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张籍《奉寄皇甫补阙》诗云:“京口情人别久,扬州估客来疏。潮至浔阳回去,相思无处通书。”说明下扬州来的商贾,会经常给人顺便捎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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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人间
广陵楼里,人面桃花,许相依端着漆盘子,为翘腿而坐的诸客官递上温酿。
彼时,杨继行夜巡至此,入座小叙,张别驾作陪,恰逢李彬与张昌甫、陈昀亦在等候友人揭晓灯谜,遂把屏风挪开,让小厮去请楼君延和陈桃儿,要说话。
“君延,昔日你在西河鸳鸯好花桥,为我与张别驾系起良缘,今朝,该我来还你这个情。”杨继行笑道,“既然众人都在,做个见证,上元,花好月圆。”
苏安和顾越、林逸远拴了船走进楼院,正见堂中,那媚眼含桃花,细瘦妖娆的陈桃儿与玉树临风的楼君延面对着面,躬身一礼,交换了彼此的琵琶和笛子。
竹西和义门的弟子仍在为曲艺而斗智斗勇,而扬州和江州的那点儿乐行愁肠却就此解开。飞扬的乐声中,众人都感慨,虽说道理摆在明处,可要真出面去劝和,谁也无法担保能成,也就只有苏莫谙,一曲玲珑剔透的《春江花月夜》,点透乐人心。
杨继行抱着一把阮咸,拨弄得不亦乐乎。扬州张别驾奉和,江南道在任的纷纷喝彩。至此,楼座主慷慨允了义门陈氏编曲,而江淮之人,遍识竹西好气量。
苏安从侧廊而过,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便听得满堂笑语,问牡丹坊何时生根。顾越请着林逸远,在苏安耳边道:“我去招呼一声,就过来。”苏安点了点头。
他熟悉顾越的习惯。
南选之时,便知顾越与陈昀、张昌甫等共同从前采访使肖宏林处讨得几笔错账,埋进李彬的治下;接着,又见顾越和李彬诉苦,诸如义门的势力庞大,还需朝廷恩威并施;再加之,张家和陈家一左淮扬,一左江南,表面和睦,实则仍有隔阂,如此,等于是上下、左右都持以权衡,腾挪出了培植亲信扎根的时间。
他也很理解,毕竟,北方时局尚且不稳,顾越所需要的,正是眼下的和平的局面,只有和平,大家才能同聚一座酒楼,同猜一个灯谜,才能有无限的希望。
然此刻,顾越心里恍然大悟,苏安在河阴县过除夕时说的友人,必为林逸远。
早在长安牡丹坊首次开张,这林逸远,便已然看穿时运,欣然辞官,往彭泽隐居,写出无数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诗词,如此自在逍遥,怎不叫他感到羡慕?
“林待诏,幸能相会。”顾越礼敬诸君回来,将厢房的竹帘子放下,瞥见角落系着谜笺的花灯,笑道,“还请说说,你如何看中顾某的灯谜,又如何猜对的?”
花谜:
坐看粉黛不知远,
探马两县不见人。
“粉黛遥望而不知远,这句很普通,樱花、海棠、羊蹄甲、合欢比比皆是。”林逸远立在窗柩边,说道,“然而由曲池探遍两县的,除了桃花,还能是什么。”
苏安说道:“那么月谜呢?该不会是‘大如圆盘’吧?”顾越道:“怎么会,方才他们所见,全都说妙。”苏安道:“那也得逸远兄亲口评判,我才勉强相信。”
月谜:
海燕时双入,
排箫清平误。
本是水中生,
何堪偃堂妒!
林逸远念完三遍,释然道:“首句出自《归燕诗》不必多说,‘水中生’初见端倪,加之‘偃堂’,这‘月’字是显而易见。”顾越道:“高见。”
林逸远顿了顿:“不过是处世之姿态不同,林某虽乡野之人,却也听说过清明麟德麦苗之戏,再加上这字谜中不经意的‘排箫’,足见,顾刺史大隐隐朝市。”
苏安笑道:“难道说的是李升平大人的那面排箫?”顾越道:“可林待诏又怎么知道,‘排箫’与‘清平’相连?”林逸远一揖,道:“承蒙顾刺史喊在下一声‘待诏’。”
“什么……”
苏安从未追问顾越排箫的来历,怎料最终,还是从林逸远口中得知了真相。
昔日,神龙至景龙年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然月满则亏,及至开元元年,公主为其侄子李隆基赐死时,满府血光,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宠爱了一生,只司宫调的原控鹤府乐人。
即,太乐令,李升平。
“苏小友,那回中秋夜宴之后,李大人亲口告诉的林某,至尊,不杀乐人。”
自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
林逸远与顾越叙话时,苏安的脑海全是初入太乐署时,那个凡事不闻不问,闲云野鹤的李升平李大人。李升平宁信大明宫有人间情,便就是守着这份侄儿对姑妈的亲情,抛开权欲与俗调,守着宫音,培育出了一批又一批歌咏盛世的乐工。
一杯酒,一杯人间情。
林逸远见苏安把酒壶抢在自己面前,笑着问道:“苏小友,人间温暖,岁月平安,时候不早,林某还想再去摘几条灯谜。”苏安也笑着回:“咱们江州会。”
“一言为定。”
林逸远起身欲行,及至帘边,忽又问道:“顾刺史呢?”顾越静了一静,从灯芯取下谜笺,话音平和,就像说着今宵的粉果:“顾某,乐不思蜀,乐不思蜀。”
当林逸远的青衣在长街远去,苏安睫毛一动,分明灯海煌煌,恍若烟消云散。
春江花月夜,已至末尾,五弦玉管,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十八,若有朝……”
他还有江南的明月要唱,还有阮咸和柳琴要写,那本乐府的闲录,远无止境,似乎被河风吹开永无法合上的一角,跟着一页,两页,在他的心尖挠着痒。
“会的,阿苏,我们会回长安。”
人世,从未因今夕是何年而改变,他尝起来,俗辣又麻唇,还满心盼回甘。
“好,不急。”
“想一想,到时候,岂止长安和洛阳,扬州,江州,天南地北全会盛开牡丹。”
“十八!”
一声帘动瓷碎,苏安来不及掷去手中酒,迎住顾越不由分说的拥吻,月下,那是怎样醇厚的味道,他泪眼朦胧,魂同游丝,生生是近在咫尺,半分辨识不出。
人间温暖,岁月平安。
————正文完结————
月楼之下,血缘各异的几个孩子,戴着昆仑奴面具,抢着闹着要尝剩的粉果。
“师……”
鼓儿刚从屏风后头探出半个脑袋,被阿米大掌拍下:“嘘,吵什么,吵什么。”
“师……”
阿明见两位师兄撅着屁股趴在屏风边,有趣极了,便也凑过去。鼓儿有样学样,回头一声训斥:“吵什么,别动。”阿明低下头,指甲抠着一个红木小匣:“是顾郎让我把这个放在花船里的,可是,半路师父又下了船,那这怎么办……”
“那就,放回去吧,指不定顾郎和师父一会儿还有用呢,别傻站着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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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有两章番外
感谢仙女们一路的陪伴!
一个俗辣、血腥、残酷的时代,却掩盖不了,也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梦幻般的辉煌时代。每个如怒放牡丹般的人物背后,都有现实的不可言说的心酸。
选择乐人作为主视角,因为他们虽然身份卑微,但活动很丰富,本就是流外,不必受当时封建礼教的拘束,能接触到社会的各个层面。
我在说什么……
杜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 ̄︶ ̄)
会是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第108章 纳采(番外一)
自他进过大明宫,自他金榜题姓名,香火散九州,二人,从未这般如胶似漆。
然,一朵盛世之花,只要花瓣还绽着赤红颜色,纤柔如绿叶依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傲骨温存,只要,他的指尖还能拨动琴弦,他,便愿为他守一方平安。
苏安,早不信了那纲常伦理,只记得顾越在衡水的桥下对他说过,这是私事。
他们二人的私事。
广陵阁楼,宾客未散,屏风透春光。
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纯阳的喘息之间,衣襟半解,身抵窗柩,发簪掉落竹席。
苏安轻颤着承受顾越的爱意,闻着那淡淡的旃檀香,呼吸变得灼热,情不自禁,脸上泛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顾越含着他的唇瓣,温柔绕住他的舌尖。
八年,弹指一挥间。
长安钟鼓,塞北风雪,洛河龙门的纸鸢,寿安连昌的皮影,全都渐渐退淡,脑海中,唯剩一路走来之时,那些言者无心,听者也无意的,蠢笨的只言和片语。
……
那时他初至长安,带着一包土烙,不知乐行有多深,皇城有多大,天有多高。他的世界里,没有诗书、没有礼乐、无家无国、无父无君,唯有一把破木五弦。
“我身子弱,路上不小心把公验丢了,但我已满十五。”
“还算伶俐,十五就十五,正名什么?”
“正名?”
“譬如某,姓顾名越,这就是正名。”
“我不姓崔,也不是他侄儿………我姓苏,就叫苏安。”
……
三年,方知人间冷暖,世道规矩,承前辈恩情,学满二部伎,名入春院之首部,拔文舞郎,误闯麟德仙境。他,听过八百欢弦,开始拉扯二人之间的丝线。
“一直以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现在我才问你一次,你就不答应。”
“阿苏,桂园子弟大多是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徒,我是流外,去了不合规矩。”
“我也没谁推荐,也不识字,只是不怕被笑话而已。你这个人,有时和流水一样豁达,有时和岩石一样顽固,既不弹乐器,又不哼曲调,我真是看不透你。”
……
“顾越!顾越!”
直到东堂榜悬,十二街卷帘看神仙,他跌跌撞撞在承天门前迷路,抬起头,才看见那是龙门。龙门之后,蓄着浩瀚深沉的大泽,是他所习曲调全部的魂魄。
……
回过神时,屏风后头传来孩童的窃窃私语,一团调皮的影子投在他的眼前。
苏安推开顾越,轻声问:“阿明,何事?”阿明支支吾吾:“师兄说,他们还想坐船。”苏安道:“好啊,那就回去坐船吧。你们若想,怎么通宵都成。”
苏安拾起发簪,扎好散发,牵住阿明的手,回头看顾越一眼,笑道:“走么。”
“先沐兰,我伺候你们洗。”
“那,那也好。”
上元之夜,家家户户习惯用兰草蒸煮过的水沐浴,传说中,这样可以辟邪。
苏安如何不能体会其中意思。洛阳,他送出唇脂以为生辰礼,便是已允过,只没有想到,即使如今自己不再当红,人前,顾越依然是字字句句以他为重。
二人走过铺满了金粉碎纸的长廊,满楼的娘子郎君听得李彬几人的碎语,纷纷议论,顾刺史哟,不好东厢好西厢,八年养成一把妙运琵琶,今夜,要吃曲子。
苏安听着,脚崴了一下。顾越接着,一双柳叶眸中光彩熠熠,耳边,唤他郎君。苏安道:“谢刺史恩情。”顾越笑道:“苏供奉走稳。”满堂哄笑。苏安依着顾越,没再多话,亦是甜蜜,亦是悸。
他越发有了自觉,大抵,早在春院的半仙戏中为他念诵家书,顾越对自己,便已是这般心思。
一间水房,云雾缭绕。
苏安淌进木桶,抱起膝盖,任清冽的兰草之水从顾越手中的绒布拧下,浇过自己肩头。常年居室内,没受过太多风吹日晒,那片肌肤光润如玉,就连在旁边的大池里光溜溜地打水仗的鼓儿、阿米和阿明几个孩子,也不禁看得口水直流。
景如画,人胜画。
阿明轻声道:“唉,顾郎还真在伺候师父,还帮师父搓背。”阿米对鼓儿道:“南方的水好香,快,你也帮我搓背。”鼓儿不耐烦地打起水花:“走开走开。”
“阿苏,不瞒你说,往后到江州,日子定闲得很。”顾越说着话,扶住苏安的腰,轻轻抬了一下,“你不愿来,那我便去寻你,夜夜地,听你抚琴奏曲。”
苏安顺从地起身,趴在桶边:“好了,你给我留点颜面。”语罢,便觉身下的那片芳泽被温柔地触碰,又被涂抹上某种软腻的脂膏,凉飕飕的,很舒服。
顾越的一切动作都没有任何避讳,直到他把内绣红牡丹的对襟丝袍递给苏安,见苏安颤了下,才发觉,面前的这具身子明明是青涩含苞,却在强扮风雨过来人。
一时间,顾越突然又有了些怀疑,难道那具玉势另有来头,并非是苏安本意?如此,苏安送的唇脂,到底算不算是以身相许的暗示呢?
冒昧了。
顾越收起妩笑,不敢再胡乱撩拨。
“走吧。”苏安倒笑着披上袍子,“好在不宵禁,咱们回船上再摘几盏灯谜。”
后半夜,人海不曾退去,反而随着官家回府,民间的杂技、投壶、掷柳圈、赌棋等等活动的开始,变得更加热闹,摊铺旁炊烟袅袅,蒸着时兴的樱桃酥。
樱桃汁液甜蜜而红艳,粘在唇边而不知,来来往往,叫人不戴面具也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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