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雪没忍住笑出声,给他递了块汗巾道:“真不是因为我,南疆风物跟中原差别挺大,我们对这儿不熟悉,还是谨慎些为好,而且这一路走过来,你没发觉有哪儿不一样吗?”
少年茫然地挠挠头,眨巴着一双眼睛跟在她们后面。
“南疆多瘴气,尤其是夜里。”她笑着解释道,“白日里有阳光散了雾气你大抵觉察不出来,但夜里可不一定,不信你今晚自个儿出来瞧瞧?”
“呃……还是不了吧……”白瑜闻言打了个激灵,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道,“不过苏姐姐,阿姐能觉察出来那是因为她修为比我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约莫是,医者的直觉?”苏念雪思索了片刻道,“以前读过南疆的地理志,多少也了解一些。”
晴岚回过头横了眼他,补了句:“叫你平时好好读书不听。”
“谁说的!我明明读了啊!”
“好了好了,再吵人家该觉得咱们奇怪了。”苏念雪忍着笑打圆场道,“先找个地方休息才是正经。”
他们适才这一路打闹过来,已经惹得好几个当地的苗人往这边多看了两眼,不过或许也并非是因为这个,南疆本就偏僻,这个镇子也并非什么通行要道,忽然间有这么几个异乡人到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吧。
苏念雪注意到路边有几个男人赤着双脚,身上的衣袍还沾着些泥,像是刚从山间走下来的样子,而他们腰间无一例外,都系着个银铃。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袖,却被对方将手握在了掌心,对方像是不经意地往自己这边瞧了眼,半敛的眸中却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显然她也发觉了有什么不对。
身后跟着的白瑜不知什么时候也安静了下来。
有人用苗语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却叫人听不明白。
晴岚装作没发觉异样般带着人踏进了镇中唯一的一家客栈,放了身上背着的包袱敲了敲掌柜的面前的桌子。
男人打了个激灵,腾地一下站起身,眼中还有些血丝。
晴岚简单地跟他要了两间房,顺带着点了些吃食。
本就地处偏远,他们三个也算是这间简陋的客栈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原本坐在堂中吃饭的几个人听到响动往这边看了两眼,又埋头继续干着自己的事儿。
“味道不对。”苏念雪轻轻嗅了嗅,压低了声音在晴岚耳边道。
这个姿势旁人看着只觉得是她累了靠在人肩上休息,也不会想太多,倒也方便。
晴岚捏了捏她的指尖,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像是不经意地轻轻点了两下。
对面坐着的白瑜眉梢一抖,扫了眼四周之后摸了摸鼻子。
他还想要做些什么,店家却在此时端了菜肴过来,少年索性眯着眼笑了笑,点点头算是致谢。
店家放了东西,却没立刻走开,反倒是开口攀谈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清脆的铃声就这么传入了几人耳中。
“你们是,什么人?”他说着一口拗口的西南官话,手上还不断比划着什么,“是从,哪儿来的?”
他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若隐若现。
“荆楚来的。”白瑜放了筷子,眯眼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店家你是这儿的人吗?”
他说的是西南官话,虽然与苗语还是有所出入,但到底比更加陌生的汉话要好得多了。
苏念雪咬了咬筷子,余光时不时地往跟店家聊的火热的白瑜那边瞟,颇有些心不在焉。
“各司其职,阿瑜是管打探消息的,会西南官话不奇怪。”晴岚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不用管他。”
这般说着,却听得那边的白瑜道:“我们正是要寻寨子的!不知该如何前去呢?”
店家的脸顿时一凝,支吾着摆了摆手。
一个声音却在此时忽然响起。
“你们寻寨子做什么?”
很标准的汉话,半点不像是久居的苗人。
晴岚气定神闲地放了筷子,抬眸看向那个站起来的年轻男子,道:“荆楚墨客。”
那人闻言一挑眉,道:“哦?原是荆楚的客人,在下石汶,还不知几位客人如何称呼?又有何物可证明身份呢?”
白瑜回头瞥了眼晴岚,见着对方点头后才自袖袋中拿了令牌递过去。
有细小的嘶嘶声忽然响起,翠绿的小蛇从他指尖缓缓爬出,在木牌上缠了两圈后又优哉游哉地爬回了他的手腕。
他交还了令牌,将手掌贴在胸前朝前一弯腰道:“我明白了,荆楚的客人。明日,我会带你们上山,今夜还请好好休息。”
说完他有用苗语像那个店家吩咐了些什么,可惜说得太快,就连白瑜也没听明白。
“不吃了吗?”看着苏念雪放了筷子,晴岚托着腮道。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晴岚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人起身还不忘嘱咐闷头吃饭的白瑜:“吃完把东西拿上去。”
白瑜:“……啊?”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上了楼。少年无奈地撇了撇嘴,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好像就不该听白子书的话跟着来!
一进门,苏念雪便止了她的动作,凑过去嗅了嗅,道:“那些人身上有很重的药味,不过是什么我没闻出来,应当……不是毒。反而像是……伤药。”
“楼上也有?”晴岚指尖抵在下巴上皱了皱眉,她对医理不了解,能感觉出不对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但是很淡。”她仔细分辨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对了,你知道他们身上挂着的铃铛是做什么的?”
“听司云说过,好像是苗寨的传统,用以驱恶避灾。”她沉吟了一会儿,道,“街上的大部分都是寨子里的人,还有这里。”
她指了指脚下的木板,道:“这里原先应当不是个客栈,荆楚原先的来人会有人接引上山,但这一次,往这边发了消息,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又或者说,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她们没接到呢?
原以为此行应当比先前要轻松些,毕竟偏远之地有关墨客和鬼差的传闻影响并不像中原那么深,但没想到初时就这么棘手。
“你觉得,会是有人伪造墨客令吗?”就像在江南时一样,明明鬼差不曾到过的地方,却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墨客令。
还有最开始的谢家人被鬼差杀死的传闻,现场也有墨客令,但凶手却不是鬼差。
“不,如果是伪造的,他们的确可以骗过很多人,但是……唯独南疆的巫祝和蛊师他们骗不过。”晴岚的眸光闪了下,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你也看见了,他们是用蛊来验明真伪的。能骗过人的东西,却骗不过这些蛊虫。”
所以……如果真的是有人捷足先登,那绝对不可能用墨客令来骗取苗人的信任,可如果没有这个令牌,他要想进入苗寨,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
苗人对他,相当熟悉且信赖。
现今南疆与荆楚的联系早已不似从前,唯一一个能让苗人不需要墨客令就带上山的是司云啊,她人现在可是在荆楚!
那会是谁?
苏念雪咬着下唇沉思着,忽然间,她觉察到身旁的人呼吸乱了一拍。
“怎么了?”她登时皱眉,“阿岚?你是不是……想到了谁?”
回应她的是对方饱含深意的一个眼神。
“南疆和荆楚的传讯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她突然开口道。
苏念雪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传讯方式一样,苗人对建立这个联系网的人也是熟悉且信赖的。
“如果,苗人的异样真的是因为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南疆,那……”
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缓缓道。
“那么,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入寨
这一夜过得还算是平静,除开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不对劲。
心里藏着事儿,其实也睡不踏实。外头的天色刚刚见白,苏念雪就已经睁了眼,身旁躺着的人虚虚地将她拢在怀里,呼吸声清浅。
她稍微动了一下,便听到有人开口问了句。
“醒了?”
腰间搂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些,苏念雪没答话,她从对方的怀抱里退出来,仰起头这么瞧着撑起脑袋的晴岚。
“刚过卯时,还早,可以再睡会儿。”晴岚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晨起时的低哑,身上的内衫也因着夜里的动作被弄得有些皱,这么撑着脑袋也让本就宽松的衣袍往下滑了点,依稀能让人瞧见衣衫下精致的锁骨。
“睡不着。你何时醒的?”苏念雪伸出手,指尖在她眼尾点了一下,“眼睛都发红了。”
虽然习武之人熬个几夜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她这个鬼差出身的,不过她瞳色相较寻常中原人稍浅些,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休息不够的时候要比平常人更容易被看出来。
“唔……很明显?”晴岚捉住她的手,贴在面颊上蹭了下,“还成,一个时辰前醒的。”
“还在想昨日的事情?”苏念雪撩开前头垂下来的长发坐了起来,薄被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床榻边儿上,甚至一个角已经快要沾地。
晴岚顺手把被子捞起来扔在了一旁,她理了理衣裳,坐起来叹了口气,说:“是,却又不是。”
想的倒不是为何南疆会有这样的蹊跷,毕竟究竟如何,她们今日都得去山上走一遭,究竟如何,其实能问个明白,也不必在这儿自己胡思乱想。只不过如若昨晚的那个设想成了真,那约莫是最遭的一种结果。这之后的会发生什么,她也不得不去想。
做最坏的打算终究是没有错的。
“你怕吗?”苏念雪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声问道。
一个最了解自己的敌人。
“怕。”晴岚笑了下,被握着的手指无意识地缩了缩,“但是更多的……我想问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是当初不能说明白的呢?而且……如果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又为什么要在江陵多此一举?”
人心是会变的。她捏着对方的指尖没松开,微微敛下了眸子。就像最开始对方告诉自己的一样。很多时候,在那些人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前,没人能明白他们这么做所求为何。
“你说过,这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他们不论是身为中原的鬼差还是西域的黑鹰,都曾将手中刀剑指向过昔日同袍。
既然不是第一次,以墨客中她所见的那些人的性格,不应该是这种连亡羊补牢都不会的人。
晴岚自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仰起头,散着的长发软软地搭在肩上,显得整个人格外得乖顺。
“不是不想变通,而是没有时机。”她叹了口气,一双浅淡的眸子里更多的是无奈,“当年立庄的时候,其实飞羽的前辈想的没有错,但是……方式错了。这种仅仅依靠一方的评判来定论个人生死的方式,太自以为是了。”
“他们做了很多,也的确阻止了无数场阴谋,但是一开始没有说出口,以后再说,就更难了。”像是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些江湖人,她眨了下眼睛,忽然反问道,“这些年我们不是不想说,而是即便我们说了,就像那个时候在江陵,你我都知道封绥勾结了燕北,这是叛国,若是其他人,譬如沈家这么说了,不论是谁都得掂量一下分量。但是这个消息从鬼差嘴里讲出来,有人信吗?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山,想要移山填海,何其难啊。”
一开始错了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所以关外的黑鹰,是因为这个才?”
“嗯,这些年之所以中原关于鬼差的传闻少了,就是把人调去了外边。我们不能被这个名字推搡着往前,那样只会越陷越深。”
既然无法改变已有的现实,那就只有舍弃它。
“不会觉得遗憾吗?这个名字承载的也不只有旁人眼里的那些骂名。”
晴岚伸手抓了外袍披上,思索了一下道:“放在以前,可能会有吧。但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悠悠之口难堵,我们也不能摁头逼着人家说我们是好人不是?要想把鬼差身上的脏水洗清,一是要我们确实在最畏难的时候站出来,让人看见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二是要有分量足够的人站出来证明,我们说得是对的。”
第一个好说,但是第二个条件呢?江湖中人能有这个魄力站出来的,便要承受天下人的的指摘,人言可畏,有几个愿意冒这个险?就算有,墨客往后是墨翎,再往上,就触及到了庙堂,跟朝廷的人关系过密切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风险谁担着?
若是不由江湖的人来说,那便只有朝廷的人来。可是墨翎本身的存在就是个叫人避讳莫深的东西,更别提放到明面上来说。
就算庙堂上高坐的那位有容人之量,那有人可以担保后来者不会因为他们这个特殊的存在而动了杀心吗?
连命都可能没了,还要名声?
她探身过去拿了发带将散着的头发束了起来,顺手推开了窗子。
南疆偏远,除去少数几个主城,其余地方也比不得中原热闹,外头的长街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早起的人在街上晃悠。
起雾了。苏念雪坐在床边略眯起眼睛,眸底有浅浅的光晕闪烁。她的目光越过窗边的姑娘远远望着镇口的那片密林,目之所及白惨惨的一片,辨不清里头的虚实。
“对了,先别跟阿瑜说这件事。”晴岚回过头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帮她理了理额前微微翘起的碎发,忽然道,“到底……曾经是他师父。”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侧了下身子整个人靠在她肩上假寐,手顺势圈住了对方的腰肢。
晴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无声地低下头蹭了下她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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