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十个铜钱照旧换了二十个肉包子,那一篮子鸡蛋关飞月让客栈小二煮了,连着将士们一起分了。
经过这一次,沈布仁神算的名号很快就传遍了陌城,当天下午就来了好几个算命的。
算命摊前热闹了不少,铜板也哗啦啦地流进口袋里,可把关飞月高兴坏了。
只不过算什么的都有,有算姻缘的,有算富贵的,有算前程的,这些尚好,更奇的是,还有算自家母猪什么时候下崽的。
沈布仁神通再大也不能精确地算到每个人的命数上去,套话倒也不是不会说,但若真是这样,到真成了骗人的神棍了。沈布仁不屑哄人,关飞月更是不允许,于是诸如此类的都一一拒绝算卦。后来这样的实在太多,干脆把原先的旗子收了,另立了一块牌子,上书:
断疑难,消奇祸,命数在天不可说,生死有时莫来问。
这样一来,客人虽然少了很多,但来的也都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关飞月因此听闻了许多奇事,而沈布仁每一次都能还好的解决问题也让他逐渐认识到,沈布仁不仅仅是一个神棍,而是一个有真本事的神棍。
只是这一天,两人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第19章 神棍集会之章(三)
因着算命摊生意的红火,两人手上有了些余钱,不光能满足正常的口腹之欲,还能时不时买点陌城的特色小食来解解馋。
这天,两人买了一种名为脆凤的小吃,正吃得欢呢,那客人就找上来了。
“我怎么觉得就是香辣鸡翅呢?就是这辣椒挺脆的……”
“……”
“喵呜……”
“嘶,是挺辣的,不过还是好吃……”
“请问大山居士在吗?”
一片被辣的嘶嘶响的声音中,突兀插进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
转头一看,来人整个裹得严严实实,穿得跟个棉球似的,就露出一双眼睛。
陌城现在虽然时值深秋,但也没冷到这种地步,这位的打扮实在怪异,完全一副我遭遇了奇怪的事情的样子。
“请坐,你有什么想算的吗?”
关飞月动作迅速地放下手里的鸡翅,擦了擦嘴。
来人慢吞吞地坐了,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没有什么要算的,就是……我自己最近遇到点事,我虽然不是陌城本地人,但也听闻了先生的大名,我实在没办法了,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说到最后,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哀求之意。
“这位额……请问贵姓?你不要着急,先和咱们说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关飞月安慰道。
“谢谢先生。我叫周朗,就住在离陌城不远的小吴村里,平时就靠着卖自己制作的胭脂水粉为生。我从小就有夜盲症,白日里视物清晰,但到了光线比较暗的地方看东西就比较模糊了,到了夜里更是几乎看不清,虽说有些影响但也不严重,这么些年都这样过了。直到前段时间,我原本在河边走着,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然后眼睛里就像进了什么东西般,可是我揉了半天也没揉出什么来,因为不痛也就没太在意,结果这之后,我的夜盲症莫名地好了。”
说到这里,周朗的眼里没多少欣喜之色,反而有些害怕的样子:
“起初我很是高兴,连着好几天夜里都到外面四处看看,但很快,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周朗吞了吞口水,才仿佛怕谁听到似地低声道:
“我发现我能看到那些……脏东西。”
脏东西其实就是对亡灵鬼魂比较忌讳的说法,看这周朗吓得不轻的样子,应该是深受其扰。
“最开始,是夜里走在路上的时候,能看见十分偏僻的地方有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先开始以为是有人迷路了,就上前去询问,没想到那人面色白里透青,看着十分可怖,然后一张口……”周朗声音都颤抖了,“下巴整个就掉下来了!我吓坏了,一路跑回家,好几天不敢夜里出门,但这些东西竟然找上门来了!”
“起先只有几只在我家远处徘徊,后来渐渐的多了,几乎把我屋子整个包围了!白天倒是不出现,但一到了晚上就在外面守着,我就算躲在家里,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每个都在说我能看到他们,要我帮帮他们;我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求的符咒什么的也根本不管用。我天天都睡不好,而且我开始浑身发冷,穿得也越来越多,一出门别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周朗痛苦地抱着脑袋。
“可解,”一直没出声的沈布仁第一次开口,说话还是平淡简短,“只是之后你的夜盲症也会回来。”
周朗这一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样,激动不已:“只要能不再看到那些东西,夜盲症算不得什么!”
沈布仁点了下头,照旧捡了几根簌音的猫毛递给周朗:“这个随身带着,能暂时缓解,三日后子时找一条河跳进去就可以了。”
“啊?”
“虽然听起来会比较怪异,但你照他说的做不会有事的。”关飞月急忙解释。
“啊……好的。”
周朗迟疑着点了点头,掏出二十钱放在桌上,正准备起身,就被沈布仁叫住了:
“一两银。”
“哎?不是二十钱吗……”
沈布仁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簌音这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桌子上走了两步,毛茸茸的爪子一掌拍在一掌皱巴巴的纸上,上面俨然写着一行加粗大字:
起价二十钱,视情况加收不等。
周朗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到桌上,然后连同之前的二十文,迅速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圈走了。
沈布仁这才收回了视线,而等人离开后马上转头对关飞月露出一个笑,语气也放软了:
“你昨天不是说鞋子底磨穿了没有换的吗?我们现在有换鞋子的钱了。”
“换双鞋子也用不着一两银子啊……你干嘛乱喊价。”
“他这个情况本来就比之前的那些都要严重些,而且,”沈布仁有些高兴的说,“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鲛珠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他夜盲症之所以突然好了,就是因为鲛珠碎片进了他的眼睛,但相对的,因为上面附有一部分你的魂魄,所以使他开了阴眼,才会看到尚未转世的亡灵。他来的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就会因为阴气入体,侵入五脏六腑,极寒而死。待三日后极阴之时我取回碎片,你的眼睛就能恢复一部分视力了。”
沈布仁满以为关飞月会因此而开心,说不定激动之下主动抱住自己也是有可能的,没想到关飞月漠然良久,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在面部表情上,咬着牙道:
“沈、布、仁!这种事要早说知不知道!”
“砰!”
小将军愤怒地拍了桌,吓得簌音一抖毛,和它的主人一起迅速正坐好,听着对方的大嗓门儿教训,乖顺无比。
知道自己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关飞月显然心情好了不少,心中隐隐盼望着这三天快点过去。
下午收了摊,两人一猫还是去鞋铺逛了逛。
关飞月本意是速战速决,选双普通的鞋子就可以了,哪知沈布仁不依不饶地非要给关飞月亲自挑选款式。关飞月懒得跟他争,就随他去了,最后沈布仁把店里所有的男鞋款式都摸了个遍,才买到两双勉强合心意的。
当天刚吃过晚饭,沈布仁就催促着关飞月试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关飞月被他弄得实在烦了,只得洗了脚,坐在床边伸手道:“既然要试鞋就把鞋给我啊。”
沈布仁把两双鞋紧紧抱在怀里,特别真挚道:“我帮你穿吧,你眼睛不方便,万一穿反了呢?”
关飞月额角青筋突了突:“我双手还没废好么?给我!”
这次沈布仁不说话了,就死死抱住鞋子不放手。
关飞月简直要被这人气成内伤,偏偏不知为何老是对他下不去重手,咬咬牙还是忍了,把脚一伸,默许了。
沈布仁立马半蹲下来,掏出鞋,一手轻柔地抬起关飞月的大脚,拇指还不老实地摩擦着对方光裸的脚踝,一手把鞋往上套。
“怎么样?大小合适的吧?”
沈布仁问道,抓着关飞月脚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往上悄悄挪动,两指捏住小将军的一根腿毛卷了卷。
关飞月觉得腿上有些发痒,缩了缩脚,结果沈布仁捏住的那根腿毛就被扯下来了。
“嘶,合适……你扯我腿毛干嘛?”
关飞月冷不防被扯得一痛,脚尖轻轻踢了踢沈布仁的膝盖。
沈布仁一把抓住关飞月的脚,按住脚背,抵在自己膝盖上,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抚摸着,笑笑道:
“我看将军的腿毛生得可爱,一时忘情,忍不住扯了一根想做收藏呢。”
这话里调戏的成分就很大了,关飞月也不像最初那样不经逗了,哼了一声,把脚收回来,直接下了逐客令:
“滚出去!”
沈布仁有些遗憾地捻了捻指间的小腿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20章 神棍集会之章(四)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关飞月有些兴奋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好像要上战场一般,精神有些亢奋,只觉得剩下的时间一刻比一刻漫长,偏偏他现在看不见,不能具体地判断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沈布仁:
“什么时候了?”
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用过晚饭,离子时也越来越近,关飞月能听到外边人们的活动声渐渐变少,大致知道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了。
“快了,还有大半个时辰。”
沈布仁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低低的带着他惯有的清冷质感,语气却是柔和的。
关飞月点了点头,又问:“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你不用担心,只需等待即可。”沈布仁伸手搭在关飞月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关飞月点点头,沉默下来,任由另一只手似握非握地搭在自己手背上。
这样过了一小会,沈布仁忽然收回手,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沉冷:
“我稍微出去一会,很快回来,就在此处等我。”
关飞月还未来得及回答,只感觉身边一阵轻风拂过,沈布仁已不再屋内了。
时间稍微往前移一点,说到周朗按着沈布仁所说把簌音的猫毛一直戴在身上,确实感觉好了一些,虽然还是能看到那些亡灵,但至少没有再冷得必须穿得像个棉球了。
周朗经过这几天,已经对沈布仁信了大半,于是等到三日后的夜里,也估摸着时间,喝了半坛子酒壮胆,咬着牙出了门,一路朝最近的河边跑去。
他刚一出门,那些亡灵就跟了上来,但好像有所顾忌似地不敢靠得太近,只不近不远地跟着,不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周朗见状心里也渐渐有了底,一口气跑到河边,看了看黑魆魆的河水,又回头看看锲而不舍地跟过来的亡灵们,胸口剧烈起伏,最后毅然跳了下去。
这河水靠近岸边的地方不深,周朗站着,河水刚到腰间,只不过夜里的河水凉的很,周朗刚进去时冷得直哆嗦。
在河水里站了会儿,却没发现围在四周的亡灵有散去的迹象,周朗一边发着抖,一边渐渐开始疑心自己遭骗了,这样傻乎乎地在半夜跳进水里,难不成是作弄自己的?!
周朗怒气止不住上涌,正要从河里爬起来,眼前一花,就看到一个俊美的青衣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你?!”周朗惊讶不已,因为来人正是那位算命先生大山居士。
男子还是如之前所见一般,神色冷漠疏离,居高临下看着周朗的时候,带着点倨傲之气;而在这漆黑的夜里,男子周身隐隐有青色光华,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神圣之感。
周朗一时竟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和白日里是一模一样的,但完全是两种感觉,就好像白日里刻意隐藏了气息一样。
然后周朗感觉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道按上他的脖颈,把他往水里按去!
周朗挣扎着,却也只来得及朝岸上看了一眼,那青衣男子负着手,也未见有何动作,只有一双冷彻的眸子看着他。
下一刻,冰冷黑暗的河水彻底淹没了他。
周朗身上确实有属于关飞月的魂魄碎片在,但周朗是个活人,魂魄眷恋生气不能轻易分离,因此要从生魂上取出关飞月的魂魄,必须让周朗进入濒死或者死亡状态,这样周朗身上没有了生灵之气,关飞月的灵魂碎片无法依附自然会脱离,趁这个时候就可以回收魂魄碎片。
但濒死和死亡之间的界限其实非常脆弱,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周朗很可能就丢了性命。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沈布仁或许应该事先征求当事者的同意。
但他没有。
何况周朗同不同意对沈布仁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需要他的小将军开心就好,为此就算使些不算光彩的手段也无妨。
很快水里的周朗就不再动弹了,而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点慢悠悠地从周朗体内浮出,被沈布仁轻轻一挥手便收入袖中,然后微一抬手,水里的周朗就哗啦一声从水里被移到了岸上。
沈布仁看了一眼,周朗还算运气,留着一口气,便将一道灵气注入他体内,随后消失在原地。
等到天亮时,周朗睁开眼的那一瞬,就会忘记夜里发生的这一切,也会如愿回归以前的人生。
沈布仁一如承诺那般,并没有离开多久就回来了。
关飞月在感觉到沈布仁回来的那一刻,倏地站了起来,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一双拳头却捏得紧紧的。
“你去哪了?”
关飞月的声音有些沙哑。
“成了。”
沈布仁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但关飞月已经懂了。
本来应该激动无比的时刻,但意外的,关飞月觉得自己反而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他其实从一开始在内心深处就相信着这个人,相信着一定会有的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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