语却忽然叹了口气。
“疏言,我这几日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他原本很少做梦。
尤其是在未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几乎没做过几次梦。
就好像那些常常被他人津津乐道的幻境景象都不愿入他梦中一般,他从不曾梦到过这些。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开始整夜做梦。
而且异常清晰,也无一例外——
梦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事,却又不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昨晚那个梦境也是。
看似面熟的少年,还有那般木剑。
自己是那个赠剑之人吗?
那个少年又会是谁
自己为什么要赠剑给他?
疏言刚要回应梁语,便见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打断自家主上的思索。
幸好在他犹自迟疑的时候,梁语回了神。
“是一些很清晰的梦,总觉得是我以前亲身经历过的,可明明没有。还梦到了未曾见过的人。”
疏语皱眉道:“灵兽少梦,像主上这样日日入梦的便更是前所未闻了。主上,是不是您最近太过辛苦,忧思过度呢?”
听了疏言的解释,梁语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或许再梦几次,我就知道了。”
疏言从托盘上拿起茶壶为梁语倒了一杯温好的茶:“主上,虽然我不该多问,但是......刚才青蛮域主说了什么吗?”
像是怕梁语责怪自己的多嘴,疏言又连忙补充:“我只是看您脸色不太好,而且又突然提起梦境的事......”
梁语抬眸看了看神色惶然的疏言,失笑道:“我以为我们已不需如此生疏。”
疏言身子骤然一僵,当日一吻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完全没想过梁语会突然提起此事的疏言几乎是僵硬地抬起了头,连眼神都直了:“主上,那个......”
梁语看了疏言一会,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疏言搭在杯盏旁的指尖。
原本只是僵硬的疏言,成功石化了。
几乎是完全不过大脑的,疏言脱口道:“主上,当日之事可以完全当做没发生过,我那个,我......”
梁语似笑非笑:“为何?你讨厌我吗?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我,我,我......”疏言的脑子已经完全陷入了堵塞状态,连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我当然是喜欢主上的,可我是您的下属,我不能......”
“我名,梁语。”
疏言膝盖一软,直觉性便要向地上跪去。
可那只握着他指尖的手,却牢牢牵住了他。
像是宣告一般。
梁语迎着疏言颤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
“疏言,我名梁语。”
终于反应过来的疏言挣开了梁语的手,叩首于地:“主上不可,您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属下呢!”
梁语一手托腮,笑着看向慌乱不已的疏言:“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办?”
在某一瞬间,疏言的心头,甚至有“死”这个字滑过。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被主上告知了姓名以后,为了保护主上,是不是应该自尽呢?
可是......
可是他刚刚跟自己说过不必生疏,他刚刚牵过自己的手。
还有......
他吻过自己。
好像梦一样,期待的事情全部在现实中实现。
现在让他去死,他舍不得。
梁语猜到了疏言的纠结,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纠结成这个样子。
等了许久,见疏言还不肯起来的梁语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一探手,便将这个人抓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似乎是因为已经接受了更猛烈的洗礼,对于“跟主上同坐”这个事情,疏言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梁语看了看还保持着呆愣状态的疏言,顺手给他也倒了一杯茶。
“疏言。”
虽然脑海一片混乱,可听到梁语的呼唤,疏言还是直觉性地应了一声:“主上。”
梁语柔声道:“山海广阔,九州路远,你愿陪我同行吗?”
疏言点点头,刚要说愿意,却忽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久冥域主”在问白泽。
是梁语在问疏言。
梁语笑了笑:“不急,你慢慢想。不过......”
他忽然探身,在疏言额角轻轻一吻。
“先讨点嫁妆。”
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梁语离开。
虽然他以前没有听过“嫁妆”是什么意思,可在刚刚那样的情景之下,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所以等阮阮进到屋内的时候,看到的又是一只已经煮熟了的疏言。
“你没事吧?”阮阮伸手在疏言眼前晃了晃,“傻了?”
疏言终于回神:“没,没,没有啊......”
阮阮了然地将他打量了片刻,慈母一般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小白泽的后半生有着落了呀。”
她恶作剧般地靠近疏言,轻声道:“是......主上吗?”
“不是!”
疏言“蹭”地站起,可脚下却一软,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
久冥王域最稳重,最优雅,最温柔的重臣,居然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阮阮觉得自己可以笑上一年。
45/5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