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彼此之间悬殊的差距,即便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可他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家,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为自己雕刻佩剑。
甚至将名字告诉自己。
他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样子......
真像个傻瓜。
眼中分明已有了雾气,明微却还是伴着这雾气笑了笑。
这一瞬间,仿佛他不再是牵绊着天下运势的一域之主,而仍然是当年钟山上迷路的孩子。
他看见一条威武霸气泛着寒光,却有着一双澄净眸子的巨龙。那条龙对他说:“你别怕我,我这就变成人形!”
然后,他落在这孩子面前。
一袭红衣,袍角绣着金色纹样,璀璨悲壮如日落。
他笑着对孩子说:“现在不害怕了吧?”
“要是你没有家人,就把我当做家人吧。”
梁语看着失神的明微,心中猜测早已被肯定。
他尽力隐藏着眸中寒光,努力还原着应龙描述出的那个凉戚,故作温和道:“明微,你还记得我吗?”
明微点头:“当然,我记得你......凉戚。”
梁语笑着看向明微,终于不再掩藏自己身上的寒意:“那你为什么杀了我呢?”
明明是安排好的一句质问,可这几个字刚一吐出,却忽有钻心的疼痛袭来!
梁语措手不及,按着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疏言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梁语,轻声道:“主上,主上你怎么了?”
“没事。”梁语安抚性地拍了拍疏言的手背,旋即连忙抬头看向明微的反应。
出乎梁语意料,对方并没因他突然的痛苦而产生半分怀疑。
那张脸上,此时此刻,竟写满了震惊与绝望。
“凉戚......凉戚......”
明微呢喃着名字,探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梁语却又不敢:“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恨我对吗?所以要在我面前再死去一次?”
“凉戚,这一次我命令你,我命令你不许死!你不许再丢下我!”
凉戚!
我命令你......
从即日起,让出久冥域主之位,允许我自立为王。
突然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在梁语耳畔,眼前的一切突然都迷糊起来。
而当这迷雾渐渐散去,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适才的场景,只有明微。
可不是刚才的明微。
这个明微一脸稚气,似乎刚成年不久的模样,眼中尽是高傲和野心。
他看着梁语,仿佛对刚才的要求十分有把握。
“凉戚!你回答我呀!你也知道的,天道是不能违抗的!”
确然如此。
天道不可违。
既然将名字告诉了对方,就要为对方所制。如果反抗,便会为天道诅咒,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吗?
“为什么?”
梁语惊讶地发现,似乎是自己在说话。
这声音与自己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似乎比自己更沉稳些。
明微梗着脖子道:“我......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是要你把域主之位让出来。”
“梁语”平静的语气中是细碎的悲伤:“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事到如今,明微也不再隐瞒,“我本来确实只是迷路于钟山之上,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把名字告诉我,谁让你这么轻信别人!”
“我不是轻信。”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非常相信你。”
明微似乎从不曾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努力做出的老成模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那丝裂缝中透出的震惊终于让“梁语”感到了一点仿佛被刀割裂的痛楚和......愉悦。
“梁语”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明微腰间的那把木剑。
这剑虽是木剑,但因由久冥域主所制,无坚不摧,锋利犹胜寒铁。
明微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你要违抗天道吗?”
站在明微不远处的元故也是一脸惶恐,却没敢说话,只呆呆看着这边。
“梁语”拿着剑,扫了元故一眼,心道:
这孩子似乎就是前不久被明微捡回钟山的那个团子吧,原来也已经化形了,自己都没有关注过呢。
挺好。
他不会孤单了。
长剑横于脖颈之上,即便是木剑,却也划出了震颤空气的力道。
鲜血洒在明微眼前那片泛着温暖阳光的空气,似乎有几滴,沾染上了明微那张已无血色的脸颊。
梁语透过凉戚的眼睛看着明微。
明微的这个表情,竟和适才在庆典上他看见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这个时候的他,后悔了吗?
长剑遁地,天地倒转过来。
梁语听见自己的身体砸落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人形不复,绵延千里的龙尾取代人身出现在梁语的视线中。
若姓名为人所知,则受其束缚。
违之,不得好死。
果然,不得好死。
第68章 长乐未央2
阮阮站在门外,忧心地往里看。
过了一会,用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商酌。
阮阮:“你进去看看,主上怎么样了?”
商酌原本也是一副焦急神色,闻言却不忿起来:
“为什么是我去?你咋不去?”
阮阮翻了个白眼:“你平时不是最忠心吗?这点事都办不了吗?”
商酌被噎到闭嘴,却还是不敢迈出半步。
其实也不能怪他。
自当日城祭大典被他们一手搞砸之后,主上便赶回了蓬莱。
本以为要按照原计划乘胜追击,可对方虽然确实被打了个“半死”,自家主上却不知为何突然中止了计划。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商酌开始开动脑筋。
“你说是不是那个帝江有别的准备,被咱们主上发现了,所以咱们主上才临时收手......”
阮阮“呵呵”一声打断他:“智商不高,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还不等商酌还嘴,一身白衣之人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两人立时迎上前。
阮阮道:“白泽,怎么样?主上还好吗?”
疏言朝两人温和地笑了笑:“主上自有打算,你们不必为主上忧心。”随后又补充道,“好了,你们一直傻站在这儿,只会令主上徒增烦忧,还是先回去吧。”
商酌还要再说些什么,阮阮已经非常听话地回了声“是”,然后拽着商酌的袖子,转身就走。
被扯远了,商酌呆呆的声音还顺着风声传来:“你拽我干什么呀?我还有话要问呢!”
阮阮不耐烦地拍了他一巴掌:“以后再问!”
商酌:“......哦。”
疏言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主上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因为和商酌阮阮一样,自主上回来后,他也没再见到过主上。
平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主上,这一次不知道因何,甚至连他的询问也不予回应。
若不是能感知到主上无恙,他说不定都要冒着大不敬的罪名破门而入了。
而且,奇怪的,不只是主上。
还有应龙。
那一日主上回来得匆忙,并未换下伪装。
当他顶着凉戚的脸,与应龙擦肩而过时,看惯世间大风大浪的应龙,居然呆住了。
疏言本以为应龙是得见故人,心神激荡。
可好像,不止如此。
因为从那日后,应龙也开始闭门不出了。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啊!都搞自闭这套是干什么啊?
疏言当然不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梁语关门的原因,和应龙,是同一个。
门内。
其实将外面发生一切,听了一字不差的梁语神色十分复杂。
甚至复杂到......
在迷茫自己是谁。
他本以为,那一日的一切都只是伪装,当他卸下这个伪装,他就还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梁语。
可是那日在大典之上回忆起所有的,不止明微一人。
曾经逍遥的过往。
和明微的相识,与应龙的相知。
还有那把木剑,擦过脖颈的惨痛。
这不是梦境。
这是曾经的自己。
所以他以为的穿越,其实只是回归原本的世界。
而那个所谓的作为“前世”的现代,其实才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他是梁语。
也是曾经的久冥域主,烛龙凉戚。
梁语正静默站着,门外却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这一次,那人却并未迟疑太久,抬手扣了扣门。
梁语不发一言,抬手一挥,门便向外打开,现出了担忧望过来的白衣男子。
疏言看着眼神复杂的梁语,心中忧心之念虽胜,却还是先说了正事。
疏言:“主上,银翎域主隐退了。”
“隐退?”梁语眉头一皱,“何意?”
疏言将手中尺素呈上:“主上,您看。”
梁语接过尺素,展开。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本来就是你的,我还给你。”
“对不起。”
疏言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主上,银翎域主说了什么,该不会是索要什么条件吧?”
梁语将尺素折好,轻轻摇了摇头。
半晌,他才道:
“该给的,我都给过了。现在,是他欠着我。”
归还银翎,不过是将原本就属于久冥的东西还给自己。
可是那份信任,那些曾经的陪伴和照料,那个人永远都还不清了。
梁语忽然看向疏言,招了招手。
疏言还以为是主上有什么吩咐,可上前两步,却突然被对方扣住后颈,按进了怀中。
疏言吓了一跳,突然想起刚才没关门,连忙出声道:“主上!”
梁语却轻声打断了他:“嘘。”
好一会,梁语的声音才从他头顶闷闷传下。
“疏言。”他道,“我本来一直在想,要怎么报复明微。”
疏言心中一凛,可又听得梁语继续开口。
“我其实想过要不要杀掉他。或者,就像当初一样,念出他的名字,控制他做我的傀儡。”
“可是......”
他顿了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觉得没有意思了。可能隔得太久了,连怨恨和遗憾,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唯有你,还如记忆中那样生动。
疏言讶异地听到,头顶上,自家主上居然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疏言,谢谢你一直都在。”
对于到底如何处理明微,梁语给出的答案只有一句话——
“毕竟是曾经的一域之主,总要给点面子,只要他识相。”
显然,明微是个很识相的人。
在放出隐退的消息后不久,他就派洛书送来了属于银翎域主的一切,并昭告天下——
从此,银翎归顺久冥。
洛书与他一同隐退,而包括元故在内的其他臣子,则与银翎一同,重回久冥。
疏言走进来的时候,自家主上正摆弄着一堆木头块,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他将茶奉上,轻声道。
“主上,精卫和独玉已经去了。”
梁语点了点头。
银翎毕竟刚刚归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阮阮和迟遥一文一武,刚刚合适。
疏言:“那个洛书......”
毕竟是明微曾经最信任的属下之一,对于如何安置他,大家多少有点犹豫。
梁语倒是毫不犹豫。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疏言点了点头:“疏言知道了,那缃素那边......”
梁语将最后一块木板磋磨妥当,放到一边:“不用管它,现在银翎已经归顺,它也不会坚持太久了。”
唯一的隐患,只剩下玄宁。
梁语道:“墙角挖得如何了?”
虽然不太懂“挖墙脚”这词是何意,但疏言竟心领神会道:
“玄宁臣子大部分都已投诚。”他似乎有些诧异,“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位重臣相柳大人,居然是第一个投诚的。”
梁语吹了吹木头上的灰屑:“意料之中。”
那人本就心高气傲。
他允诺玄宁归顺后,由相柳管理玄宁一带,当然比窝在玄宁域主手底下强。
说完正事,疏言才问出疑惑。
疏言:“主上,这是......”
梁语温柔道:“这是,拼图。”
拼图?
疏言不解:“拼图是......何物?”
“来。”梁语扣住疏言的手腕,引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我给你讲讲规则。”
虽然只是拼拼图,可加上讲规则的时间,等到完全拼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最后一块拼好,疏言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
梁语单手撑在桌面上,正对上这双明亮的眼睛。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疏言不明所以:“主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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