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话说了半天,简言之就是苏北凉若是不去,后果自负。
皇上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苏北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太极。
一旁的苏缱却突然插嘴道:“既然父皇有事召您,皇叔去就好了,我一个人也无妨。”
说着凑到苏北凉身边,趴在耳边低声道:“放心吧皇叔,那道红烧肘子我给您看好,谁都不许动。”
看着苏缱明媚的笑容,苏缱既心酸又无奈。
他明明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朋友啊,本该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曲折的身世,不得不被卷入这乱世之中命不由己。
时也命也。
所幸他这次遇到的不是凉王,而是自己。
放心吧崽子,这次亲爹护着你!
苏北凉离席前叮嘱道:“那你小心些,记得有危险就大叫,若旁人不理,你就叫皇叔,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动刀。”
直到苏北凉随着张总管的背影消失在了宴席上,苏缱耳边好像还隐约回荡着那句话。
若是旁人不理,你就叫皇叔,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
这么想着,苏缱自己都愣了一下。
无论多远都能听到?
呵,怎么可能。
正恍神儿的功夫,一只大手突然伸过去抓住了面前的红烧肘子。
那只手皮肤粗糙的宛如斑驳脱落的树皮,指甲用染料染成了乌黑色,手腕上带着两个叮叮当当的大铜环。徒手抓着肘子下端的骨棒就要把整只肘子都拿走。
苏缱眉间一蹙,手中的筷子一转,瞬间按住了肘子的前端,手腕轻轻一压,筷子头扎破肘子皮陷入熟烂的肉中,竟然生生把拿起的肘子又按回了盘子里。
苏缱顺着那只来抢肘子的手向上看去,正好对上红发男人的目光。
四目相对,对方笑得一脸轻薄。
“七年不见,高了不少,长得跟薏娘子越来越像了。这些年在东玄想过叔叔没有?”
苏缱未做声。
对方笑声愈加恣意:“就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想我!不过拉尔叔叔可是想你想得紧呐。这不一有机会,就迫不及待的来东玄看你了。”
裴拉尔一出现,整个夜宴上的气氛都变得鸦雀无声,刚才还高谈阔论的大臣们,个个都噤若寒蝉,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唯有苏缱翛然依旧。
他看着裴拉尔,手拄着头靠在桌案上,莞尔一笑,眉里眼里皆是无限春色。疏懒的身姿像是一只抻懒腰的猫儿,怡然美妙,如果忽略另一只一直压着红烧肘子的手,还真是一幅难得的美景。
苏缱笑道:“确实很久了,恍如隔世,都让我有些激动难耐了。”
苏缱这一举措,让裴拉尔有些恍神。惊艳的同时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他方才口中的薏娘子就是苏缱的生母金薏之,当时金薏之被送到歧夏后,虽顶着一国之后的名头,地位也就跟红罗帐的军妓无异。
非要说区别也就是接待的人不同,都是朝中的达官显贵。
等王上玩腻了,就会送给自己的各个手下。
而他这个人天生对女人毫无感觉,反倒是对金薏之一直带在身边的苏缱很感兴趣。
只可惜那时候苏缱还太小,加上金薏之又护得紧,每次他只要稍微逗弄几下,苏缱就吓得大喊大叫,金薏之听闻哭声立刻扑过来要跟他拼死拼活的,所以他也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本以为这次来了东玄,就可以直接将这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吞吃入腹,没想到对方竟完全不怕他似的。
只是七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吗?
裴拉尔掩住狐疑的神色,看着盘中的红烧肘子,不住笑道:“原来小缱还护食的很。若是喜欢改明儿叔叔请你吃一顿全猪宴怎样?东西各国,煎炒烹炸,应有尽有。只有叔叔和小缱两人,一直吃到你小嘴嚷嚷着不要了吃不下为止,如何?”
裴拉尔的嗓门天生就很大,他这么一开口,声音百步之内的人估计都能听见。
而且这番话故意带着那种暗示性的语气,周围原本不想懂的大臣都被迫明白了。
如此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还是对着本国的太子,这歧夏使臣也太不将东玄的皇威放在眼里了!
这时有些刚正不阿的朝臣开始坐不住了,起身刚要去劝阻,就被一旁的同僚按住了胳膊,使眼色低声道:“疯了么你!没看到刚才凉王都离席了,连他都不敢出头,你上去凑什么热闹!你不要命,你全家老小还想活呢!”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被侮辱啊。”
“那就别看!把头低下,将眼睛闭上!”
……
苏缱看着裴拉尔弯起唇角。
“我想你是误会了,不是我爱吃,而是我皇叔爱吃,我答应给他留着的,所以这道菜谁都不能动。而且你一见面就自称叔叔让本殿很尴尬啊,本殿的皇叔只有凉王,至于你,”
苏缱用筷子戳了戳肘子上的皮肉,轻笑道:“也就配给它当叔叔。”
周围人听到苏缱的话,一个个都吓得大气不敢喘,裴拉尔那五大三粗的身材,一拳头下去估计能把苏缱的头打扁。
可明知苏缱现在处境危险,却依然没人敢上去阻拦,就连刚才愤愤不平准备出头的大臣,也跟着同僚一起垂下头闭上了眼。
这才是人性啊。
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与危险抗衡时,人首选想到的都是保全自己。
裴拉尔看着苏缱,不怒反笑:“看来在东玄这些年苏北凉真是没少教你啊。羽翼未丰就敢张口咬人,就是不知道你这张小嘴今晚能塞下多少。”
说着,裴拉尔就要去摸苏缱的唇角。还未触及,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
五根手指纤细柔软,却力道惊人,玄色衣袖松松垮垮的搭在白皙的手腕上,黑白相衬,格外分明。
看着站在裴拉尔身后的人,苏缱在袖子里握住白夜刀的手一下松开了。有些诧异道:“皇叔?”
苏北凉整张脸都带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气,看着小太子,语气微冷:“不是告诉你有事叫皇叔么。”
第15章
夜色茫茫,周围人借着昏黄的灯光纷纷将视线转到苏北凉身上。
那可是歧夏使臣,美其名曰是来帮东玄治理国家富庶天下,实际上就是奴隶主来殖民地享受供奉的,稍有不如意,裴拉尔随便编排个借口上报给歧夏君主,那边就能立刻派兵把东玄踏平了。
对于这么一个监察者,皇上都不敢轻易得罪,凉王居然敢当面制止对方。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比起皇上,他倒是更像太子的亲生父亲。
那些大臣在佩服苏北凉勇气的同时,又着实为他捏了把汗,照这么下去,今晚凉王怕是无法全身而退啊。
苏北凉站在一旁,给苏缱使了个眼色,小太子立刻会意的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裴拉尔冷笑一声,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他抬头看向苏北凉,狭长的眼眸中折射出绿幽幽的暗光:“凉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没告诉你要怎么招待使臣?还是说,这就是你们东玄的待客之道。”
他把座垫朝自己身边拉过来,然后对苏缱扬了扬下巴,命令道:“就坐这!”
趾高气昂的语气,完全把这些人当成了随意摆弄的玩物。
看着紧贴着裴拉尔的座垫,苏缱一改方才桀骜不驯的态度,换成了一副怯懦的模样,桃花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可怜兮兮的看向苏北凉。仿佛在用眼神向他无声求助。
其实何止是他怕,苏北凉自己也怕啊。
那沙包大的拳头,粗大的骨节上满是深红色的毛发,这一拳下去桌案上的菜都挪了两三寸。这要是砸到他头上,不说脑浆迸射也差不多了。
可这个时候若是连他也退缩,苏缱怕是要彻底沦为对方手中的玩物。
苏北凉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对苏缱道:“方才你父皇召见本王提起你的功课,说太傅们将你评价的一无是处,怕是以后难当社稷之重。本王可是为你极力辩解了,所以这次秋试皇上要着重看你的表现,你可不能让你父皇失望丢本王的脸。”
说罢,他将外头候着的安公公召进来:“安胜,先将太子带回府。时候也不早了,让他早些睡下明日还要早起读书。”
见苏缱愣在原地半天也没动作,苏北凉直接拖着肩膀把他推到了安公公那边。
安公公低着头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裴拉尔,粗狂的面孔上长了一圈红毛,黑皮绿眼,鼻上、耳上都穿了密密匝匝的小铜环,简直跟地狱中的红毛罗刹如出一辙!
苏北凉说要带小太子离开时,裴拉尔眼中凶光毕露,明显是对苏北凉的做法极为不满,若是自己真的把太子带走,凉王怕是凶多吉少啊。
安公公有些迟疑:“殿下,这……”
“本王说带太子走。怎么,本王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听出苏北凉语气中的毅然,安公公一咬牙,抓着苏缱的小手离开了后花园。
苏北凉坐到苏缱方才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后端起,对裴拉尔道:“作为东道主却姗姗来迟,实在有失礼数,本王先自罚一杯,还望使臣见谅。”
苏缱转头望着苏北凉的背影,一身玄色长袍飘逸出尘,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侧脸的轮廓随着距离越发模糊起来。
这个人明明就苏北凉,可又一点也不像苏北凉。
苏缱在袖子里握着白夜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其实他本来是想把裴拉尔带到僻静处,用白夜刀杀死后再嫁祸给苏北凉的,如此一来苏北凉就成了挑起两国战事的罪魁祸首。他就可以隔岸观火,看看这老东西怎么在油锅里蹦跶。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北凉居然回来了。
……
第二日早上
苏北凉躺在床上,连自己怎么回的王府都不知道,恍惚中只记得昨夜喝了几十碗烈酒,那味道辣的,跟浓缩的老白干有一拼。
裴拉尔一个劲儿的往碗里倒,他只能不停的喝,喝到最后整个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疼,内心是抗拒的,手上还得端起酒碗不停的往嘴里灌。
最后他疼的直接咳出一口血来,趴在桌子差点不省人事,周围有几个老臣见苏北凉快要不行了,急忙跪在裴拉尔身边求他网开一面,结果全都被踹翻在地。
裴拉尔抓起伏在桌案上的苏北凉,掰开下巴,拎起桌子的酒壶朝他嘴里灌,最后大概是被苏北凉呕吐了一身,才悻悻作罢。
要不然说呢,没有国家主权,就没有人民尊严。
国弱,连带着整个国家的子民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苏北凉睁开眼,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眼睛刚闭上,系统的提示音就响起来。
【系统:宿主宿主,明天男主就要参加秋试了!您就不去监督一下?】
苏北凉宿醉之后,只感觉浑身都疼得像被肢解了一样,睁开眼都觉得疲惫不堪,还去监督小屁孩学习?
去他娘的吧。
老子要睡觉。
苏北凉抱着枕头,眼皮子都没抬:“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说离考试就差一天,什么德行早定型了。现在着急还有屁用。”
【系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ε╰)╮您的死亡值还在99,如果明天任务失败您的生命值就会立刻清零,确定不挣扎一下咪?】
苏北凉:!!!
……
苏缱站在寝殿外,安公公跟哑奴一左一右站着,活像两尊门神守在门前。他上前一步,安公公就伸手拦住了他。
“殿下身体不适还在卧床休息,太子没事就请回吧!”
安公公看到苏缱就没有好脸色,如果昨晚凉王不是非要护着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昨晚哑奴把人背回来,苏北凉就一直在吐,吐到最后肚子都空了,又开始吐血。苍白的脸上沾满了腥红的血迹,顺着指尖落在地上,整个寝殿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连龙涎香都盖不过去。
最后好不容易睡着时,眉间还是紧紧锁着。
他跟在苏北凉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那么虚弱的凉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缱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抬头看向安公公,眼神一凛:“按规矩,你一个奴才好像没权利阻止我吧?”
安公公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苏北凉他就大逆不道一回:“奴才确实没这个资格,但该说的话奴才还是要说,不然安胜对不起凉王当年的救命之恩!虽说太子您尚且年幼,守护东玄的大任交给您还为时过早。但昨晚那情形大家都有目共睹,使臣的眼珠子就一直盯在您身上,殿下那么拼死护着您,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子您说走就走?就没想过殿下可能遭遇什么不测?”
说到这安公公声音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哽咽:“昨晚殿下回来的时候外袍上全是吐出来的血,闭着眼,叫了好几次都没应声。太医说是被烈酒伤了喉咙,恐怕日后连说话都成问题了……”
听到这,苏缱的目光也有些变了,昨晚只听下人说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没想到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等地步。
想到苏北凉以后都无法开口说话。苏缱皱着眉,推开安公公就要往里闯。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苏北凉扶着门框刚正要往外走,两人迎面撞个正着。
看着站在外头的小太子,苏北凉一脸恨铁不成钢:“明日就参加秋试了,还在外面闲逛,没人看着就不知道自觉是不是?拿着治国策和理学论去书房,本王再考你一遍,错一字,罚一尺。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苏缱听着苏北凉有些沙哑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吐字还算清晰。
不由得笑起来:“原来皇叔没变成哑巴。”
“变什么哑巴?”
苏北凉懵了一瞬,顺着苏缱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安公公,被看的人赶紧垂下了脑袋。
第16章
等到了苏缱秋试那天,苏北凉一大早就在前殿里来回踱步,一脸愁烟惨淡的表情,吓得几个进来洒扫的小侍女头都不敢抬。
安公公怕苏北凉走来走去太累,还特意搬了把椅子给他坐,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苏北凉哪还坐得下,皱着眉摆摆手,把小侍女刚擦干净的地面又踩上了几个水淋淋的大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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