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份
作者:林萨
第1章
闻如许出狱那天是个阴霾的雪天。没有家人接,他在路边捣弄了一会手机,终于打到一辆车。
网约车载着他离开服刑基地时,本地口音的司机以为他是来探监,热情地打听起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闻如许摩擦着冻僵的手指,说:“是我。”
司机的视线从后视镜打量他。
闻如许不在意地看向窗外,乌黑的眼睫毛一眨不眨,仔细看着四年不见的城市。
几年里他所见的东西都有尽头一坚硬 冰冷的墙壁和四四方方的天空,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好很好。
他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过期,幸好,身份证还没有。
当天,闻如许在招待所住下,在窄窄的窗边摆好一份从外打包的面条,就着下面长街的热闹,庆祝了自己第一天出狱。
此时除夕过去才三天,每条街上都被打扮得佳节氛围。闻如许住地方在门口也挂着两盏红灯笼,行人路过便被照红了脸,对面行人道上有三个穿得胖鼓鼓的小孩带着手套蹲簇在一起堆雪人,年轻的父母就在旁边。
闻如许在二楼窗口,下巴垫在胳膊上,等到小孩被家长牵走,才收回殷羡的目光,回到五平米的单人间。
招待所里的老式电视机,他不会摆弄,摸索了一会才打开。电视剧里的面孔大都换了一轮,他也叫不出名字,拿着遥控器调来调去,最后停在CCTV12,看了两个法制节目后,在晚上刚过九点,就作息健康规律地准备休息。
在特别小的浴室洗过澡,通过有雾气和脏垢的镜子,他看到自己出狱前长长几厘米的头发仍旧贴着头皮,完全暴露的五官瘦削,像住院治疗的病人,而不是一个刚出狱的犯人。
擦了水汽,闻如许收回目光,踩着招待所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脚踝处屁股分明。刚换上的新睡衣带着织物新鲜气息,很贴身,衣袖刚刚搭在突起腕骨,露出苍白的手背。
躺在有漂白剂味道的被窝里,闻如许规矩地盖好在被子,闭上双眼。
但是洗得发硬的被子不容易睡暖,他心情也还如出狱前的前几天,没有很快睡着。
在里面时迫不及待地期待开始新的生活,真正自由的第一晚,失眠的闻如许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到一阵心慌的茫然。
伸手拿过手机,闻如许漫无目的地划动屏幕,开始慢吞吞的打字检索自己熟悉的几个名字,意外地看到了一条八卦。
国内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子——裴赢州两天前婚成功。新闻中有他的朋友圈截图,并附文称其声势浩大的订婚派对,除了政要名流,很多与裴公子交好的明星也会参加。
两天后,澜公关外豪车名流汇聚,华光璀璨,香风细细,冷冽北风丝毫不减这次宴会风光。裴家对重视的独子,不仅耗费财力,还安排了警力肃清方圆百米,并在来宾进入的路口布置森严的查防,把好奇的目光远远阻隔在宴会中心外。
没有请帖的闻如许走上澜公馆外的散步道就被拦下。
不知道这条路上都有警察,被巡警拦下时闻如许惊了一下。遇到警察,他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却意外被叫住。
“如许?”
闻如许回过头,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从欧陆下车,西装领结,染过色的头发用发胶抓了个好看的发型。
他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在闻如许身上打量,最后停在他脸上:“真的是你。”
比起以前,闻如许简直判若两人,但容貌没多少变化。刚才穆岚在车上瞧到路边这人的身段和侧脸,还以为是哪个来搭关系的小明星。
不等略显单调的闻如许开口,穆岚抓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他推上车:“走走,好久没见你了,今天大家都在,加上你差不多就齐。”
裴赢州的订婚宴分成了两个宴厅,有父辈们在西厅,另一边是裴赢州的同龄人。
闻如许一出现,有人认了出他,整个宴厅中关于他的窃窃私语从他出现就没有停过。
裴赢州是青年才俊,他的朋友也都来自同一个阶层,男的俊女的美,都心气高傲地去看打扮随便的闻如许。
闻人如许,闻人家的小少爷。
这里不管认不认识他的人,都听说过他的过去。
以前仗着家里飞扬跋扈,风评不佳,得罪了不少人,还高调示爱出柜。
最后闻人家破产更是燕市一等一的大新闻。他父亲的死登载在各大商报,比生前还风光。
而他本人入狱坐牢也不是什么秘密。
宴会还未开始,闻如许出来的消息便传开了。
在西厅的一张牌桌上,有人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进了监狱,不知道在里面被几个人鸡奸过。
恰好,裴赢州带着未婚妻推门进来,听到房间里这些粗鄙的玩笑。挽着他手臂的林箩注意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眉心微皱。
牌桌上一个手臂边傍着美人的男人放在酒杯,继而手掌无所顾忌抚上一旁雪白的大腿,顺手朝对方丢了手里的牌,笑骂:“主人来了,嘴巴干净点,别吓到大美女。”
林箩对这个很是英俊的男人得体笑笑。
她陪裴赢州来见长辈的几个朋友,平时这几个人和他们没有交集。但在这个年纪,有这个地位可想见以后会是身居高位的人物,必要的交情少不了。今天澜公馆附近的警力也有公安厅一把手的帮忙。
而且这群人说的话也无伤大雅,也都没有把那些玩笑放在心上。
裴赢州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正式融厅时,没有位置的闻如许不知道怎么挤到了裴赢州和林萝面前。
闻如许对脸色不悦的裴贏州解释,他只是来看看,是穆岚把他带进来。
见他已经不见之前仗着家里不可一世的样子。林箩生出一丝怜悯,让人给他安排位置。
但看闻如许落在裴贏州身上的目光,让人不舒服,好似是在无声叫着他的名字。
当初他高调出柜示爱的对象是自己的未婚夫,想想便恶心,林箩突然客套问:“如许什么时候出来的?”
被揭丑地闻如许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看她,又看向裴赢州:“前两天。”
裴贏州看他的眉目偏冷,略略举杯便携着未婚妻离开。
这个态度,像是看不起他窝囊的样子,又像是怕沾到脏东西。
闻如许也没想做什么,老实去了自己的座位。
一桌陌生人,闻如许在位置上认真看着舞台上倨傲的裴贏州和温婉的林箩。
很般配的一对,如果没有他,早就应该在一起。现也算终成眷属,贏得满堂祝福。
这样一个美满幸福的结局,让闻如许胸口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突然在掌声中,闻如许察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身体。来自旁边座位的手隔着运动裤捏纤细大腿,很有暗示性地往上走。
闻如许别开他的动作,同桌的“啧”一声,“你不是?”
是
但他不需要。
对方看闻如许光洁的鼻尖,说:“我听说你在里面都被搞松了,要不要让我也爽爽,给你钱。
闻如许转过头,让人清楚整张脸——被剪了这么个和尚发型依然好看。尤其嘴唇形状很美,让人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想人说的含得那么舒服。
对方心急拉住他细瘦的胳膊,“听到没有?”
闻如许被拉得一晃,坐稳后没有马上拿开放在他身上、支撑的手,不拒绝也不反抗的目光让人迅速起了反应。
对方急不可耐地朝他做了一个口型,去厕所。
坐在角落位置的两人前后离席,本不是什么大动静,但这里有许多闻如许以前的叔伯。
当闻如许跟着一个男人离开,那些暗中打量的视线满是嘲弄。
不知道他一个卧轨,一个殉节的父母,在眼睛闭上前有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们宠成了漂亮草包的儿子如今的样子。
晚宴还未结束,天空落下细雪。裴赢州和林箩要去朋友给他们举办的趴体,一群人刚走到门口,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闻如许出现,在后面叫了裴赢州一声,没得到回应,喊人的声音又大了点。
走在人群前的裴赢州停下脚步,他便眉开眼笑跑过。
因为小时候遇到意外肺穿孔,就几步的距离便让他有些气喘,停下时嘴边呵出白气,不健康白皙的脸带着笑,“你们去哪?”
左右相互看看,估计是在惊叹他的厚脸皮。
都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了,而且今天都已经带他来丢脸受辱,也没打算接下来还要加上他去扫兴。
闻如许恍若未察,仍旧笑着说:“别误会,我就是问问。也没有和你说一声恭喜。
裴贏州比四年前更沉稳,也对他更冷淡,不带一丝温度地说:“谢谢。
看他们一群人就要离开,闻如许想起自已孤苦伶仃的牢狱生活。
他不甘心地声音也让周围的人听见:“赢州,这四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如今美眷在侧的裴赢州侧首,目光幽沉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轻飘飘吐出两个:“没有。”
闻如许垂眸,轻声抱怨:“好不公平。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起你。
裴赢州一脸寒霜,带着未婚妻坐上汽车离开,留下闻如许孤零零站在雪地。
冰冷雪花落好似落进他眼底,他寻常地拍掉肩.上的细雪,带上帽子,沿路边离开。
第2章
附近不让无关的车辆开进来,闻如许取消了网约车订单,沿着步行道一步一步往前走。
从裴赢州的家开始默数,和记忆里一样,一步不少就到一栋白色三层别墅。
闻如许停驻在铁栏外,目光忍不住从门牌号往前去看眼前漆黑一片的房子。
他在网上查到,这里四年前就已经被拍卖易主。
虽然房子比人更没有记忆,但这个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被人当作财富象征用作收藏,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新家,给了闻如许悄悄的慰藉。
肩上落了一层雪,闻如许目光哀切地去看二楼的一扇窗户。
——在闻人旻卧轨的第二晚,许辛夷便在他们的卧室选择了吞枪自杀。
自杀头一晚,许辛夷还在重复安抚脆弱不堪的他,临睡前亲吻了他的额头,唤他的乳名,温声说晚安。然后他像所有骤然失去的一切,在第二天天亮时,留下苍白的、无可挽回的遗容。
“滴滴——”
一辆奔驰商务车在闻如许身后停下,冷风吹来车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落下车窗后与他打招呼的人不是他曾经的那些朋友任何一个。
长相端正清隽,和以前一样一身正气,离开了宴会喉下的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
闻如许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接着雪的眼睫毛一扇:“冯检。”
冯连朝比闻如许大五六岁,出国前负责过闻如许的案子,就连他的律师也是冯连朝联系的。
冯连朝今晚陪父母参加交集,姗姗来迟,捧了主人的场,就提前离开名利场,半路见到闻如许,主动提出载他一程。
闻如许在牢里落下许多毛病,其中腿疾就是一种,雨天寒冬都会像是冻僵了,太疼的时候也会影响走路的姿势。
冯连朝或许从他上车踉跄半步看出了什么,但让闻如许感谢的是他什么都没问没说。
后面五个座位,冯连朝和他朋友在前排,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旁边还有一个空出来的位置。
闻如许坐上空着那个位置,上车后抱着羽绒服,只穿毛衣的肩膀很薄,瘦巴巴占的位置也不多。在他身边的女人身材很好,偎在男人身上,和闻如许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闻如许闻到沁人心脾的女人香,也能看到对方细闪的鞋尖往男人西装裤里钻。
被美女蛇倚偎着男人,很英俊、强壮,衣扣解开并没有解很低,衬衫被胸肌撑开,有一种很有男人味、不正经的性感,第一眼就觉得他会是在这个宽敞后座车震的男人。
闻如许太久没和异性接触,本人又是同性恋,见到这些便往尽力往车门靠,保持自己的目不斜视。
冯连朝回过头介绍,“如许,这是韩在野,你们……应该认识。”
韩在野,燕市首屈一指的太子党,仕途平步青云,最近刚从司法部门顺利调任升迁。
刚刚出狱,自己朋友都看不起的闻如许和他交情不深不浅,“认识。”
韩在野从小桌上夹起一根烟,身边的嫩模便懂事靠近,纤纤玉手滑燃打火机,拢着火光给他烟。
火光和烟雾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移向闻如许:“不习惯?”
闻如许点头,韩在野似笑非笑睨着他,目光像是在说“忍着”。
冯连朝表情不明朗地看看韩在野。韩在野给好友面子把烟掐了,手放在女伴光洁的肩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目光仍旧落在闻如许身上。
韩在野的目光没特别的情绪,但比今晚任何一种视线都让人不适。但他不是能被闻如许关进厕所的酒囊饭袋,不能一脚把他踹下车,闻如许便偏过头,用剔透修长的脖子对着人。
冯连朝连咳了几声,韩在野才慢悠悠收回目光:“小少爷这几年也没长什么记性。”
闻如许脸上发紧地看着窗外,渐渐握起手心。冯连朝看他苍白的侧脸,头疼想起之前两人的过节。
因为闻如许以前便看不起韩在野。
六七年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把韩在野当作从警校混毕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警察,不仅评价过他.的名字没有取好——一听就不能混出头。 还在韩在野约他出去时,当着本人的面说过一些很狂妄自大的话。那些话好一阵被他们这些朋友拿来挖苦韩在野。
但这事也怪韩在野,谁叫他在师弟的聚会上,把十七八岁的闻如许当做给钱就可以卖的艺术生。后来心高气傲的闻如许不搭理他,也情有可原。
现在韩在野都快三十了,年轻一时兴起的玩笑过去,这几年也没见他有那方面的取向,和如今的闻如许更八杆子都打不到。
冯连朝暗暗向韩在野递了眼神,主动开口岔开话题。
只是闻如许原本是话不多的人,更沉默了,路上也没有再怎么开口,安静坐在一侧。
车上另一个叫董至的男人是个制片人,找冯连朝的父亲处理旗下艺人的事,在送两个少爷回家的路上他很健谈,路上也大都是他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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