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怔了怔：“……学费？”
“对啊。”简星说，“你花了那么多时间给我讲戏，我怎么能不有所报答？”
昭阳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报答……”
“应该是我要跟你道歉，最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简星笑了，“前辈怎么到现在还跟我这么拘谨？”
昭阳抿唇不语。
简星稍稍歪头，盯着他，“还是说前辈不乐意跟我这种人来往？”
昭阳愣愣地看着他。简星这话听着是自嘲，实则更像问罪。“这种人”是哪种人？是说昭阳自命清高不愿跟他这样的小鲜肉混到一处去？
“我知道前辈没有这个意思，”不等昭阳说话，简星又道，“那前辈就别再让我误解了。以后不要再把我当那些需要应付的外人，行么？”
昭阳抬头看着简星，简星低头看着他，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昭阳点头，“好。”
他没有理由再怀疑简星的动机了。简星如果讨厌他，看不上他，要害他，不会做那么多不必要的事，不会拖拖拉拉地和他周旋到现在。
这一刻，他相信，简星是真心地对他好。
简星笑了，条件反射地抬手想要给昭阳捋一捋凌乱的头发，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放肆得过分了点，不着痕迹地虚晃一枪后收回手，“等会一起出去吃个饭吧，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娱乐圈里的饭局从来都不会是简单的娱乐，所有应酬都有目的，吃饭的意思是社交，交朋友的意思是建立人脉资源。
所以一个顶
流对自己说，带你去吃个饭，介绍几个朋友，差不多等于是往你口袋里塞钱。
昭阳明白，这就是简星所说的交学费。
昭阳有点犹豫，但简星根本不给他迟疑的余地，直接跟他说车子半个小时后到，自己就转身回房洗漱更衣去了。
简星满腔热忱，昭阳不忍心拒绝。何况照片泄露这事，他依旧觉得愧对简星，简星本没有义务去理会这些事，都是为了顾及他的体面。
因此应了简星的邀约。接受别人的谢意，本身也是一种配合。
吃饭的地方离剧组有十几公里，是一家高档私人会所。这种地方昭阳来得很少，也就当初出道时接触过，一跟着简星进门，那股子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差点压得他窒息。
宽敞的包间里只坐了四个人。
一边是简星和昭阳，另一边是周燃和综艺节目《星动时代》的制片人徐振奇。
周燃拿着老爹给的一笔钱，回国后就收购了一个小型影视公司，这公司太小，自个撑不起大项目，他就跟天女散花似的，瞅着什么项目有前途就去投资一点，过一把当金主爸爸的瘾，又不用自己实际上手操作，日子过得美滋滋。
前阵子投资了《非我族类》后，周燃又觉得《非我族类》套现周期实在太长，他等得无聊，转头就又去找别的乐子了。这回他看上了一个综艺节目——《星动时代》。
看上这个综艺节目不需要什么战略性眼光，连个吃瓜路人都知道《星动时代》是当前最火的综艺之一，每周六节目一播出，必定有三五条相关热搜要在热搜榜前十蹲上至少24小时。
《星动时代》的赞助商财力雄厚，周燃拼不过，于是拿出了杀手锏——简星，俗称卖友求荣。
这回让他卖对了。简星上这个综艺对他是锦上添花，这个综艺有简星更是爆上加爆，简星的团队和《星动时代》一拍即合，PY交易就此达成。
不过，这两天简星突然又联系周燃，让周燃还他人情。
他要买一送一，带上一个特邀嘉宾上这个综艺。
还得有C位镜头那种，不是去给别人抬轿陪衬的。
这个特邀嘉宾就是昭阳。
周燃二话不说就给简星牵线搭桥，直接把能够拍板的制片人徐总给请了出来。两天前，昭阳还几乎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本，但现在，昭阳的身价已经变了。不仅是网络上的变故，如今在徐总面前，更是活生生杵着简星和周燃，一个当红顶流，一个张嘴就是千万级投资的资方，都要带着昭阳飞，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背景和资源，徐总还能不对昭阳这个小糊豆刮目相看？
徐总来之前做了功课，看了看昭阳的资料，落座后，面对面打量昭阳，心里有了底。这样的外形，加上简星和周燃这样的资源，能火。
昭阳如果在他们节目火了，这对于节目本身也是一个噱头。可行。
就是这性子，实在内向了点，难怪入圈这么多年也没荡出什么水花。没事，可以在节目里包装一个腼腆安静型人设，营销做到位了，一样卖座。
还没开口，徐总就在心里迅速制定了全盘方案。他不知道昭阳还百脸懵逼，压根不晓得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简星向昭阳介绍周燃和徐总，昭阳礼貌地跟两人一一握手。和周燃握手时，周燃故意抓着他的手没放，昭阳没察觉到异样，他身旁的简星冷冷地朝着周燃剜一眼，周燃才笑着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展开话题。
昭阳本想全程默默吃饭，不参与几位大佬的对话，不成想几人聊着聊着，周燃冷不防地艾特他：“昭阳，简星下一期就要上《星动时代》了，你跟他搭个伙一起上吧。”
“……？”昭阳吓得立刻搁下茶杯，“我，我不合适。”
“咋不合适，没人
比你更合适了。你们俩现在多有话题度啊，徐总您说是吧？”周燃说。
“合适，合适。”徐总笑道。这是明着表态了。
昭阳却觉得两人在拿他开涮，转头看简星，没想到简星也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前辈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昭阳：“……”
昭阳实在不愿意伤简星面子，因此在这顿饭局上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坚守了最后一道底线——上综艺的事他需要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答复徐总。
这有点出乎周燃和徐总的意料。他们知道，昭阳是独立演员，和别的艺人不同，没有经纪公司在中间赚差价。只要昭阳自己同意，当场就可以签合同。
徐总把合同都带来了，可昭阳就是没签。
徐总打过交道的艺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会儿却搞不懂昭阳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自认给出的条件够优厚了，酬金还是其次，关键是许诺了他和简星一样的镜头量，两人这么一起上节目，播出后话题度和流量只多不少，就昭阳目前的咖位，换成别人，不要钱都得把这个上镜的机会抢到手。
吃完饭，简星和昭阳离开后，徐总暗示周燃，问问简星到底什么个情况。昭阳不上，他这边还有的是候选名单。
周燃也急了，直接一个电话打给简星，“你跟你的小白兔好好谈谈，让他赶紧地把合同签了。这节目不是我家办的，要是我家办的，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现在我好不容易跟徐总谈妥，你们还耍大牌，这让我怎么做人？”
简星正和昭阳并排坐在后座，车子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简星面不改色，“行了，急什么，回头联系你。”
简星这通电话只寥寥说了几句，但昭阳猜了个□□不离十。他打量着简星的脸色，待简星收起手机，问：“是因为我的事吗？”
“你知道就好。”简星也不跟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前辈心里要是还有什么顾虑，尽管跟我说。”
“我没有什么顾虑，”昭阳也直截了当，“我只是不想去。”
简星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接下来的戏很难，”昭阳说，“我还得反复琢磨，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
简星看了他几秒，“就因为这？”
这话让昭阳心里有点难受。类似的语气，类似的表情，他已经听过太多，见过太多了。
他以为简星和别人不一样，简星却说出了和别人一样的话。
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
“很感谢你的好意。”昭阳的语气恭谨中透着些许倔强的强硬，“但是我上了那个节目也做不好，只会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
那个综艺可不是光上去坐着就完事了，得上台表演，得配合台本制造噱头，得像演戏一样使尽浑身解数娱乐大众。
“还没上你就知道做不好？”简星问。
“我知道。”昭阳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坚定，“我只能专注一件事情，没有办法分心。”
而且对于自己并不喜欢的事，他根本无法全情投入。
明知做不到最好，索性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做。
昭阳嘴上说着对不起，气场却突然之间力拔千钧，不容侵犯。
简星的声音却轻柔了下来，良久，他轻声道：“前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能理解。”
昭阳很怕简星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他承受不了。
“我能理解，”简星的眼神也和声音一样柔和，“但别人不会理解，这个世道不会理解。”
昭阳抿唇，不语。
“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简星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去争取？”
“我有在争取……”昭阳低声。
“你没有。
”简星说，“我为你争取，你还要丑拒我。”
“……可我真的不想去。我做不到。对不起。”
“前辈你别跟我道歉啊。”简星叹口气，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我知道你每一部戏、每一个角色都认真对待……但是你当做无价之宝的东西，别人却根本看都不看，你觉得值得么？”
这句话直挺挺地戳中了昭阳的心脏。
他始终坚守着，自己是个演员，不是爱豆。但娱乐圈似乎没有这么讲道理的分明界线。他在娱乐圈，却不想娱乐，可娱乐圈就是为娱乐而生的。这么些年来，他看着娱乐圈里的纷纷扰扰，觉得再风光无限的巨星，本质上似乎也都是包装成市场喜欢的样子，将自己这个人变成商品，放到台面上明码标价，看似被崇拜，实际却是被民意绑架。
他一直拒绝的就是将自己明码标价。一个人一旦被贴上标签，似乎就不再是一个立体、丰满、甚至矛盾的人，而是被物化了的商品。但是简星一句话就凶狠地掀起了他的伤疤——他小心翼翼地珍视着自己，珍视着自己饰演的每一个角色，掏心挖肺去塑造他们，理解他们，与他们共情，与他们融为一体，用尽所有力气去赋予他们生命，希望他们以最鲜活的模样呈现出来，但到头来，如果不给他们贴上简单粗暴、讨好市场的标签，如果不将他们乃至自己明码标价，不先摆到台面上去出售，那么倾注再多的爱，也只能在角落里当一个无人关注的无价之宝。
没人看见，没人听见，没人在意。
值得么？
一时之间，昭阳不说话，简星也不说话，车子安静地在马路上行驶。
今天两人稍微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尽管面上仍然维持着礼貌，可彼此都体会得到那种别扭。
晚上两人还有一场对手戏。而且很巧，正好是一场争执戏。
昭阳独自在军帐里静坐读书，简星不顾守卫的阻拦，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昭阳抬头，让守卫退下，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得剑拔弩张。
“你要娶尹弘的妹妹？”简星咄咄逼人。
“是。”昭阳放下书卷，沉静起身。
简星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昭阳的衣领，额上青筋凸现，“你对得起清风先生？！”
清风先生是两兄弟小时候的老师，和昭阳感情尤其要好，一直将昭阳视为他的得意门生。后来，清风先生无意中得罪了城中的富少尹弘，尹弘设计使清风先生骑马摔断了腿，清风先生的身体自此元气大伤，不久后去世。所以尹弘算是间接害死了清风先生。
但尹家有钱，非常有钱。简星和昭阳率领的起义军不像朝廷有大量税收做经济来源，他们穷字当头，缺人，更缺钱。
昭阳如若娶了尹弘的妹妹，尹家的财富就可为他所用。
昭阳任由简星揪着，不躲不闪，表情静如止水，刀枪不入，字音从嘴里吐出来，一字一顿，“我对得起我自己。”
眼眶却微微发红。狠戾又深情。
“你……”简星的手颤抖起来，极力忍下了一拳揍倒昭阳的冲动，也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羊宜修，你不后悔？”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要什么。”昭阳直视他的双瞳，“我不后悔。”
他曾发誓，会实现一个清风先生希望看到的清平盛世。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的眼里，只有那一个最终的目标。
所以，不会后悔。
“哈……好，”简星笑着松手，后退，“好，羊宜修，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一步一步，退到门边，两人之间仿佛拉开了一个宇宙的距离。
随后，一个不回头，一个不挽留。简星拂袖而去，决绝至极。
“Cut！”邱导
喊道，“一条过！非常好！”
全场的人都有点意外，这场戏的情绪可不好把控，按邱导一贯的高标准严要求，NG个20回都正常，居然上来就一条过？
邱导也很意外，这两人今晚怎么回事，情绪张力浑然天成，简直不像是演的，更像是两人直接给穿越进了剧本里。
尤其是昭阳，近来一次又一次让邱导眼前一亮，禁不住愈加纳闷，这演技，入行7年还能默默无闻，也是神奇。
想着想着，邱导想起件什么事来，看向昭阳。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30章
今晚演得顺利,收工也早。简星还在卸妆,小赵屁颠屁颠地拎着一份甜品过来，“简哥，冰糖雪梨银耳，剧组发的，润润嗓子。放太久，都有点凉了，我特意给你挑了份最热的。”
“最热的？”简星问。
“是啊。”小赵一脸自豪，等着表扬。
简星一扬下巴,“给昭阳前辈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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