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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烬头也不回，手一挥，彭德力如同被无形的气劲攻击一般，倒飞出十余步，直到楼晚秋的尸身旁边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师！”见明烬还要走，彭德力这一声喊的声嘶力竭，他几乎哽咽出声，“你修订佛法无数，普度众生，百姓们尊你敬你，你亦想百姓之所想，一生都在奔走与江湖，竭力维持江湖的平衡，大师，求求你，回头是岸！”
可是明烬依然渐渐地消失在了彭德力的视线当中。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脚边的楼前辈死不瞑目，却是被最为德高望重的明烬大师所杀……
对，还有林清竹，他头脑一向聪明。
可是当他转头寻找林清竹的人时，却发现林清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咬咬牙，他弯腰背起楼前辈，往瓦馆村内走去。
他要告诉所有人，告诉所有人……
明烬大师是魔！
第111章 菩提树下
其实明烬并未走远, 瓦馆村外不远处有一处凉亭，习习的凉风吹过这里，带来了些许暑意。
他停留在此处，长身玉立, 如同仙人。
佛珠被他拿在手中, 垂在腹下, 而他只是眺望着瓦馆村的方向，动也未动。
突然, 清冷的嗓音带着凉风四散在了空气当中，“于我而言, 你并非一个补魔者。”
而他身后的凉亭当中, 石凳上坐着的池七殊半托着下巴，而他的另一只手中，似乎正在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御魔铃。
闻言池七殊也只是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有些无精打采, “是因为我没抓过你？”
池七殊也就是在彭德力面前装装样子的时候, 才会去抓捕入魔者, 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摸鱼，可直到现在都未曾有人发现他并非一个合格的入魔者。
所以池七殊才感觉明烬好玩，第一眼就看穿了他一体双魂, 现在又发现了他的本质。
“非也，”明烬低垂下眸子，长睫如同小扇子般, 微微颤动着，仿若蝶翼，“补魔者武力高强，见魔即杀, 你却不同。”
下巴骸有些发麻了，池七殊换了个姿势坐着，“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没抓你？”
“与他们比起来，”明烬回头，看向身后坐没坐相的池七殊，“你更善于用计。”
而也正是林清竹在他面前的伪装，所以他当初没有对林清竹痛下杀手。
才给了林清竹时间，步步为营。
现在，明烬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没有退路，意外的是他发觉自己居然毫不在意。
池七殊勉强挑了挑嘴角，“毕竟你的武功比我高出不少，跟你硬磕武力，我没有丝毫胜算，即使我傻不拉几地跑到所有人面前揭穿你，又有谁会相信？”
“彭德力就可以？”明烬反问。
到了此时，池七殊也不介意解开谜底，“彭德力半生都在江湖，说的话自然比我可信许多，再加上楼晚秋的尸身……”
明烬眼中的讥诮明明白白，即使再加上楼晚秋的尸身，那有如何？
那些江湖人会怀疑是被神秘魔人所杀，甚至会怀疑楼晚秋是不小心被普通的入魔者所杀，即使加上一个彭德力，又能如何？
池七殊摇了摇铃铛，清泠泠的声音细微到几乎不查，可池七殊的声音却明明白白，“大师，难道你忘记上一次我临走前，曾经告诉了楼晚秋什么？”
明烬自然记得。
原来，这个人一直在布局，一步一步，看似身在局外，却在不知不觉当中让整个江湖当中的人成为他的棋子。
“你做了这么多，目的为何？”
对于之前林清竹所说武力比不过自己，明烬自然不信，但他没有丝毫的兴致反驳。
换句话说，林清竹想要杀死自己并非不可能。
可他却未曾动手。
将自己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明烬注视着林清竹懒散随意的模样，心中暗暗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这两项都不曾是林清竹的选择，那么如此大费周折的布局，究竟为何？
把玩着铃铛，听到明烬的询问，林清竹耸了耸肩，“如若我说，我对大师的故事感兴趣，大师以为如何？”
“不信。”
他明烬只是一介入魔者，看不惯他杀了便是。
“大师不肯讲？”池七殊的笑容狡猾，“或许现在大师是神秘魔人的身份已经被揭穿，我已将大师所有的退路封死，大师，或许过了今日之后，就无人知道曾经的你，是如何的丧心病狂。”
明烬未被池七殊的话触动分毫，他目光平静，双手垂下，宽大的僧袍如同分花拂柳，端的是优雅无比，但明烬似乎对于自己的出众毫无所知。
他只是轻笑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看来居然意外的悲怆。
“即使天下皆知，那又如何？”
“我想，瓦馆村被发现，大师应该忍不住见了那个少女吧？”
明烬身上有许多秘密，他神秘且实力强大，他受人尊敬却杀人如麻，没有人会怀疑明烬是入魔者，所以明烬在局布好后，才会放不下心中唯一的牵挂，想要去亲眼确认少女的安全。
可是一旦明烬的身份被揭穿，明烬在瓦馆村可只见过少女一人啊……
明烬再也维持不了平静，眨眼间他逼近池七殊的身前，手中的软剑锵然拔出，抵在池七殊的下颚。
“你找死！”
“大师想救她吗？”
“为何那些人会发现瓦馆村？！！”
这是明烬无论如何都想不透的地方，明烬自认为伪装周详，为了隐藏瓦馆村，他甚至在瓦南村杀了听风楼的弟子！
这十数年来，他也成功了，从未有人看破瓦馆村，可为何，突然之间瓦馆村就成为了江湖势力盘踞的焦点？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想明白！
可今日，他突然知道了，并非他露了马脚，而是黄雀在后，顺势破了他所有的局！
想到这里，明烬双目赤红，再也不复冷静的模样，“阿依朵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将她置于死地？”
面对几乎将他脖子刺穿的杀气，池七殊面不改色，“我只是想听个故事，如此简单而已。”
只是想听个故事？
只是想听个故事！
“可笑！疯子！”
“跟我比起来，大师岂不是更像是疯子？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居然想要复辟朝廷的政权。”
什么霓凰嫁衣，池七殊之后又顺着这条线调查，发现明烬只是给了朝廷一个向江湖发难的把柄而已。
而那霓凰嫁衣到底在哪里？
朝廷的人显然已经不在乎了，甚至也可能，明烬已经与朝廷达成协议，霓凰明烬拿走，江湖明烬奉上。
这一刻，明烬感觉到了眼前人的可怕。
一种被人看穿的冷浸入骨髓，这让他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就多想了一层。
“如果我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你如何确保阿依朵平安？”
池七殊笑容欠揍，“自然如何让他们怀疑的，就如何让他们打消怀疑。”
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不小心割断了佛珠，一百零七颗佛珠迸溅开来。
明烬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112章 菩提树下
“你查到了什么？”
到了此刻, 他已无计可施，明烬妥协了，选择将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剖开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无遮无掩。
让那被岁月浸泡到发馊的回忆，在千年后的今天继续腐蚀他本已恨意满腔的心胸。
“我查到的不多, 只知道潮县千年前曾有一古刹, 里面有一高僧爱上了平民女子, 却在女子求娶时视而不见，最终天人永隔。”
虽然版本很多, 但是故事主线却也只有这么一些。
明烬睁开眼睛，一向慈悲为怀的眼中起了些湿意。
“没错, 我与她两情相悦, 却因为不敢背叛佛祖，只能弃她而去，最后我罪孽加身, 即使死后入无间地狱, 也是我的因果。”
原来并非不在意因果, 只是看透了因果。
池七殊若有所思, 继续道：“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为何后悔？”
这一次是长久的沉默，明烬似乎没有听到池七殊的话, 他陷入了那遥不可及的回忆当中，越沉越深。
“我自小便被灵慧师傅带到了普乐寺当中修习佛法，本以为此生青灯古佛, 师傅说我有佛根，是最接近佛的人。”
池七殊并未打扰陷入了回忆当中的明烬，他静静听着，感觉到了任务完成的进度条缓慢地往前走着。
“然而有一天, 我才突然发现，世间除了佛法之外，居然有如此美妙的事物，它能让人屡屡犯错，能让人神思不属，却甘之如饴。”
这现象很好解释，一直埋头学习的三好学生某一天突然玩上了网游，于是开始不务正业，书本知识扔到一边，甚至学校都不愿意去，网游中的世界刺激着学生大脑皮层，导致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迟钝了。
而对于灵慧师傅来说，情之一字很可能耽误明烬的修行，所以会劝说阻拦。
而已经网游成瘾的孩子还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吗？
明烬却做到了。
“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明烬喃喃自语着，眼角一滴泪滑下，“她是我的劫，助我顿悟，而她却不了解痴情多苦，最终是我害了她……”
那滴眼泪在明烬干干净净的眼角滑下，他的神色却很是平静，或许这千百年来，这些早已将他的心灵腐蚀到麻木。
佛家顿悟，立地成佛。
如果按照明烬的说法来看，他已经成功了。
可惜，阿依朵的死亡将他瞬间拉下地狱，或许就在那时，心魔已经在这位佛家弟子的心中生了根，只差一个机会就会发芽。
“超脱了生死，可这世间却已没了她，我只能去求佛祖……”
等等，这个世界佛祖难道是活的？
池七殊抽了抽嘴角，“佛祖在哪儿？”
明烬却对池七殊的话毫无所觉，“我跪在佛祖的座前求了五百年，求佛祖复活阿依朵，可佛祖告诉我说，众生平等六道轮回，在佛的眼中，心佛众生，三无差别。”
明烬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过往的绝望如同灭顶将他淹没，当时的他毫无办法，只能继续求助佛祖。
“可是我不甘，明明阿依朵未曾做错什么，她只是爱错了人，是我害的她身陨神灭，我救不了她，只能再次求佛祖，我整整跪了五百年，不再企求阿依朵能够复活，只希望用我这一身修为换她下一世一世安康，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池七殊沉默地听着。
“可是……为什么……佛祖你博爱公正，你众生平等，为何就不能解救你小小的信徒？我只是想要她一世安康，为何你就不能同意？”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从小熟读的佛法教义告诉我，你应该无爱无恨，心怀广博，我跪了一千年才发现，原来佛法是如此的冷漠无情，它不是普爱众生，而应该是看着众生在凡尘当中受苦！”
明烬跌坐在石凳上，过往的回忆让他几欲崩溃，池七殊叹了口气，慢慢将明烬攥出血丝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最后五百年，我祈求佛祖能够让我再看她一眼，其他的，我不敢求了……佛同意了。”
池七殊知道，佛虽然同意了明烬的诉求，但明烬依然入了魔，他就知道，结局或许并不算好。
“我以活魂待在地狱，在冥河岸边一直等着看着，看见她出现在冥河岸边，喝了忘川水……过了渡河。”
池七殊低声问道：“她能够转世轮回，忘记过往重新开始，这不是很好吗？”
这一次，明烬听到了池七殊的话，他却苦笑一声，所有的力气都在刚刚的爆发中消耗殆尽，剩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荒芜。
“我求了佛一千五百年，最后只求看她一眼，我本以为我能放下心中执念专心修佛，可佛骗了我，她的下一世苦难丛生，孤苦无依！你说，我修这佛有何用？”
这一刹那，池七殊明白了明烬为何入魔。
明烬对阿依朵是心怀愧疚的，爱意或许早已在明烬顿悟的时候消失，但阿依朵的死却让明烬陷入了执念。
他希望阿依朵能够复活，佛却没有同意，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用毕生佛修换得阿依朵下一世平安顺遂，由此了却执念，可佛却又拒绝了。
最后，绝望的明烬只希望能够再看阿依朵一眼，于是拼着一身佛修前往地狱的冥河岸边等待，等待这与他牵绊了一生的女子投胎转世。
结果，阿依朵却有一个悲凉凄惨的下一世。
“既然佛如此没用，我还修这佛有何意义？佛不能保佑她，我就舍去了这身佛骨下到凡间护她伴她！”明烬手中一直握着一粒佛珠，池七殊认出来了，正是曾经池七殊送出的那一粒，“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呵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明烬握紧手中的佛珠，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磅礴而下。
池七殊惋惜，一代高僧，因爱入魔，舍弃了一身佛骨，只愿静静地陪伴女子的下一世。
而女子早已不识得他。
也只有明烬一人，带着曾经的回忆不敢现身。
而不顾因果的结果，明烬不死不灭，带着清醒的神识看着女孩春花烂漫。
第113章 菩提树下
平静下来的明烬有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可执念毕竟是执念，那是他的魔。
池七殊履行承诺，他率先找到了瓦馆村中的彭德力，而凑巧, 觉历大师及明贵石都在这里。
看到池七殊进来, 觉历大师及明贵石尚未有所反应, 彭德力却激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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