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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王府四处挂起了宫灯,青色的幔帐随风而漾,衬得灯火像是隐于薄云背后的点点星光。
不远处,琴觞恣怡悦,几个婀娜的女娥举着精致的菜肴在幔帐间穿梭。
一曲未停,十七踏歌而至,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水袖长袍,裙角上绣着展翅欲飞的淡紫色蝴蝶,同色的流苏坠在额前,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而左右摇摆。
她来到长亭内,含笑看着依旧坐在原处的季峥:“公子,王爷有请。”
季峥如今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闻言将小瓷人放回肩膀上,举步走出屋门。
“你想逃离王府吗?”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十七突然轻声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
季峥终于转头看了一眼十七,神色却有些莫测:“不想。”
季峥当然不想,如今想要找的人其实已经找到了,但也因此更加迫切的想要去往那个地方。
那个人本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日谈风雅的。
怎么可以困在甚至没有办法开口的瓷娃娃身上,季峥舍不得,也不愿意。
“那真可惜。”十七笑了笑也没有在意,转过头在前面引路。
西城王萧执在正厅设宴,季峥等人还没走近时,便听到阵阵仙乐声起,一位穿着薄沙的姑娘站在巨大的鼓上,在季峥踏进来时,脚尖一点生生地踏出了激昂的战鼓声。
坐在主座上的萧执微微一笑,点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位置:“请坐,不必拘束。”
季峥一眼便认出在座几人基本都是昨日围剿过自己的人,他神色不变自然地坐在了萧执指给他的位置上,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倒是呆在他怀中的方谦探出头看了一眼酒席,觉得自己这一天天简直苦闷。
“怎么,不和胃口?”萧执问完见季峥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倒也不太在意,随着铮铮战鼓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鼓点继续说道:“本王早年曾和父王一同出征,平生不好别的音律,就只喜欢这战鼓,不知阿峥可听得惯?”
季峥低头看着怀中方谦神色一软,如今距离子夜时分还差一段时候,他停顿了片刻直接了当的问道:“王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萧执没想到季峥如此直白,一愣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本王确实想……借你的龙气一用。”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战鼓声变得更加尖锐急躁,仿佛直接将人拉进战场当中!
第56章 舞剑
“沧浪洲别无风物, 唯鼓歌可以称道。”磅礴鼓声中, 萧执洒然饮酒, 如将坐镇军中的大将, 万马蹄前也是云淡风轻, “这一首, 唤作《白虹逐星歌》,便是描绘我们的先祖麾下兵士气势如虹,驱逐叛逆的故事。”
鼓声阵阵,季峥表情不变,却已经暗暗将小瓷人护住, 并摁住了剑柄,目光紧盯着萧执:“我不姓萧。”
“你是修炼者,也是武人。”萧执仍是微笑,狭长双眼中似晕染了一分酒意,“听听罢了, 权当助兴。”
小瓷人轻轻拍了拍季峥。季峥顿时明白了小瓷人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才又与萧执对视道:“你想要我的龙气?”
“是。”
“为何?”
“为了救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 季峥似乎从萧执的声音出听出了一些惆怅。这更令他想到了方谦,想到自己所拥有的碎裂的小瓷人,不由低头望去。
萧执与他素来所认识的萧氏皇族并不相同,这句话说得更显他像个多情种子。这并不足以让季峥放下戒备, 他时刻记得自己必须要借机脱困, 找到无垠死海的入口, 才可以救下那个人。
龙气虽然是他的凭仗,却并不是他的唯一。如果用龙气交换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季峥刚一张嘴,却被小瓷人猛地拍了一下。季峥看他一眼,方谦就猜这傻小子要把自己卖了,连忙提点。只不过这一巴掌,自己好像又裂开了一点。
季峥也看见小瓷人身上的裂纹似乎又长了两分,眉头紧蹙,指腹摩挲了一下小瓷人,低声道:“你以后有什么想说的,轻一点拍我便是,别又把自己给伤了。”
方谦忍不住白了季峥一眼,随即目光一转观察起四周。这王府当中处处诡秘,以季峥的修为杀光在座的人不难,难的是重重陷阵。
如果他的本体还在的话……
方谦还没有想完,目光便对上了似笑非笑的十七。
啧,他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能听得到他想什么的人。恰在此时,鼓歌却突然停顿,再起时,音色却丰富了一些,显然是已经换了鼓阵。
萧执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
十七已然身起,却是换了一身利落短打,盈盈笑道:“王爷今日摆宴,十七愿以剑舞助兴。”
不等萧执点头,十七腰肢舞动,竟从身上抽出一柄猩红色的软剑,剑锋更是直指季峥怀。
季峥神色不变,长剑自动出鞘,拦住了十七的剑锋。在密集的鼓点中,两人剑气交织在一起。
萧执脸色一变:“十七,住手!”
十七并不听从。她窈窕身段在鼓点中不住轻灵条约,长剑毫不留情地向季峥的要害刺去,威势虽不如她身着寻常舞衣,以布幔遮天蔽日来得浩大,剑招却更加凌厉。然而几个回合后,十七便知道自己的剑技绝比不过季峥,再行剑时,却指向了季峥的怀中。
土疙瘩的小瓷人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凌冽的杀意,愣了一下忍不住蹙眉。季峥察觉到十七的意图,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一丝龙气缠上剑锋,杀气纵横。
萧执对季峥剑上的龙气看了分明,心中怒极,竟起身走向鼓阵,夺过了鼓手的鼓槌。堂堂城西王,竟亲自擂鼓。
城西王的鼓歌显然不如训练有素的将士什么人等要规矩,搓搓落落,虽说算不得难听,却远不如之前要来得有气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执鼓声一起,十七却仿佛被鼓声所控制,亦或者说,城西王的每一次击鼓,都是敲打在十七的身上。
后颈、小腹、手脚关节……十七身上一阵阵剧痛。她痛苦地看了一眼萧执,最终缓和了剑势,仿佛真的规规矩矩跳起剑舞。
季峥剑气同样一顿,显然是四周的修仙者出手了。他侧目看了一眼仍在敲鼓的城西王,略一犹豫,终究收回了剑锋。
方谦见此拍了拍季峥,刚刚既然没有破阵,此时再想突围过于危险。
季峥不再言语地落了座,冷眼看着这对男女心神相异,协作了一场剑舞。
一曲终了,萧执抛开手中鼓槌。他分明怒气冲冲,走向季峥时,却又笑得春风化雨:“本王一时手痒,这鼓歌技艺并不精湛,献丑了。”
季峥目光瞥向十七。
萧执一笑,手中酒杯却狠狠掷向十七。十七额脸上顿时被酒杯砸出一道红印。可她还是不动,反对着季峥微微一笑,复又盈盈一拜:“十七莽撞了。”
说着,十七的软剑便缠回了手腕,轻轻退下两步。
季峥也不再多想。方才龙气触发时,他分明感觉到王府中灵气涌动,只是如今一切已经平复。他抬头望向那一轮皎皎明月,突然在想,自己耗了这么许久,是不是今天也白等了?
他忍不住又轻轻抚摸起了小瓷人。
方谦不知道季峥抽什么疯,瓷人虽然没有感知,但是季峥的动作过于暧昧,他觉得突然觉得自己的瓷身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了,忍不住往旁边窜了窜。他这一动,季峥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微笑起来,心也跟着定了。
怕什么,这么久都等了。人也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小瓷人听见笑声瞟了一眼季峥,想不通这小狼崽到底是在想什么。
萧执看着季峥,大抵猜出十七方才借剑舞而行的刺杀并不能撼动季峥的心神,也算是放下一些心来。他击掌唤人又奉来一只新酒杯,借酒赔罪:“本王管教府中人不利,还请莫怪。”
季峥收回心神看向眼前的人,他在衡量如果劫持这个人,突围的几率能有多大:“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王说过,只是想借一点你的龙气,并无恶意。”萧执含笑说着:“本王自然也不会两手空空,只以殿下的自由作为要挟。醒来殿下昨夜潜入王府,必有所求。本王便以此为交换,如何?”
季峥往前走了半步,萧执像是毫无戒备,但他明显感觉到有杀意弥漫。季峥越过萧执看向立在他身后的十七,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如果再走进哪怕分毫,这个女人就算拼了命,也会阻拦自己:“王爷可听说过无垠死海?”
季峥的话说完,不仅萧执愣住,连他怀中的方谦也愣了一下。这小子千里迢迢跑出太桁仙门,就是为了找这什么海的?
但那是什么地方?方谦沉思了片刻,并未从脑海当中搜索到相关的地名。
萧执蹙眉沉思了片刻:“这地方本王不曾听说过。愿闻其详。”
季峥迟疑了一下,便告诉萧执所谓无垠死海的传闻,只是隐去了自己是为了再于无垠死海之中找寻通往仙人落的道路的事。萧执一直静静聆听,十七眼波流转全在小瓷人身上。
方谦被盯得烦了干脆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良久,萧执恍然说道:“原来是修炼者的世外之地,那就难怪本王不知情了。殿下放心,若是入口真的在王府当中本王自会助你找到这入口。”
季峥两次感受到灵气异动都是在龙气激发时,他试着再次激发龙气,然而并没有找到异常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你想怎么做。”
“本王说过想借殿下一点龙气。”萧执不急不慌的说道:“来复活一个人。”
“好。”
“不好!”
季峥和方谦同时回答,可惜方谦的话除了十七之外没有人能听见。而十七早在萧执说他想要复活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心情再听外面的声音了。
萧执微微勾起了嘴角:“多谢。”
……
西城王府厢房当中,一灯如豆。
方谦站在桌上来回走,季峥颇为耐心的坐在旁边看着小瓷人来回的溜达。
从前他只觉得小瓷人怎么会这么聒噪活泼,如今却怎么都看不够。
见小瓷人转悠得越来越慢了,季峥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一些小瓷人立刻怒不可遏,用力推开季峥,反把自己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生怕小瓷人又碎了的季峥立刻缩手。
小瓷人就地一坐,瞪着季峥,用力敲了敲桌面。
季峥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读出了他的疑问:“无垠死海当中据传有仙人落的入口。”
方谦闻言瞪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别急。”季峥用手指按了一下小瓷人的脑袋:“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入口。”
谁急这个了!为了这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冒着险跑出太桁,和皇室用龙气交易,你可真厉害!
方谦觉得很憋屈。没有自己的身躯,小瓷人无法阻止季峥做任何事,甚至因为寄人篱下,还有十七那么个古怪的人在,自己连心里叫骂都得回避着某些信息,免得再往人家手里送棋子,危害太桁。
季峥这“主角”的机缘,怎么都这么莽,这么不过脑子?
眼看季峥油盐不进,手指又伸了过来。方谦直接抓握住他的手指,恨不能当场裂出一张嘴来把他手指咬下来。只是方谦这一握,反被季峥拎起捧在掌心。
季峥依旧板着脸,但眉眼却温和了许多:“一点龙气而已,伤不到我,不必害怕。”
方谦长叹口气,彻底放弃了交流。
第57章 耳红
交易谈妥、酒过三巡, 萧执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 命客卿撤去庭院中的困阵。当然心里都清楚明面上的困阵虽然撤掉了, 但这西王府依旧易进难出。
季峥转了转酒杯, 饮下了今夜的第一口酒, 凡间的酒对金丹期来说与白水并无区别。但他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喝灵酒, 从房檐上一路滚了下去。
他恍然间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明明是寒夜中,身上却暖洋洋的。
当年他以为是灵酒的作用,但其实不过是那个人送来的一片神魂而已。
方谦并不知道季峥在这一杯酒下去,已经推断出了自己当年的行动, 颇有些遗憾地看着季峥端着的酒杯。
连嘴都不雕刻的小瓷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季峥从头到尾只饮过一杯酒而已。散席后,侍女将季峥引到客居厢房休息。
次日一早,季峥的房里便送来了一箱的卷宗。
萧执穿得随意,懒懒散散, 似也是刚起不久, 还没有洗漱更衣。他拢着手,看着仆人将书箱放下后, 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是沧浪洲的地方志、西城王府历代卷宗,还有些许杂记。虽说都是些红尘俗物,但记载风物也颇为不少,或许有用。”
季峥点了点头, 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卷宗 。
萧执从怀中又取出一卷长轴, 递给了季峥:“这一卷是王府全览图, 或许对你有用。”
季峥不由一愣。看着萧执的满面笑意,季峥将卷轴接过。这副卷轴触手便知有些年头,只是养护得当,纸张并不会发脆。看来并不是连夜画就的赝品。
季峥展开卷轴。他本以为这幅卷轴只不过是寻常绘图,展开后才发现上面标注十分细致,每一处院落叫什么名字,每一幢小楼几层高又是何够早,俱以蝇头小楷写在一旁,密密麻麻。就连什么院落应该住什么人,有几处院落甚至连旁人可以通行的时辰都注上一笔。
季峥愣了一下,这份图卷若是落入有心之人的手中稍加研究,城西王府必将陷入大乱。“王爷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萧执对季峥眼中的那份讶异似乎很是满意:“自王府各处,六殿下都可随意走动。”
萧执给了季峥太多意料之外的自由,季峥的心反而沉了下来。他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在一旁撑着脑袋看戏的方谦,眼中生出一丝笑意。萧执对自己越是殷勤,便说明自己身上的龙气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知道方谦此时是在担心什么,这才特意定一定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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