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廉贞将军的肩膀,然后猛然挥落讹火剑,如同行刑的刽子手。
“将军,午时已到!”
第110章 涿鹿
06
大漠之上狂沙漫天, 百余名穿着秘银铠甲的圣殿骑士团在大漠上奔袭着,仿佛飞速前进的银刃。
西文跟在维希佩尔的身后, 他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是来干什么,调令下的太急, 他们没来得及明白情况就已经奔入了这片沙漠之中。
而且殿下调遣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兵,百余名圣殿骑士,便是与戒灵的战役少有出动过这么多人。
在他的印象中维希佩尔殿下向来是镇定而冷静的, 男人如今的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西文却仿佛能感觉到男人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荒漠上的烈风卷起维希佩尔银色的长发,白色斜系着的披风在风中翻飞。
“停!”维希佩尔突然挥手。
百余名身着银甲的士兵停在了大漠中。
长时间的奔袭让西文还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然而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近乎愣在了漫天的风沙之中。
他从未看到比这更惨烈的景象,他身为圣殿骑士, 也曾遇到过无数的战役, 可没有哪一场战役会比这更为惨烈。
千里的火焰在大漠之上燃烧着,鲜血浸入黄沙之中,遍地都是尸体。
而那个少年就一个人站在鲜血和火焰之中, 黒衣红绫,额心上的额带在风里翻飞着,他手上的剑滴着鲜血,早已砍得豁了口。
那应该是地狱里的景象, 尸骨遍野,鲜血狰狞,那个少年站在那里理应让人觉得恐惧, 可少年身上却仿佛有着一种落寞,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让人有些……心疼。
子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鲜血,他想起自己被浸入水中的那个黄昏,后来是毕方领着他要一一揍回去,可等到毕方登门的时候那些孩子早就已经下不了床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被那些金陵的少爷们按入水中,而他的身旁是一把船桨。
他的口腔中都是鲜血的气息,他拼了命地够向那个船桨。
他记不清了一切。只记得到最后,他手执船桨,从倒在地上的少爷身上一个个划过,低着头问,“还有谁?”
龙璎珞说那天他拿着船桨就像执着剑。
可他只记得他问,还有谁?可是死寂一片,没有人回答他。
现在子尘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黄昏,他身边只有倒下的人,而他执着剑问,还有谁。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死寂一片。只有燃烧的鲜血和肃杀的黄沙。
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他想很久以前毕方曾跪拜在他面前,双手奉剑于上。
——往后,我当为少主厮杀,我当为少主征战,我当为少主视死如归!我生,为少主手中利剑;我死,少主一令,亦誓死以魂魄归兮!
他为了他厮杀,为了他征战,只是,他再不能以魂魄归兮。
他想要守护的人死了,他想要杀的人也都被黄沙掩盖。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他没有复仇的喜悦,只有近乎悲冷的落寞。
他低着头轻笑了一声。
果然,他终究看不到江南的那场桃花。
维希佩尔缓缓下马,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圣殿骑士便上前一步,像是担心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会突然做出来什么一昂。。
维希佩尔走到了少年身边,可少年却仍旧只是轻轻仰着头,像是在看着天。
西文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少年明明应该是杀了所有人的屠杀者,是疯子,可他却只是抬头看着天。
“哥,你看,沙漠的天好蓝啊。”
少年突然说。
“蓝得像是再多鲜血都染不红它。”
维希佩尔没有说话。
子尘缓缓转过头看着维希佩尔,看了很久。
然后突然一笑,“我答应。”
“玉符给你,我会留下,你要的我都会给。”
手中早已豁了口的讹火剑从他手上滑落,少年突然向下倒去,维希佩尔赶紧扶住那个跌落的少年,用自己的披风将浑身是血的少年包了起来。
长庚三十六年,启明历993年。皇轩少主皇轩烬叛国通敌,意图谋逆,于西域大漠中诛杀从龙骑五千余名及忠勇之将廉贞将军,血染黄沙。长庚帝为数千从龙骑及将军一哭之。史称血沙之叛。
02
伊莎贝尔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少年抱在怀里,他身上的熔金色痕迹已经慢慢消失,青龙纹络也变得颜色很淡。
她不知道皇轩烬身上究竟怎么来的这些伤,但她知道每一道伤痕都是疼的,不仅是在受伤的那一瞬间。更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隐隐作痛,隔三差五,来了又去。而少年身上这样伤多的数也数不清。
她知道皇轩烬用过皇轩家的蚩尤狂血,皇轩离玉撑了两年,皇轩惜莲也只支撑了半年。
而少年到现在已经撑了三年,而且皇轩烬受的伤其实比他的那些祖宗还要多,还要深,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痕,和蚩尤狂血带来的反噬一同折磨着他。
伊莎贝尔不明白皇轩烬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他所珍视的人都一一归于了黄土,他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什么瓜葛,但他仍旧活了下来。
背负着一切,背负着皇轩的姓氏。
那个姓氏曾经是荣耀,是东煌八百年的称颂。可如今皇轩家在史册上不过终究一个背叛罢了。
那个少年也曾身着猩红绣神凰鸟的云锦衣端坐在瑱席之上,也曾在皇轩家祭祀的明堂缓缓拾阶而上。
可如今……
白色的药丸落在地上,少年的体温慢慢恢复了。
自从第二次黄昏之役后,皇轩烬的身体必须靠着这些药来维持,这些药对他的身体会有多大的损害谁都不知道,但只会多不会少。
她知道他对这些药很抗拒,他厌恶那种要靠着各种各样的药来维持生命的感觉。但这东西就像毒品,戒不掉的,等到了发作,疼起来,就只会不管不顾地吃,就像是吸毒的人再吸起来会比以前更烈,周而复始,愈演愈烈。
每一次发作的时候皇轩烬就会把自己扔进浴缸里,他说太热了,仿佛要从心底烧上来一样,但伊莎贝尔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只会觉得他的手冰冷的近乎没有温度,比冰水还要冷上几分。而皇轩烬却仿佛要被灼伤一样挣扎着。
白色的衬衫被浸湿了,贴在皇轩烬的皮肤上,在伊莎贝尔的怀里皇轩烬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像是黑色的曜石,他有些迷蒙地在伊莎贝尔的胸口上蹭了两下,“姐,你胸真小。”
伊莎贝尔直接把皇轩烬的头按进水里。
扔开皇轩烬之后,伊莎贝尔拿起一块干净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坐在浴缸前一个干净的椅子上,“你昨晚去哪了?”
她压低了声音说,那架势和滥用私刑的铁血军官就差一套刑具。皇轩烬顶着湿掉的头发,从水里游向伊莎贝尔的方向,手臂搭在浴缸的边上,加上半湿的衬衫,像是一条风骚放荡的男美人鱼。“接了个活,就多熬了一会。”
“什么活值得你这么拼啊……”伊莎贝尔幽幽地说,掰着自己的手指。
“赏金很高的。”
“多高啊?值得你拿条命去拼。”
“反正……挺高的。”皇轩烬有些心虚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月朔和月望的时候都会发作,用了延迟剂,不仅接下来的反噬会更厉害,死掉都有可能!”
“你不想吃药,我想让你吃啊,你要是死了我还省的费钱呢。”
“姐。”皇轩烬只好像是撒娇一样地趴在水里看着伊莎贝尔。
“是不是和维希佩尔有关。”伊莎贝尔突然问。
皇轩烬没说话。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赔钱货!”伊莎贝尔轻哼了一声,“算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你。”
“过来,我把药剂带过来了。”伊莎贝尔叹了口气。
皇轩烬躺平在了浴缸里,把手臂伸了过去,“能不能不打啊。”
“你要是想要现在死就可以。”伊莎贝尔把一个药箱打开,里面放着三管针剂,两管透明一管红色。
皇轩烬偏着头看泛着银光的针尖刺破他的皮肤,药剂被输入他的血管之内,他能感觉得到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血管流动。
他握了握手指,感受着针尖的刺痛。
这就是活着吗?
03
亚瑟的士兵列阵在金宫两侧,白色的军装圣洁而笔挺,他们是镇守在神之国度的战士。金宫很少有过这般列阵严明的时候,维希佩尔殿下向来不喜欢金宫这里有太多人,而今天,就连整个阿斯加德都进入了戒严的状态。
不少的人知道这是因为皇轩家的少主在西域背叛东煌,投靠了亚瑟。
血沙之叛,焚焰千里,东煌五千余名从龙骑都死在了战场之上。而今日皇轩烬就该到阿斯加德了。
银色的车辆被二十多辆军用蒸汽甲车保护在了中间,说是保护但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这应该是押送。毕竟一个向来忠于东煌的皇轩少主突然说要投靠亚瑟帝国,多少让人有点放不下心。
银白色的车辆停在了金宫前方,列阵在此的数千名亚瑟士兵将手握拳置于心口。
车门被打开了,而本应是被押送出来的皇轩少主,却被维希佩尔用白色的毯子包住搂在了怀里。
众人有些疑惑地看着维希佩尔怀中仍然睡着的少年,那个在众人的形容里狰狞如野兽的叛徒却不过只是一个有些柔弱的少年罢了。这么被包在毯子里像是易碎的青瓷。
毯子外面露着一截小腿,那截小腿光洁细瘦,让人想起与阳光和草地有关的东西。
第111章 昔往矣
Chapter39昔往矣
昔日我梦见云泽, 身披锦衣。
01
伊莎贝尔把针管从皇轩烬的皮肤里缓缓抽了出来,“下次给我好好吃药听到没有, 要是你直接死在了黑塔我可不负责给你收尸。”
皇轩烬趴在浴缸的边缘看上去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
伊莎贝尔看着皇轩烬点了点头却只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知道就算皇轩烬答应了也没用, 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不能信。
这里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忘了自己说什么。
浴缸里的水清清晃着,少年白色的衬衫被打湿,一半贴在身上, 一般浮在水面上。
伊莎贝尔看了看外面,天色还有点早,她坐到了浴缸边缘。
“皇轩烬,其实就连我有的时候都很奇怪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低头看着那个趴在浴缸边缘的少年。
她是在那场第二次黄昏之役后捡到的这个少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或许只是因为她找到那个少年时,那个少年恰好睁开了眼睛, 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裙角, 那双眼黑的像是曜石一样。
她说不清那种眼神,像是兽类却又像是个孩子。
她拼尽了一切救他,可到最后伐纳帝国的顶级医师诺顿博士却还是告诉她, 那个少年救不活了。
诺顿博士让她把那个少年交给他,她知道那个博士是个疯子,是个顶着斯文外表的偏执狂,把那个少年交给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放弃了那个少年。
她讨厌那种拼尽全力却什么都没得到的感觉。
后来她听说那个少年从诺顿博士身边逃走了。
是诺顿博士一次来宫中按例为她检查身体的时候随口说的,语气有些惋惜,像是他的实验室里丢失了一只小白鼠。
她当时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很久之后又有人告诉她, 有人曾经在已经废旧的西区看到过那个少年。
她当时并没有在意。
后来有一天她对她的婢女说她要回西区的黑塔,那里有她曾经遗落在那里的书。
一路上她只是看着科林斯的雾气。
而当她走入黑塔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黑塔的阁楼就是曾经安妮女王的住处,可那个少年只是躺在一楼一张破旧地露出棉絮的床垫上。
当她走入黑塔的时候,光从大门照入黑暗的黑塔,灰尘在光中浮游。
而少年从破旧的床垫上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眼,像是兽类又像是孩子。
她很早之前就听过皇轩家,可皇轩家对于那个时候的她终究不过是异国图志上的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姓氏。
她想起皇轩家想到的终究不过是礼魂祀上煌煌而奏的编钟洪吕,是巫觋绘着朱砂纹面手执羽扇而舞。
古老而肃穆,庄严而诡厉。
尊鬼神而敬山川。
后来她见到了皇轩家的死士,见到了那些将以剑为骨誓守山河的英雄。
他们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一个被遗忘的战场上,只因他们以皇轩为姓氏。
他们大喊着生为皇轩,死为皇轩便冲入了敌阵。
鲜血染红万里河山。
旌旗蔽空,夔鼓铮鸣。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之于东煌,皇轩二字并不只是一姓一氏。
可如今皇轩家便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少年。
那些羽冠锦衣,那些玄色额带血色旌旗都化为灰烬。
只剩下了这个少年。
“撑不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别的事情撑不下去就不干了,可活着这种事情,就算撑不下去也没有什么办法啊。”皇轩烬躺在水里看着女孩说。
“可总会有很失望的时候吧,不会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浴室的地上积了很多水,女孩用脚尖拨着那些水。
“老天对我已经很好了不是吗?”皇轩烬笑了笑,“好人不长命的,可你看我这么好一个人,老天爷都让我活了这么久的。”
“你个不要脸的。”伊莎贝尔冲着皇轩烬皱了皱眉。
“脸这东西不要也罢,人生在世,有钱就行。别的管那么多干什么。”皇轩烬有点嬉皮笑脸地对伊莎贝尔说。
“你啊,分明是个祸害,怎么也该留个万年的。”伊莎贝尔捏了捏皇轩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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