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就当一场梦,虽然偶尔回想起来还会不自觉微笑。我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我会成为合格的下一任族长,而父亲也会一直玩忽职守。
我要成亲了,对方是平安京的贵女。我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我不就是这样来的吗?当时的我,甚至还拿父亲作为反面例子,决心等我的孩子出世会好好教养他。但是变化来的太快,我成亲的前一天父亲还来找过我。
因为貌似喝了酒,说话也有些含糊。
像什么“不是个好父亲”、“把责任都丢给你了”、“再让我任性一次”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他是醉酒后良心发现,想要对我这个被他忽视的孩子道歉。直到我的婚宴上传来族长离家出走的消息。
我当时心里先是咯噔一下,然后紧接而来的是释然,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会是如此。
对他而已,贺茂家一直是束缚,现在也算拜托了束缚。在和他们在一起的某一日中,我就有听过他说:“要是和阿云去唐国就好了。”
于是我揽下了要去追他们的族人。
“你们不是早就不满意他了吗?现在的我也有接任族长的资格了吧?”我就这么说服了族人,在他们看来我是早就不满无能的父亲,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取代他。
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是很看重,我也并不是一个期待父爱的孩子。这种期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我现在唯一的期待就是成为一个合格的贺茂家主。
当然,我的孩子也是。
成婚一年后我有了自己孩子,和我的父亲一样我并不对妻子抱有爱,但我对我的孩子是抱有期待的。
可惜的是,保宪在普通人中也算资质不错,但想要成为贺茂家主,还是差了点。
阴阳师一道比任何方面都看重天赋,比如我不负责任的父亲直到离开还是家主,就是因为他无人可及的天赋。
我勉强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但我的孩子没有继承我的天赋。他注定走不远,当得知这一点的时候我居然会有点高兴。或许是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可以有个正常的人生。
如果就这样也未尝不可,可偏偏那个孩子走进了我的故事。
那是父亲与阿云的孩子,我的弟弟。他继承了或者说他超越了父亲,超越了我见过的所有人。见到他的一刻,幼时长老们对我说过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决心培养这个孩子成为最厉害的阴阳师,我知道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的。我对他给予厚望,或许是为了家族,也或许是为了保宪,但最多的可能还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我的人生被父亲全盘否定,不甘心我带领的贺茂家走不到权利终端。
我曾经以为那个孩子是上天赐予我弥补遗憾的礼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天罚,惩罚我的贪心。
保宪连累了他,我却无暇顾及他在族内的处地,甚至还默认了他的逐渐边缘化。
我没有时间了,我得为自己物色另一个继承人。而后我又收了两个徒弟,但是我放不下那个孩子,我便让保宪常带着他的师弟去看看那个孩子。
如果能保证日子就这样过去,我也不会良心不安了。可是后来,他和家族之间,我只能选择家族。
他离开了我。
后来我的弟子也离开了我。
一直靠药物术法吊着的命也走到了尽头,而留在我身边的只有我的儿子保宪。
明明想让他有个正常的人生,结果贺茂家还是压在他身上。
“父亲,你偶尔也看看我啊。”保宪伏在我的床前,红了眼眶。
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他呢?他可是我的孩子啊!
算了,最后还是让我自私一次。
我对保宪说:“去把他带回来吧,就说我要死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保宪是最听话的孩子,没过多久,他就把那个孩子带了过来。
我已经油尽灯枯了,甚至连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也做不到。多年未见,他长大了很多,可是他不像任何一个人。
不像父亲,不像阿云,尤其不像我。
我守着的一切,我终于离开它们了。
最后我对那个孩子说:“帮帮我吧,就算只有保宪,帮我看着他吧。”
第14章 平安京的那些事(14)
贺茂忠行死了。
我本想见他一面然后就走
可是孩子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我的大侄子也不例外。
“您已经是贺茂家的家主,还要去哪?”大侄子挡在我面前,言语间不见父亲刚去世的哀戚,但我知道他很难过,只是他定定地看着我,想要我给他一个答复。
我的计划里本没有贺茂家这一环,或许本来有,但自从我了解到兄长所想,我也决心成全他的时候,我就把贺茂家从计划中抹去了。
可保宪你为什么偏偏要进泥潭?
我对他道:“你父亲应该有让你继承家主之位,这也是你幼年的梦想,何苦还要来找我呢?”
“父亲心里最终的继承人还是您。”保宪掩去眼中落寞,“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的确没有天赋。”
兄长让我照顾保宪,保宪将贺茂家托付给我。这么想这两父子的脑回路也没有对上。
我原本想在源氏过冬,可在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失去了友人,而在第二场雪我失去了此世的兄长。
我记得刚被带回贺茂家时,小小的保宪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我,然后被兄长训斥。再后来我两正式见面,他少了份好奇多了些拘谨。我常说保宪未老先衰,明明是个小人却总是学兄长的古板。如今那种感觉更甚,我几乎兄长的影子复刻在了保宪身上。
葬礼结束后,保宪力排众议让我接任了家主之位。而我离开源氏的那一天,除了童子切什么都没带走。
我的住所原本被保宪安排在兄长原来住的那个院子,但那个院子太大,我嫌弃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的时间太长,结果还是住回了我原本的小院子。
“这不合规矩。”保宪是有阻挡过我的。
我打了个哈欠,接任仪式虽然被我简化地不能再简单了,但一套流程走下来还是很累。所以我随便应付了一下保宪:“反正住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方便处理事情,那些事情都是你在做,所以你住这就可以了。”
说实话,我对住宿水平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如果洗漱和用餐全部在一个房间搞定就更好了。可是这肯定是不符合要求的,所以我退让一步,至少不让我走那么远就行。
这是我选择自己原本小院子的原因之一。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离开平安京的时候,在树下埋了个东西,现在我要把东西挖出来。
挖东西这种体力活自然不会我自己做,一目连已经很懂事地跑到外院给我撑结界了,所以童子切很荣幸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我抚摸着树干,这里原本是棵枫树,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年还生机勃勃,现如今已经枯萎至此了。
童子切挖东西的动作做得很吃力,明明埋得很浅的盒子,挖出来居然用了一刻钟。
为了避免接下来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对他说:“要不你还是去外院去吧。”你看一目连就很自觉。
童子切却摇摇头,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连我都不在的话,谁来保护主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当我打开盒子,黑红色的烟雾弥漫出来的时候,童子切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主,主人……我很难受。”童子切十指扣着土地,声音打着颤,连身形都有些模糊。
与童子切的状态相一致,外院的一目连虽然还能张开结界,但我能感受到他明显的气息不稳。黑红色的烟雾耀武扬威般地弥漫了整个小院,其中隐约可见红色的闪电。
我叹气,袖子里的手划过童子切的头顶,解除了某个神明恶劣的玩笑:“殿下,我也是会生气的。”
我与祂是合作关系,实在要追究也只会是祂受制于我,我并不想惯着神明的坏毛病。而祂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满院的烟雾慢慢聚拢到了我手中的盒子。
“人之子,将我封印于此多年,如今可要来求吾?”黑红色的烟雾飘荡着,环顾在我左右,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好歹是合作伙伴,我也懂得人艰不拆,祂连神体都快维持不住了,只能用这幅形态游荡在世间,我也放缓了语气:“殿下,您应该也能感受到神力的恢复吧?虽然时间未到,但已经可以开始我们的计划了。”
要不是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好几年,祂哪有这么容易发展信徒、恢复灵力。而这个性格糟糕的神明居然一苏醒就对我的人动手!
在我还是一个根正苗红阴阳师的时候,曾见到一个神明,祂守着最后一名信徒死去,然后对我说:“人之子,你要成为吾的信徒吗?”
我并不想当邪神的信徒,但属于邪神的力量我还是很好奇的。尤其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神,我更加不能放弃了。
邪神最开始也不是邪神,祂本为神枪里寄宿着的土著神,名为荒霸吐的神灵庇佑着自己的信徒。可是后来被自己的同类背叛,祂的信徒几乎全部死去,而祂自己也因此堕落为邪神。
荒神视所有高天原的神明为仇敌,我也因为立场原因对那些天津神没有太好的印象。我们一拍即合,甚至能互补长短。
所以我带回了即将消失的荒神,给祂虚假的信仰力,而祂给我供给邪神之力做实验。
说到这里你们也应该知道了吧?无论是一目连还是童子切,都是我利用邪神之力的产物。本为神明的一目连对邪神的力量有一定抵抗性,两股力量在他身体中达到了平衡,属于比较成功的试验品。
但是童子切就不一样了,他的神体根基就是由邪神神力为基础,所以他这类的付丧神一旦跨过界限就再也回不来了。源氏已经有了一个例子,分家的一个武士因为使用了新的刀剑,结果被自己的付丧神背刺了。
我并不清楚前因后果是什么,或许中间有一些细节没有被上报到我这里。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获得刀剑一样的器具,有感情付丧神虽然在一些方面比较好用,但要让我来选,我还是更喜欢效率更佳的工具人。
要不是源氏那件事来的那么快,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回贺茂家。毕竟我是总负责人,出了事情源赖光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想起这些我就有些惆怅,要不是赖光要我提高速度,我也不会出这样的失误。所以我对荒神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批量生产的付丧神要是出了问题,引发的问题绝对不会小,我需要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的实验材料不够了!
吸收了信仰之力的荒神,神体凝实了不少,这就是说这次我可以取的邪神之力可以更多!
荒神还没察觉我要做什么,感受到浓厚信仰力的祂,给自己捏了一个比较符合人类审美的模样,听到我的请求,只差没把头扬起:“你是吾的信徒,吾自然要实现你的愿望。”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我自然不会客气,将刚刚凝实神体的荒神抽成虚无的烟雾,我满意地回了我的房间。
童子切从荒神出现后就一直没说话,等我回房间后他才跟了过来。
“怎么?舍不得外面那位?”
虽然本体由刀匠铸造,但付丧神的神体基础是由邪神之力构造的,难不成这样诞生的付丧神会对荒神抱有父亲的感情?我往外瞄了一眼盘踞在枯树上的神明,不知道祂知道自己当爹了,会不会再闹脾气。
童子切这才如梦初醒,立马摇头:“并没有对那位有这种感情,只是,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诞生并不是出于人类的祈愿。”
他在动摇。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告诉他:“你是基于我的祈愿诞生的。”要不是我需要战力,也不会研究刀剑付丧神。
我揉揉他的脑袋,将一头银发揉乱:“听话,去床上躺着。”
童子切对我的要求见怪不怪,自从离开源氏,好用的试验品膝丸没用了,能用的也只有身边的童子切了。
他很听话地躺下,还顺便解开了胸口的衣服。我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妖纹,那是我拿酒吞童子妖力弥补他神体缺失的部分。不过这样的话,童子切就像一个被拼凑起来的布娃娃。
我自然不会允许我的东西有瑕疵。
花了大概半时辰,我将床上的付丧神修补完毕,用的东西是我之前存在贺茂家的灵力。原本那东西是贺茂家为了确认族人死活而留下的,不过这种东西用在我身上基本没什么用,我这也算废物利用了。
手术结束,之前为了防止童子切反抗,我用了少量针对付丧神的麻醉剂。现在药效快过去了,床上的付丧神也悠悠转醒,感受到自己力量的变化,他脸上露出由心的微笑。
“多谢主人。”
我正在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见他醒来便差遣他:“外面来客人了,你去接一下吧。”
明明都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试图阻止我呢?
晴明!
第15章 红红火火战国(1)
我讨厌狐狸,只有一半狐狸血统的晴明比狐狸还狐狸。
最可气的是这只狐狸丝毫没有自觉,从进来开始一切都很熟稔的样子。
“师叔果然还是住在这里吗?不过还真是怀念啊!”晴明一脸笑嘻嘻,丝毫不顾及他所怀念的童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阴影。
我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了望夕阳,这是个睡觉的好时候。
“晴明,你为什么要来?”
明明我继承贺茂家的时候都象征性的送了请帖,据说赖光那边是直接把送请帖的人赶出来了,而晴明那边是让人带来了礼物而自己没来。
虽然离开了贺茂家,但很多人是知道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安倍晴明,是对教导他的贺茂家怀有留恋的。加上平日和贺茂家的相处还算不错,所以贺茂家新家主继位这样的事他不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晴明不介意我想要送客的目光,径直走到那颗枯萎了的红枫前,抚摸着树干:“我记得当初我们常拿这棵树做练习对象,我还想试试让它化形,不过师兄很喜欢这棵树,所以每次都拦住我们,现在怎么都枯了?”
我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眼神飘过躲在房梁上的神明。其实我也很喜欢那棵树啦,要不然怎么会出行的时候还带着一枝红叶,只是没想到某个饥渴的神明连寄宿的树都不放过,生生把人家的灵力给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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