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便是这样的,这会儿不是你找他说话的最好时候。”
“他认真做起菜来,再大的事情也打扰不了他的。”
林三式愣了愣,还没有明白过来陆野是在宽慰他,只是看了看那个还在认真在与水边洗韭菜的苏青崖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小师娘是、是又想出什么法子要来折腾我了么?”
“我、我都已经答应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怎、怎么小师娘还、还不准备听呢?”
陆野一愣,继而哈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三式一眼后,就过去给苏青崖帮忙了。苏青崖没听见陆野同林三式的对话,但是看见陆野带着一筐子韭菜回来,心里也高兴,随口问道:
“回来了?”
“嗯,刚才林三式那小子问了我一个问题。”陆野接过苏青崖手中的韭菜,将那双被冰凉玉水泡得有些发白的手捧起来护在自己双掌之中,笑眯眯地动用了灵力清洗旁边的韭菜。
“什么问题?”
“他问我说,是不是小师娘还要整他。”
苏青崖眨了眨眼睛,正思索自己做什么让林三式生了这等想法,可是忽然一瞥看见了陆野似笑非笑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重点。
哼了一声,苏青崖义正言辞地说道:“他这称呼不对,你都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了,凭什么还唤我小师娘?”
陆野抿嘴一笑:哦,重点原来是这个?难道不是“小师娘”这个称呼本身么。
待苏青崖帮忙洗好了春韭,苏青崖便将他一早准备好的猼訑当康糁取出。这糁本是指一种煮熟的米粒,这米粒里面加入了牛肉、羊肉、鸡肉等等肉类,将肉类剁碎了同稻米放在一起煎制,便可得到肉香味儿十足的稻米。
寻常人家牛羊肉好寻,在修真界,苏青崖却觉得普通牛羊反而金贵了起来。
反正之前的猼訑肉和当康肉都还有剩,也就剁碎了合着米饭一起煎制成了这一份糁。
苏青崖取出刀来,将刚才洗好的春韭都切成了五分长的小段,然后又加入了不少同样长短的葱白。他动作熟练,卷起的袖子露出那截依旧白皙的小臂,然后等待旁边铜锅里的水烧开。
这口铜锅是苏青崖之前从六壬城中买回来的,铜锅约莫径丈许,外壁上雕刻了九龙戏珠的图画,祥云纹络在整整一口锅边儿上绕了一圈,锅把则是用银打造。
当初买的时候,陆野还笑过店家不伦不类。
不过这银质的锅把乃是做成了水流的模样,从旁边的两条龙口中突出,将整一口蠢笨的大锅给点活了。可是偏偏那老板也不算识货,被陆野一通抢白之后,竟然还真的少算了他们两块灵石的价钱。
摇了摇头,苏青崖扬手将旁边的春韭和葱白尽数丢进了锅中。
青绿色的春韭被热水一焯,颜色就变得更加深沉,墨绿如同远山黛一般。放入的葱白则愈发白得剔透,一锅子水慢慢重新烧开,苏青崖则是将手边的一点点香油倒进去,然后取来了胡芹和豆豉,静静等候。
陆野站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就算是真拔了地上的野草起来,小老板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这几日因为去要药王谷耽搁了,许多订单都是苏青崖回来以后连夜赶制,就算有陆野帮忙递送,也多少还有了几个“催单”——这个词是苏青崖教他的,说是没有按时送到东西、对方来催促时的专用。
不过苏青崖的菜品多半如他一般生得好看,加之前几日因为闹出不少事端,虽是催了单,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苏青崖,也没有谁在[世界]上苛责过青崖小馆。
这会儿出神的功夫,铜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好了,苏青崖便将之前准备好的糁放入了锅中,再加入了少量的盐,然后那一锅子碧绿的东西就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葱香和春韭的味道飘出来,带着一点点春日新雨之后的泥味儿,将整个清溪谷都填满了香。
林三式苦着个脸,远远躲在树后,总觉得那东西的味道十分难以忍耐。
可是苏青崖却一早准备好了碗筷,在熬制得糁都融入葱韭之中变成了糊糊后,苏青崖就录了真录,给这道菜取名为[春宴葱韭羹],然后就招呼陆野、童小梁和林三式来尝。
童小梁心大,一点儿没有自己吃了同样是草的同类的感觉。
陆野则是觉得葱韭这般做了也好,比起配菜作料来说,这扑面而来的辛味儿,让人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那些“挑三拣四”的忌讳,在心里多了几分期许和跃跃欲试。
相比起来,林三式就难以下咽了。
虽然糁里面的肉味儿盖住了一部分的葱和韭菜的味道,但是他就是不怎么爱吃这两样东西,他犹犹豫豫地吃了一口之后,便如丧考妣地差点干呕出来。
苏青崖心里好笑,面上却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今日的饭菜是不合小林的胃口吗?”
可怜林三式一个年近千岁的人,竟然要被苏青崖一个才过了二十来岁月的人如此责问,他抖了抖,才讪笑着道:“并不,小师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只是我、只是我……”
林三式咬了咬牙:“我……不惯葱韭。”
“哦,”苏青崖轻飘飘地应下,然后转头看着陆野,“看来小林挑食。”
陆野忍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林三式如今是惊弓之鸟,根本经不住苏青崖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天才讷讷道:“我……我就是想把这、这八百多年来的事情都说与、说与大家听听。”
“食不言、寝不语,”苏青崖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小林,你不喜欢吃,我们却还是要吃的。而且先祖早有教训,你有话,不妨之后再说。”
林三式吃瘪,委屈地看了陆野一眼,陆野则是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下来,苏青崖又接到了不少订单,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尽数照单收下,而是细心地给每一个来订购春宴葱韭羹的客户都多添了几句叮嘱,韭菜性温,但不可多食,贪多仔细腹泻不止。
韭菜和葱都是纤维,能够促进脏腑,但苏青崖却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跟人提“明天见”这个恶心的梗。
就这样,林三式憋屈了一天,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同苏青崖和陆野说上,到了晚上,看见苏青崖、陆野、童小梁三人各回各屋,睡得香甜,作为曾经六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城主林三式,终于崩溃了。
他双眼发红,看着丈许的大锅中还放着的葱韭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八百余年前,他还没有叛出师门。北林神君算不上是什么千古名师,但确确实实在满目疮痍的大陆上,给了他们这群所剩无几的修士们唯一的温情。
北林君虽然荒唐,但却像是海面上永远伫立的明灯,或许灯塔年久失修、或许灯塔上挂满了不堪入目的艳|俗名画,但那依旧是灯塔,能够照亮整片阴森漆黑的夜晚和那夜晚下虽是会吞噬人的海域。
林三式深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目光中露出了少许坚定。
可是那一点点坚定,再看见了锅里的葱韭之后,又瞬间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熄灭。
他入门晚,也曾经是修真世家公子中的一员,向来眼光挑剔,以前尚未辟谷之前吃的东西也多半是挑最好的送来,他锦衣玉食惯了,所以自然吃的东西也挑剔,莫说葱韭、香菜,就算是最精致的鱼肉,林三式从前也是只吃鱼腹的。
长叹一声,林三式闭上了眼睛,视死如归地朝着那口铜锅走去。
于是,第二日清晨,早起去修炼的童小梁就在竹屋门口看见了一口已经空掉的锅,还有面色难看捂着肚子盘腿坐在了树下的林三式。
许是林三式的脸色当真是不好瞧,所以童小梁没敢过去打招呼,而是飞快地离开了。
陆野今日没有跟着,而是准备帮忙苏青崖去送些外送的订单,当他取出温盘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林三式在地上滚成一团,而苏青崖蹙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怎么?”
“这小子——”苏青崖气恼:“当真是!蠢死了!”
陆野:???
原来林三式昨夜想来想去,总觉得要让苏青崖和陆野听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要讨苏青崖欢心。而苏青崖明显对他挑嘴的这一点有些厌弃,于是为表忠心,林三式咬牙将那一锅子葱韭羹都喝了下去。
那锅葱韭羹,少说可以送出去小百份。
如今被林三式这个蠢笨耿直的一口气吃了,不仅今日的订单要推后,而且林三式这个笨蛋还会因为吃了太多的韭菜而闹肚子。
偏偏甚少吃东西,辟谷多年的林三式,认为这就是苏青崖给他的惩罚,所以肚子痛了,也不知道要去出恭。甚至呆呆傻傻地盘腿原地坐下打坐,意图清心静气、凝神静心。
只是适得其反,这会儿痛得更加厉害了。
忍住了大笑并殴打这个笨蛋一顿的动作,陆野好不容易给林三式解释清楚,然后又取出了一两颗丹药来给林三式,看着林三式来来回回朝林中跑,脸色越来越红、越发尴尬的样子,陆野摇头叹气。
他倒是真没想到,一日为师、终身都要被这几个倒霉孩子气死。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苏青崖也无可奈何,只好等林三式恢复过来,再叫他过来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清楚。只是没想到在说事情之前,林三式先是白着一张脸,然后冲陆野咚咚咚磕头:
“师父,虽然您早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但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今日我舔着脸再叫您一句师父,不敢奢求您重新认回我,只是……只是全了我的心意,这、这声称呼,我便是多年都……都没有机会叫了。”
陆野嘴角抽了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林三式扶起来。
这人离开师门之后过得如何,他其实最为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陆野这会儿才无话可说。因为若是林三式走了一条彻底欺师灭祖、无法无天的道路,那么他可以当年就将他清理门户。
若是林三式离开后过得更好,那陆野也会为徒弟选择了一条不错的道路而高兴。
但偏偏,林三式离开之后的日子,过得既顺心又糟心,还出了很多让人唏嘘的事端,至今想起来都叫人觉得天道弄人,时也命也。
“小师娘,这一切,还要从我遭人欺骗、杀妻证道……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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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那天去扶贫的路上看见了不少春韭和冬小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看着另一个老师骗了好多人冬小麦是春韭,还有人想要去拔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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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式的故事相对其他人来说,emmmmm复杂一些,不过还是总体要吃吃吃比较快活。
第029章 拔丝脂衣柰
杀妻证道, 这四个字对于苏青崖来说并不算陌生, 但这四个字前面若加上了“遭人欺骗”之后, 原本杀妻证道的意思,还有那背后的挣扎和血腥,都变得更加残酷起来。
许是看见苏青崖脸上动容, 林三式本人却反而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看着不像是宽慰, 反而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假笑,让人看着心惊。
世人都说六壬城的创始人是一对恩爱的道侣,他们在中原创立了六壬城,以天干地支乾坤八卦六壬为基础, 建立了如今精巧的天干城和六壬盘,让五大修真家族还有附近的一些散修可以来到城中修行。
多年后的传闻中已经没有了那位女修士的姓名,只知道她姓叶, 出自修真大家族叶氏。
林三式同叶氏小姐青梅竹马,自幼感情深厚,后来林三式拜入北林门下, 叶氏女子也在族中成为天之骄女,整个家族的希望, 当年他们两人的结合还成为了修真界的一大美谈。
只是后来, 林三式逐渐淡出了六壬城, 而关于那位叶氏小姐的事情,整个锦州大陆上却鲜有人提起。
美人若非绝色, 又非含情带怨, 在这风云人物辈出的修真大陆上, 便如同昙花一现。就好像卿云仙子沈卿云,若非惨遭负心人的欺骗和陷害,也不会浴火重生成为今日的卿云仙子、六大宗门的宗主之一。
也不会有薄命岩下面焚烧的负心人的魂魄,更没有那个让天下女子都心安的冻云晚。
叶氏在锦州大陆上没有多少传闻,提起她的时候只是说她在六壬城中对叶家帮助颇多,是曾经六壬城主林三式的恩爱道侣,之后她去往何处,又有没有与林三式的子嗣,都无人知晓。
如今,乍然听闻林三式自己说出杀妻证道几个字后,便觉得那位叶氏小姐生前最后的日子,定然相当之惨烈。
“事情,还要从我创立六壬城,开设了天干城和六壬盘的时候说起……”林三式开口,脸上带着一点忧伤和落寞,六壬城初创的时候,当真是他年少最风流的时光。
虽然和师父断绝了关系,但是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
六壬城初创的时候,林家在六壬城中举足轻重,所有最好的资源都是紧着邻家提供,其次是叶家,而剩下的沈家、白家和萧家也是真心臣服。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修真家族之中人才辈出,而林家也逐渐走向了没落。
“当年……”林三式说着,抬头看了旁边的陆野一眼,“我同师父的分歧……便是从天命开始。”
提起这个话题,陆野难得地皱了皱眉。
“我始终认为天命可以改变,人定胜天。而师父却说万物有常,应当按照道法自然来行事,强行改换天命虽然可行,但是招致的报应也很多,令人无法承受。而我……当年是不相信的。”
林三式说这段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绞在了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让他十分痛苦的事情。
而他用的是“当年不信”,那潜台词便是如今“信了”,苏青崖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是个中年人模样的修士,又想到他之前在十绝境中那样不堪的模样,还有他已经断了双手,暗自叹气。
“当时我自视甚高,根本不相信我最后会有一个孤独终老、众叛亲离的晚景,又觉得师父的种种规劝定然是被那九煞魔君之时吓坏了。所以我负气出走,甚至和师父断绝了关系,自己创立了六壬城,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等其他四大家族崛起的时候,我才渐渐觉得一切失去了控制,”林三式叹气:“少年得志,难免自负自信,于是我提出来了轮流坐庄的意思,将六壬盘交了出去,由此,便开始了我们林家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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