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铁青, 脸上的肌肉都抽动起来, 牙关紧咬以至于额头上青筋暴起,出口的声音声量提高了:
“朕不曾——”
皇帝的话没能说完,只觉得右手臂一空, 紧接着是入股钻心的疼痛——竟是被关飞月一刀斩断了整条手臂!
“你不曾怎样?!”关飞月因为震怒连表情都有些扭曲,滴着血的银月刀直指捂着断臂倒在地上不断惨叫的皇帝,呵斥道:
“你是不曾命人献祭童男童女?不曾食人脑髓、剔人筋骨?还是不曾屠尽李家村一百零六人?!你连刚出生不足月的幼子都没放过!就为了实现你那可笑的长生梦!”
皇帝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灰败,听到关飞月的话布满血丝的眼中露出恐慌来。
“你在位三十二年有余,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到底有多少,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关飞月摇头冷笑,“你要活着,就要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么?!”
“他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皇帝大吼着反驳道,“朕是皇帝,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朕为着这家国天下的安定付出了多少?没有朕,他们能享受这太平盛世吗?这一切,都是朕给与的!朕要活着,更加长久地活着,才能将这安定千百年地延续下去!为此,难免要做出一些牺牲。他们对这个国家毫无贡献,活着就是受罪,是我让他们本来毫无价值的死亡有了意义!”
“你凭什么替他人做决定!即便过得并不好,甚至是艰难,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还是努力地去活着!没有谁的命是毫无意义的,从出生时都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到赤条条地死去,本质上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关飞月面上全是嘲讽之色:
“你凭什么就认为自己的命更值钱一些呢?说到底,你不过只是刚好出生在皇室罢了。你觉得你为天下付出了很多,其他人的付出就不是付出了么?你所有的吃穿用度,全是百姓辛苦劳作而来,你不过是享受了成果。没有他们,你以为你能穿得上这一身黄袍么?!”
“不……不,不对,朕是九五之尊,这天下之主……”
皇帝连连摇头,双眸里全是动荡不安,扑倒在混合了血水的尘埃里,哪里还看得出九五之尊的样子。
“有哪里不对?”关飞月蹲下来,横过银月刀,用刀面拍了拍皇帝的脸,勾唇笑道:“你看,臣现在轻易就可以杀了你。取一个人的性命这样简单,死后便都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你说说看,有哪里不一样呢?”
皇帝惊恐地望着关飞月,浑身剧烈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关飞月徐徐收了笑,冷淡地看着皇帝,轻声道:“所以,皇上,赎罪吧。这京都已经是罪恶的沼泽,要让它重见光明,你最清楚应该怎么做。如果您还想好好活着,就按我说得去做。不光是肖家人,所有参与过的亲贵都要一一查处。最后是你自己……”
关飞月站起来,拿出一张丝帕细细擦去银月刀上的血迹。刀面半掩了他的脸,露出一双泛着寒意与威胁的黑眸,静静盯着地上的皇帝:
“世人可以不知道真相,但你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臣祝愿陛下,从今以后,坐拥江山万里,享无边孤独,长命百岁,夜夜梦魇。”
关飞月的声音逐渐远去,连同他与白发男子的身影都逐渐消隐。
皇帝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摸摸右臂还在,只是那种痛感还清晰地残留着,以至于整条手臂都不大能动弹。摸了摸脖子,更是真切地摸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
这一切,都提醒着皇帝那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这天后半夜,皇帝没有再躺下,他在床上睁着眼静坐到天明,然后下令把围在忠义侯府外面的禁卫全部撤回,同时取消对义勇将军关飞月的缉拿令。
数日后,忠义候父子辞官,一家人搬离京都,隐居山林,从此再不问朝政。
其后月余,宫中传闻皇帝得了梦魇之症,夜夜不得好眠,寝宫中常常传出皇帝惊恐的惨叫声。睡眠不足导致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衰弱,甚至到了不能上朝的地步。
卧于病榻的皇帝,在一天清晨突然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命人研墨布纸,亲笔写下了罪己诏。
上面详尽地坦白了自皇帝登基第五年至今,二十七年间因为盲目追求长生之法而犯下了罄竹难书的滥杀之罪。有名记录在册者已达二百余人,更有不知姓名者不计其数。上行下效,连带以肖云天为首的朝中亲贵都大肆追求长生,其中牵扯到的人命数量更是难以想象。
在这份罪己诏昭告天下之前,皇帝将所有涉事的王臣贵族借口病危急召与皇宫中,一并捉拿收监。
两日后,皇帝被发现于后花园荷花池中溺亡,神态极其惊恐,姿态扭曲,似乎死前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画面。
三日后,罪己诏被公之于众,举朝上下一片哗然。
四日后,关押肖云天等亲贵的监狱无端大火,无一人幸存。
听亲眼看见那场大火的狱卒说,那场火是从天而落的红莲引燃的,无论如何都扑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烧。
又听说,那大火灼烧时发出的声音好像万千哭泣与叹息,让听到的人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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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飞月趴在巨岩上,盯着巨岩旁那一株青莲发呆。
这株青莲生得可爱,瓣长而广,亭亭玉立,和关飞月之前在魂魄离体之境中看到的很相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浊气侵蚀的缘故,花瓣边缘浸染了些红色。
想来这就是沈布仁的本源真身吧?
关飞月想着,有些不怀好意地戳了戳青莲花瓣,然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呢?”
关飞月整个人僵硬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鸵鸟一样闭上眼睛装睡。
糟糕,偷摸调戏惨遭抓包!
沈布仁倒也没有戳穿他,走近摸了摸他的脑袋。
关飞月睁开眼,偏头看向沈布仁,问:“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沈布仁在他身旁坐下来,把人扶坐起来,带到自己怀里,在关飞月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我已经通知冥王了,他会同你一道去漠北。”
关飞月嗯了一声,靠坐在沈布仁怀里,两人都没再说话,珍惜着两人最后的共处时光。
虽然找到了能够消除浊气的方法,但浊气的侵蚀速度实在太快,关飞月和沈布仁都等不了太长的时间,在被完全侵蚀之前必须要找到镇灵珠,如若不然,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但关飞月本身魂魄不稳,独身一人去沈布仁也不放心,只能让冥王帮忙。一是他有法暂时稳定住关飞月的魂魄,二来路上也可照应一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但这一次关飞月却希望它能够再慢一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关飞月突然问道。
沈布仁点了点头:“嗯,不过我说的不是岛上那一次。”
关飞月很是疑惑:“难道不是吗?你当时在祭台上……”
“不是,”沈布仁微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些狡黠,“你还记得小的时候在林子里迷路,有遇到过一个小孩儿吗?”
关飞月啊了一声:“那个很好看的小姐姐?不、不对,那是个男孩儿!我当然记得!等等,你不会是说……”
“对,那个小孩儿其实就是我。”沈布仁大方地承认了。
“什么?!”关飞月吃惊地睁大眼,“是你?”
“对,是我,”沈布仁微眯起眼,“那真是非常美好的回忆啊,你小时候多可爱啊,像个小包子似的,总是跟在我后面跑,又爱哭,特别招人疼。”
“……你还说!你不知道这件事给我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关飞月却很并不觉得美好,“我那时候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姐姐,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男的!”
沈布仁对于这一点竟然也非常不满:“说起这个就让我生气,我们相处了那么久,还当着你的面撒过尿,你竟然还能把我认成女孩,真是个笨蛋。”
“我是笨蛋?”关飞月皱眉表示不服,“你撒尿我还非得盯着你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长了这么一张脸,我才会把你误看成女孩儿了!”
沈布仁挑了挑眉:“不过我怎么记得关将军当初就是看上我这张脸呢?说什么要娶我啊,啧啧,真是大胆的告白啊。”
关飞月想起这个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憋得通红:“那是我以为你是个女孩子才说的!”
沈布仁笑得跟只得逞的狐狸一样:“好啦,我知道你这是害羞。其实不管我是男还是女,你都是喜欢我的。嗯,现在想想,其实你算是跟我告白过两次吧?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在忠义府的时候。”
“我收回!收回!”关飞月气急败坏地嚷嚷。
沈布仁却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关飞月,看得关飞月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红,最后干脆把脑袋一埋不说话了。
沈布仁含着笑,把关飞月紧紧抱住,附到他耳边轻声念他的名字:
“飞月……”
关飞月伸手回抱住沈布仁,闻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喃喃道:
“你知道吗,那时我在岛上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你在祭台上转过头来,那个画面,好像在我脑海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直到真的看见你的时候,才终于有了真切的感受。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莫不是前世相识?后来在魂魄离体之境里,我看到了一些关于你和我的画面,就好像是已经非常久远的回忆,我们……其实很早就已经相遇相识了,对不对?”
沈布仁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关飞月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关飞月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想,那个时候的我也一定很喜欢你吧,毕竟就算过了那么久,我早已不记得以前的事,却还是会被你吸引。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彻底栽在你身上了。”
“飞月……”沈布仁开口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正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冷哼打断了。
“你们两个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这几天不造为何手腕会有点痛
果然是上了年纪么~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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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永世不离之章(九)
关飞月手忙脚乱地想要挣开沈布仁,沈布仁却不肯松手, 冷冷地看向这位不懂事的不速之客。
冥王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到沈布仁不爽他就高兴:“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现在消除浊气才是当务之急, 我不阻止,你俩都要亲到一起了, 哼!”
关飞月脸红得不行, 沈布仁却是冷冷地嘲讽道:
“怎么?嫉妒吗?羡慕吗?你这脾气也难怪肖正不想理你。”
“你!”冥王恼怒地瞪视着沈布仁, 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必理会, ”沈布仁把要从自己怀里退出去的关飞月拉了回来, 挑衅地瞟了冥王一眼,“他在肖正那里吃了苦头, 看我们这么恩爱, 不顺眼罢了。”
关飞月用胳膊肘捅了沈布仁一下, 对冥王笑道:“你别听他胡说, 肖正还好吗?我之前听沈布仁说他的情况不是很好。”
“没有大碍了, ”冥王点了点头,“只不过还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他本来想来的,我顾及到他的身体没同意,跟我闹脾气呢。”
冥王说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关飞月抿嘴笑了一下:“无事就好。”
“行了,”冥王摆摆手, “还有什么要收拾得没?事不宜迟, 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关飞月点头应了一声,把包袱背到身上,转头去看沈布仁。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来。
“照顾好自己。”沈布仁轻抚了一下关飞月的脸。
“嗯,你也是,”关飞月道,“等我回来。”
沈布仁没有回答,只是在他额上珍而重之地印下一吻。
“去吧。”他说。
关飞月还是恋恋的,摸到头发上的蓝色发带,道:“这根发带,我还是还给你……”
沈布仁愣了一下,随即按住关飞月要解开发带的手,柔声道:“不必了。”
他的手轻抚过发带,带着眷恋的意味,最终收回手,微微笑道:“他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关飞月怔怔地嗯了一声,慢慢走到冥王旁边,仍是偏着脑袋不错眼地回望着沈布仁。
冥王递了一颗小药丸给关飞月:“喂,回神了。先把这颗药吃了,可以暂时稳固你的魂魄……”
关飞月看也不看地接过来吃了,冥王见状,皱眉道:“你俩有完没完,还走不走了……”
“冥王!”沈布仁打断了冥王的抱怨,一双黑眸里全是认真,“一定替我,照顾好飞月。”
冥王闻言收敛了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关飞月一步三回头地同冥王走了,沈布仁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目送他离开,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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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冥王这个助力,关飞月这一次赶路就轻松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只是冥王可以不用休息进食,但关飞月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还是要停下来作休整。
每到这个时候,冥王嘴上虽然不饶人,说着人类就是麻烦,但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安顿好关飞月。
关飞月同冥王接触过这么几次,大致上也了解到冥王的性子,别扭又恶劣,但本质上不算太坏,也就不去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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