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想了多久, 等他醒过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拟旨——
“赐福康与驸马从此作别,一别两宽。”
他昭告了天下,福康和“李玮”的分开。
用的词, 还是“一别两宽”。
他既不点名帝辛的休弃,也不“指鹿为马”,把休弃说成是和离。他讲得模模糊糊, 一方面是想保留公主的名誉、皇室的颜面,一方面也是有所顾虑,想对帝辛再多加试探。
一来,他想知道帝辛对皇室的准确态度。二来,他想了解帝辛真正的本事。
假使,“他”极度仇视皇室,那不管“他”的本事多高,他穷极举国之力,也一定要将其剪除。
无他,赵氏江山,绝不能亡在他的手里。
但如果,“他”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仇视皇室,那“他”的本事高低,就也将决定他的应对策略。
这是仁宗在恢复镇定后,做下的第一个决断。
只可惜,圣旨颁下,他并没等来他想要的结果。
他首先等到的,是群臣官僚的指责。
“赐公主与驸马二人从此作别,一别两宽”。
这句话听在大臣的耳里实在是冠冕堂皇。
毕竟,皇家是什么地位?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李玮”会有休弃公主的可能。所以,在他们看来,这道圣旨,只可能是官家为了女儿下的。
官家因为心疼女儿,就要包庇公主。连个交代都不想给,就逼着驸马去跟公主和离。
这是个什么道理?!
皇帝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皇帝的女儿就可以仗势欺人?!明明是公主的错,凭什么让驸马来一再背锅?!
以司马光为首的大臣,纷纷上书、强烈反对。
一时间,朝堂上各种唾沫星子横飞,乱不可言。
李璋不知道帝辛在宋仁宗面前做的“胆大妄为”的事儿,他听了宋仁宗的旨意,也只觉得是自己“弟弟”最后听了自己的劝解,去求了官家允“他”和离。
所以,为了避免再多生事端,他还特地因为这事,找到了“闹事”的“头目”——司马光的面前。
“司马大人请留步。”
快走几下,李璋连忙把司马光拦下。
“舍弟与公主感情不和,理应和离。这事,舍弟早在回京那日,便与下臣谈过。便连这和离的圣旨,也是舍弟主动去向官家请来的,还请司马大人不要再反对了。我们李家,都已认可这个结果。”
他没说,苗贤妃和官家要毒害自家“弟弟”的事。他只是希望,司马光能带着那些大臣,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毕竟,就算知道自家“弟弟”懂得仙家手段,但他仍旧觉得,君王是天。
人怎么能斗得过天?
他不想“弟弟”和李家,有半点出事的可能。
但显然,司马光不能理解他的担忧。
几乎是在听完了李璋请求的瞬间,他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李玮’也罢,你也罢,你们若甘愿屈服,那是你们的事。我等反对的,是‘皇权欺人’!我等为的,是‘公道’二字!这与你们无干!”
瞧,这就是司马光的骨气。
若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公道”,那这事在他这里,就绝不算完。
有这样的人在“闹事”,也不怪宋仁宗以前会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如果,这次的圣旨,当真是仁宗自己“做主”所颁。如果,这桩事里,没有“李玮”这个意外,那说不得,仁宗又要“妥协”一次。
但眼下,他没有这个“如果”。
*
顶着群臣的压力不管,宋仁宗只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到了帝辛的身上。
他想知道,对于自己的圣旨,“李玮”会是什么反应。
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李玮”像是对他的圣旨毫不在意。“他”只去山间寻了个道观,便很快搬了进去。
他去道观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朝野上下都有一些流言。
他们说,“李二郎君”这是心灰意冷了,想要脱离俗世、出家修行。
但宋仁宗知道不是。
虽然,他也不知道“李玮”为什么会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去荒芜冷清的道观。
这个原因,他还是在后来,听见那一声“公炤仙人”以后才知道的。
医死人、肉白骨,垂垂老朽、一息鹤发变童颜……
“李玮”毫不吝啬地向世人、向自己展示着“他”的神通,半点也不藏拙。
或许,“他”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
权势、地位、乃至于自己这个君王,在“他”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就这么一瞬间,宋仁宗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
他放跑了他这一生,可能遇到的、最大的机遇。
而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女儿福康,又来垂拱殿里找他了。
她轻轻地伏在他的腿上,泪盈于睫,眼里含着点点雾气,“爹爹,女儿听闻司马大人又来闹您了,您不会……”
话至一半,她没有再说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宋仁宗也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她是害怕他又向司马光妥协,这才来同他求一个保证。
一个君无戏言,绝不会让她和“李玮”重新在一起的保证。
张了张嘴,仁宗的喉咙里一阵发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精神恍惚之下,他竟真的回了一句,“你不用担心了。”
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但显然,福康没有注意。
她是真的以为,她得到了自己的保证。于是,便连眼角眉梢,都漫上了丝丝的喜意。
她看起来快活极了。
宋仁宗心里蓦地拧成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她真相,但有些事情,他已经瞒不住了。
“李玮”算得比他远。
若“李玮”,只是那个默默无名的“李玮”,那即便“他”身怀道法,自己愿倾举国之力去剪除“他”,未必就会失败。
可如今,时不同往日。
“李玮”已是民心所向,自己也再轻易再动“他”不得了。
而福康……
福康得知道,她的肆意妄为,给赵氏江山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这是她身为赵氏公主,绝不能推卸的职责。
垂首翻出那封被自己藏起的休书,宋仁宗把那休书,亲手递给了福康——
“这休书,是‘李玮’写给你的。”
他如是说道。
然后,半点也不给她反映的时间,他又把这十数日里发生的一切,统统说给了她听。
从苗贤妃的相邀,再到如今汴京,声名赫赫的“公炤仙人”……
他的声音,总含着三分对未来的惘然。
“他说爹爹只有三年的活头,他说他会等着……”
“他等着什么呢?”
“福康啊,爹爹怕是……”
怕是什么?
他有些说不下去。
他的心里乱成一团。
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那全然呆滞的眼神,沉默许久,最后,又只能长长地、长长地叹气——
“算了,你先回去吧。朕再想想,让爹爹再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宋代公主皇子,私下称皇帝“爹爹”,公众场合称皇帝“陛下”,只有书面上才称皇帝“父皇”
然后,这一趴大概还有两三章就会完的样子,司马光大大的出场,当然也是因为他会有一丢丢小戏份
*
最后,大家有没有兴趣做一下文中最后一句“朕再想想,让爹爹再想想”的阅读理解/狗头
第63章
死亡本身, 或者并不可怕。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其实应该是“等待死亡”。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可你就是无能为力。你只能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离死亡更近。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还不如一刀毙命来得痛快。
但这,却是帝辛留给宋仁宗的惩罚。
他不会杀他, 他只阴阳怪气地留下一句“我会等着”, 便足够叫那仁宗,余生都活在恐惧里, 日夜担惊受怕。
这惩罚,并不是什么割肉见血的实质伤害。
它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种折磨, 当真是有用极了。
宋仁宗从来都不知道, 他是这样“胆小的”一个人。
他害怕死,也害怕那“公炤仙人”的报复。
“朕再想想,让爹爹再想想……”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他首先是个帝王, 其次, 他才是一个父亲。
为了赵氏江山,他势必会舍弃福康。
正如当初为了权衡朝政,他同样也选择了舍弃福康的幸福。
*
垂拱殿里沉寂几日。
宋仁宗见那“公炤仙人”的名声,已隐隐有了要向外省扩去的趋势,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狠下了心,当即做下一个决断——
他要在“李玮”报复之前,首先给这场僵持了两年之久的“闹剧”, 画上一个句号。
这时候,他已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了。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该如何平息帝辛的怒火。
他一改当初“犹豫不决”、“仁厚慈爱”到近乎是“优柔寡断”的形象,雷厉风行地给这一场“闹剧”里,所牵涉到的所有人员,下了他早该颁下的处决。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闹出了这整桩“闹剧”的“罪魁祸首”——福康公主。
无子、淫/佚、不事舅姑,福康公主犯了女子七出之罪里的三条。
那原本叫仁宗遮掩不及的罪名,如今却被他亲手在圣旨里一一陈列。
他“痛斥”福康的不守妇道,“痛心疾首”地将福康关进皇家寺庙。
他让福康得到了,她原本最该得到的下场。
而那“引/诱”了福康的宦官梁怀吉……
仁宗这次倒是没有手软。
他再也不顾福康的阻拦,大手一挥,便给梁怀吉定下了死刑。
至于那最后的苗贤妃……
苗贤妃意图毒害“李玮”这事,原本是谁也不知道的。
宋仁宗不是不可以隐瞒,但这一次,他却是不敢再有隐瞒。
他将苗贤妃的罪行,毫不掩饰地披露出来,不但剥去了她苗贤妃的位份和封号,甚至还给她赐了一杯,她当初用来“赏”给“李玮”的毒酒。
圣旨刚下,朝堂便是一片哗然。
众位大臣们压根就不知道,人心,竟能歹毒至此。
苗贤妃就不愧疚吗?
她的女儿,误了李二郎君的一生。
她怎么敢为了她那肆意妄为的女儿,还动了要把人杀了、一了百了的杀心?
她怎么能这般蛇蝎心肠?!
崇尚君子仁义之道的群臣官僚们,彻底被震惊到了。
若是平常,他们肯定是要去找官家闹的。
可现在,官家这该罚的也都罚了,他们还该不该去闹呢?
闹的话,他们又该闹什么呢?
诸位大臣有些懵逼。
这和他们知道的官家不一样!
毕竟,官家若果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他便不会因着私心,把对福康公主的惩戒一拖再拖。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果决了?
群臣官僚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
直到他们知道,那盛传已久的“公炤仙人”,便是李家二郎君“李玮、李公炤”。
于是,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整个朝堂,全都安生了下来。
莫名的,竟还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玮”的反应。
他们也和宋仁宗一样,都是想看看,这三道旨意,到底能不能平息“他”的怒火。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仁宗那前两道旨意,都还没等到真正执行,就首先出了岔子。
福康公主和梁怀吉在被送往寺庙和刑场的路上,被人给截走了。
截走他们的人,是帝辛。
帝辛从不否认,他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
简单的青灯古佛,亦或者是单纯的死,在他看来,都有些太便宜那两人了。
所以,他把那两人截走,翻手变化了那两人的容貌,将他们变成最平凡、最平凡的那一类人。他
要叫他们也在权势的欺压下,尝尝身不由己的味道。
他要躺他们知道,“仗势欺人”,从不只是皇室的特权。
不是真爱吗?
说到底,他这也算是成全了他们。
随手将两人扔在一座小城的边郊,帝辛一点脚,便腾云驾雾地回到了汴京。
至于宋仁宗……
宋仁宗大致也猜到了那前去截人的人是谁。
所以,他只是恍惚了一下,便挥手把人叫退,将此事隐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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