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幸好,麻风病的病人只要在病症初期治愈,身体就不会留下任何畸形。
在整个庄子里,三娃是最容易治愈的。
观察过庄子里人的症状之后,裴疏也清楚了大概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药材,于是便打算去城里准备。而薛清灵听说他要去城里买药,赶紧积极的问:“要买什么药材?不用去买啊?问我要啊。”
裴疏笑了,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医馆的小少爷,药材大户。
“我写几张方子,帮我去城里买药可好?”
薛清灵点点头,“嗯嗯。”
裴疏写下了一些需要的药材,还让他弄点朱砂和雄黄过来,给整个癞子庄消毒一遍,顺便清理出来一间房子,裴疏打算这几天就住在癞子庄里,给这些人治病。
癞子庄当初建的时候,就建的很大,哪怕是住五十人都绰绰有余,右边那一排还有几个空房间,虽然里面全是灰尘,也没有什么家具,但也能遮风避雨,给人休息。
薛清灵听说他要住在这里,也嚷嚷着要留在这里,同样也要清理出一个房间里,帮忙磨药做药膏。
跟着他的小艽一听他家公子进了全是疠风病人的癞子庄也就算了,现在还闹着要住在这里,差点吓得魂都要飞了,“灵儿公子,你可不能住在这里,万一不小心被传了疠风病怎么办?”
薛清灵回过头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怕什么,你家公子我都不怕,我相信裴大夫能治这病,而且……小艽,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可以不留在这的。”
小艽摇头,视死如归的坚定道:“不,公子,你留在这,小艽也要在这。”
“小艽,你要是害怕的话,马车上还有一株防风哦,你拿在手上就不怕了……”
“啊?公子,防风可防不了这风啊。”
“本公子说能就能。”
“公子,你可不能学医学糊涂了……”
第16章 桃花枝
长遥村的村长秦大牛回家之后,妻子许月娥赶紧围上来了,同时还有村里的其他三姑六婆们,统统围上来打探消息,七嘴八舌的问道:
“三娃儿抓回来了没有?”
“哎呦,这个三娃真是造孽啊。”
“癞子庄每天都要有个人去守着才行……”
村长秦大牛点点头,“抓回来了,你们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可别让他出去祸害别人。”
秦大牛:“不过今天也遇上个怪人,一个白衣大夫也跟着去了癞子庄,说要给庄子里面的人治病……”
“啊,这麻风还能治?”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管他治得好治不好,咱们都离癞子庄远点,仔细你也染上麻风。”
薛清灵的人把药材送来之后,裴疏一一检查过所需要用到的药物后,开始调制散方。治疗麻风病,须得内外兼用,内服用的阿魏雷丸散,以及天真百畏丸等等,外用的大白膏和大黑膏,根据病患身上皮肤不同的结节和斑块状况,敷上不同的药膏。
裴疏架了火,开始先熬外用的膏底。
药锅在火上烧着,他让人扶过来一个筋痛不已的患者,给对方施针止痛。
眼睛闭不拢的女人柳春芳抱着三娃在旁边观看,三娃儿这时也不闹着要逃跑了,眼前的裴大夫说能给他们治病,他年龄最小,得病时间最短,所以三娃第一个相信对方能治他们身上的病,因此他被稳住了。
庄子里其他的人,得病太久的,早就放弃了希望,也不相信有大夫能治他们的病,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
三娃抱着刘春芳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去看前面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对幼小的他来说,是这个庄子里最可怕的人,因为对方在庄子里面,整天发出鬼一般的哀嚎,夜里梦醒的时候,能听到夜风把他的哀嚎声吹进屋子里,听的人背后发凉。
裴疏在那男人腿上的筋骨旁扎了几针,稍稍放了一些血出来,而后又在对方的手腕、脚踝等几个穴位上扎下了一枚银针。
渐渐的,那男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和精神都虚弱无比,享受着此时身体没有痛感的时候,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太久。
“春姨,你看他不叫了……”三娃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拉着刘春芳的手,兴奋的说道。
刘春芳无声的笑了一下,摸了摸三娃的头,“是啊……他不叫了。”
因为自家公子闹着一定要住在癞子庄里,小艽只好带着薛府别院的下人,在癞子庄清理出一个干净的房间,每个角落里都仔仔细细的打扫消毒过一遍后,才开始布置房间。他们家的小公子,就是一个娇生惯养宠大的孩子,虽然薛家医馆没落了,然而夫人柳氏,也就是公子的母亲,最会经营买卖,在临安产业有茶园绣庄布庄之类的,八九家商行呢。
两三个人,很快就搭好了一个精致的小床,垂下青丝纱幔,床上铺了几层被褥,最上层摆着的是临安知名绣娘苏小小缝制的莲花出水锦色被。
床头放了个小香炉,小艽把公子惯常爱用的熏香加进去,给熏了熏屋子,又熏了熏床被。
薛清灵拿着裴疏给他的那株防风,帮忙给小苍喂过两斤鲜肉之后,便去房间里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床和这被子,都是他喜欢的。
转身出了房间,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去了隔壁裴疏说他今晚要睡的地方,据说也布置好了,薛清灵好奇的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灰尘都还没清理完,整个房间里,除了中间的木架子和个破桌子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薛清灵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木架子上。
似乎只是几块木板随便搭成的,能睡觉吗?
倒春寒,冰刺骨,夜里没有被褥可不是要冻病了……
思及至此,薛清灵赶紧小跑回自己的房间,掀开青色的纱幔,连着几层被褥带莲花被一起抱了满怀,转身就往隔壁房间跑,小艽看着空荡荡的床,连忙跟着自家公子一起往外跑。
“灵儿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薛清灵也不管跟在后面的小艽,直接抱着怀里的几层被子进了裴疏的房间,怀里的东西连叠都不用叠,直接就在木架子上铺好了。
铺好了后,薛清灵坐在木架子上,而后又躺了一下,感觉又软又暖和后,才满意的从“床上”站起来。
跟着进来的小艽见到这一幕,惶恐极了:“公子,这是裴大夫的房间,难不成您今天晚上也想在这里睡觉???!!”
“你胡说什么呢,我当然睡我的床,我就是看见裴大夫这里太单薄了嘛,他还要给庄子里的人治病,夜里盖不暖和,冻着生病怎么办?”
“我那里重新再铺一床就好了。”
薛清灵十分无所谓的回答道,他继续审视了一下,发现这房间里空荡荡的太单调了,又去拿了一个他小时候很喜欢的金色莲花灯盏放在床头,插上一根红蜡烛。
夜里,裴疏带着薛清灵一起,让庄子里的人全都服下汤药,又给他们长疮长廯的地方敷上外用的药膏,这药膏是他临时熬出来的,量不多,勉勉强强的让庄子里的人都敷上了,其中有两个人,不配合,也不吃药,裴疏倒也没有强行逼着他们治疗。
这两个人病久了,万念俱灰,不相信他们身上的病能治好。
裴疏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等他们看到效果之后,才会转变想法。
上完药之后,裴疏又告诉了他们一些按摩瘫痪肌肉的方法,有些人的手脚已经开始出现萎缩畸形,内服外用药后,还要靠病人自己拉伸肢体,做一些手足动作操来恢复肢体的功能。
检查过最后一个病人后,裴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点上床边的蜡烛,意外看到了那一床厚厚的床褥。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裴疏并不畏惧严寒酷暑,这六年来他游历江湖,途中夜宿过数不清的地方,有时住客栈,有时住病患家中,有时宿在野外……他对于睡的地方,一向是没什么要求的,能遮风挡雨的可以,不能遮风挡雨的也行,他睡过屋顶,睡过树枝,也曾好奇的在绳子上睡过,无论睡在哪里,他都觉得无所谓,只要有一处清静之地供他休息便可。
裴疏走到床褥边躺下,盖上被子,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偏过头来,看着床头边那莲花灯盏上的烛火出神了一阵,半晌后,一挥手将烛火熄灭,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隐隐约约的,一股熟悉的甜香总是萦绕在他身边。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薛清灵就起来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缩在被子里,拢了拢被角,小艽还沉沉的睡在附近,没有醒过来。
昨夜睡得并不好,薛清灵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现在还早早的醒过来,闭上眼睛,想睡个回笼觉也不行。
薛清灵在床上滚了一圈,在心里胡思乱想,不知道隔壁的人昨天睡得怎么样?
最后,他忍不住的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围了一个斗篷,穿上靴子,站在门口,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万一隔壁的裴大夫没醒过来怎么办……
薛清灵把门推开,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这庄子在山上,清早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远远的望出去,群山堆烟,天空是浅淡的深蓝色。
他呼吸了一口清早新鲜的空气,鼻尖变得有些红。
薛清灵又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忍不住往旁边的屋子走了两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站在原地,吹着早上的凉风犹犹豫豫的。
突然间,薛清灵看到庄外进来了一个人。
正好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裴疏今天也醒的很早,便去昨天去过的桃花林里,摘了几株新鲜含露的桃花枝,他这轻功一来一去的,也不过是半盏茶的工夫。
刚回到了庄子,就看到了门口披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鹌鹑。
他走到对方身边,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醒早了出来走走。”薛清灵拢紧了自己的斗篷,心跳突然间加速。
裴疏在桃花林里,见这几株桃花开的正好,便折了几枝,现在想起眼前的这个小蠢货似乎也喜欢看桃花,于是便把手里的桃花枝给了对方,接着转身去临时的药房里熬药去了。
薛清灵抱着手里的桃花枝欣喜不已,连肩上的斗篷都顾不得拢上,一时之间,双手都露在外面,竟是连寒风都不惧了。
他抱着桃枝回了屋子里,此时的小艽已经醒过来了,正想要伺候自家公子梳洗,却见他家的小少爷,抱着几株桃花枝傻笑。
“公子?”
“嗯?”薛清灵脸上的笑容止住了,他拨弄了一下怀里的粉红的桃花瓣,然后去找了个白玉瓶,装上清水后,把这几株新鲜的桃花枝插在瓶子里。
新鲜的花枝还带着朝露,嫣红的桃花含水灼灼,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
薛清灵来富阳城外欣赏过数次三月的桃花,但他觉得,今年的桃花是开得最好看的一年。
第17章 汤药
癞子庄二十来个病人,一天需要熬的药汤可不少,站在几袋草药前,裴疏随手捏了一把苍术,放在鼻子尖嗅了嗅,而后折下了一小节,把其他的扔进药罐里。学了这么多年医术,裴疏对药材把控也是极好的,无需称重,随手一抓,他便知道需要多少。
因为草药炮制手法不同,药效也有细微的效果,亲自抓药,更好掌控所需要的药量。
薛清灵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后,见裴疏在这边熬药,也屁颠屁颠的跟过来,守在一旁帮忙抓药,处理药材。
裴疏用扇子扇了下火,见到这个痴迷学医的小蠢货之后,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又拿起一把药材,就当解闷似的,跟薛清灵讲解一些调和药性的知识,借着手上的药材,顺带给对方讲讲某些特殊的药性。
薛清灵现在的水平,还停留在观察表面症状,套用书本药方的程度,裴疏倒也没有说得多深刻,就是随便讲讲,给对方打点底子。
薛清灵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显得很是乖巧听话。
学校的老师肯定最喜欢这种听话懂事的乖学生。
裴疏:“……”
只不过这个非常懂事听话的好学生,上课用心听讲,却会用“考零分”的方式来让你感受到一股深深无力的绝望。
在对方又一个“裴大夫,你再说一遍”抛出来之后——
裴疏第一百零一次想开口劝对方放弃学医……
裴疏瞥见药囊里的天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麻了,他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在叹气之余,裴疏留神注意了一下薛清灵的制药手法,终于发现了庸医小蠢货的几个优点,虽然对方诊脉辩证完全不过关,但是对方在辨药上极其有天赋,能轻而易举的辨出药材的真伪和部位,随手一选,就能捏出效用最佳的那几节。
无论是煎药,还是在调制药膏的时候,薛清灵对火候的把控极佳,并且手法很细腻,连裴疏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裴疏看了一眼对方调出来的大白膏,不得不承认,对方做出来的药膏,要比他做出来的更好,外观和药效更佳,裴疏制药煎药,没有太极致的追求,一向就是做到药效适宜,评价为“上”便可,而小蠢货弄出来的药膏,应该能评个“极品”。
就连煎出来的汤药,也似乎更加“色香味俱全”一点,当然,良药苦口,就算是再怎么“色香味俱全”,也照样是很难喝的。
只不过是从“非常难喝”变成了“难喝”,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点。
本来喝药这种事情,就不要太在意味道,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就灌下去了,难喝不难喝,也就不重要啦。
裴疏思量了一下,还是让薛清灵把他自己煎出来的药,端去给癞子庄的女人和孩子喝。
薛清灵点了点头,把药倒入碗里,分成两碗,端去给屋檐底下坐着剥豆子的刘春芳和三娃。
刘春芳接过那碗药,一口气饮进了,三娃也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不需要哄,老老实实被那碗浓棕色的汤药咽了下去,三娃吧唧了一下嘴,虽然这碗药又苦又臭又难喝,但是比昨天裴大夫给的那碗,要稍微味道好一点。
11/15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