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顾陵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尝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手边被什么东西压着,他眯着眼一看,却看到萧宁跪在他的床下,头靠在他身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正睡得平和。顾陵一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这并不是幻觉。
这一吓非同小可,他“噌”地把手抽了回来。萧宁被他乱醒,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茫然道:“师兄,你醒了?”
“你你你你你——”顾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舌头都打结了,“你怎么在这儿?”
“昨夜你左边房间的客人来找我换房,我与他换了,夜里睡不着,本想……”萧宁缩回了手,面色黯然了一瞬,口气却若无其事,“但是我惹师兄生气,想必师兄不想见我,只得等你睡下了再来,谁知师兄昨夜做了噩梦……”
他难得说这样的软话,顾陵捂着十分痛的头,迅速提炼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昨夜他并不住在自己定下的房间,是自己想多了……而他朦胧中抱住的人也不是错觉,竟真的是他。
可他说“我惹师兄生气”,是怎么回事?
还有昨天自己哭成那副丑样子,竟让他看见了?
顾陵还没有自我纠结完,萧宁见他不答话,便以为他还是在生气:“师兄别怪我昨日……我一时昏了头,才会……”
“去个青楼而已,”顾陵飞快地打断了他,口是心非地说道,“再说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想找个道侣一同修行,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有何可气?”
他说着,只觉得自己心里酸酸地漫延了一大片,又不得开口,憋得心尖都颤了。偏生萧宁还抬起了头,面上一片愕然:“原来你是为这件事——”
他突兀地住了嘴,看着顾陵突然瞥向别处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师兄不想知道,我心悦的人是谁吗?”
顾陵简直快被他气昏了,他抱着被子,突然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又坐了回去。他越想越憋屈,看着萧宁有些闪烁、不同寻常的表情,更是觉得昨夜自己伤心欲绝,这熊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来戳他的痛处,可恨,实在可恨!
况且昨夜自己也不知被什么迷昏了头,竟然抱着被子哭成那样……顾陵盯着萧宁,有些自嘲地想着,自己这算不算是自我虐待……虽然上辈子对不起这混小子,但死都死过一回了,如今对他仁至义尽,何必要如此憋屈。
想归想,真正说出来还是不敢的。
萧宁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我说了,师兄不要生气……你知道我自小便很少下山,终岁山上又无女修,所以——”
第28章 原身
顾陵一愣,后知后觉地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自己昨夜忙着伤春悲秋,竟把如此简单的事都忘了。他重生前那段日子里,萧宁一直独来独往,这些年除了他也不怎么跟别人接触。照这孩子的性子,肯定不可能对谁一见钟情,那莫非——
莫非是他几个师兄弟?!
三师弟不可能,一直在屋里躺着,都没与他们见过几面。六师弟也不可能,这孩子估计缺心眼儿,如果萧宁看上他,他估计要先带着萧宁找个瞧眼睛的大夫……莫非是大师兄?这两人的性子倒是挺像的,大师兄更傲娇点,可是大师兄已经有了俞师兄啊……
那么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与旁人……
万般思绪一齐涌进脑海,顾陵心里抽痛了几下,下意识地脱口道:“你,你别说了……”
他会说谁的名字呢?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光当中,他又与旁人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中的情绪沸腾翻涌,疼得几乎叫自己受不住。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你的心上人……若是告诉了我,不知我还要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顾陵混乱地想着,又觉得很嘲讽,他从复生以来,只是兢兢业业地求萧宁的信赖,求不要落得前世的结局,没想到如今却会有这种情绪。从前世到今生,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还有为他而伤情的一天。
萧宁觑着他的脸色,目光突然一黯,随后便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行了个大礼,复又在他床边跪了下来,一向清冷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颤抖:“我犯悖德妄言之罪,请师兄责罚……”
顾陵抬起眼来看他,哑声道:“你有何罪过?”
萧宁垂着头,丧气地说:“修行未成,有何颜面管这些情爱之事,实在不该!师兄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提了。”
“阿陵,你在吗?”两人正相对尴尬,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沈秋鹤温润的声音,顾陵像是衣角被烧着了一般,“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飞奔过去开门,一边跑一边含混地说道:“你……你先回去吧,我与秋鹤先生有些要事要聊。”
萧宁慢慢地站了起来,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前的颤抖和脆弱似乎全是他的幻觉,此刻萧宁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起来是一贯的无情:“好,师兄与秋鹤先生聊天,我先去买早点了。”
待得萧宁离开房间,沈秋鹤在他对面坐定之时,顾陵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沈秋鹤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唤了一声:“阿陵?”
“啊……啊?”顾陵回过神来,连忙伸出了自己的手腕,苦笑道,“昨夜没休息好,今日有些精神不济,先生见谅。”
沈秋鹤笑着摇了摇头,细长的手指按在他的脉间:“如今你师弟出门,我恰好为你施第一次针灸拔毒。”
顾陵点头应下,又迟疑道:“会很久么?”
“不会,”沈秋鹤道,他瞧着温柔儒雅,做什么都叫人觉得风度翩翩,“在你师弟回来之前便可结束,只不过……”
顾陵连忙道:“先生但说无妨。”
“这第一次拔毒,对你伤害最为严重,”沈秋鹤取了随身药包中的长针,淬入灵力观察了一番,“你可能会面临短期内灵力全失的状态……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腔调:“阿陵,你身上封印,若我没认错,有一道该是清江打下的……这是我唯一能认出来的封印,这道封印封住了你的血脉。修行之人,血脉清澈明净,可有了这道封印,我竟看不到你的原身……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人族?”
顾陵一怔,飞快地接了话:“不是人族?这……师尊的封印?我竟一无所知……”
内心却极为诧异,此前他有一段时间也曾好奇过,他有九命猫血脉,萧宁魔族出身,为何之前从未有一人知道他们的血脉不对劲……就连他自己前生知道,也是因为妖族抓他去时认出了他的灵血。
妖族本作恶极少,数百年前甚至多有得道飞仙之人,可是自从天悬之战后,妖族对魔族俯首称臣,二者据地为虎,为祸四方,在修真界早已是和魔、鬼二族一般,成了人人喊打的族类。
沈秋鹤对妖族似乎没那么多敌意,他摇了摇头,叹道:“不管你是不是,今日之后,你出去待几天,不要跟你师弟碰面为好。你不知道自己的血脉,万一……灵力全失之后,极有可能维持不住人形的。”
长针带了灵力,深深刺入了他背部几个穴位,顾陵皱着眉,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一点都不痛。不过半个时辰,沈秋鹤便收了长针,面带悲悯地说:“阿陵要记住我说的话,清江为你打下这道封印必有他自己的道理,你还是先瞒着同门,回去仔细问了你师尊才好。”
顾陵十分感激地道:“实在是多谢秋鹤先生了……只是不知,我多久会……”
沈秋鹤微一思索,道:“最迟三日之后,最快明日,你便会恢复原身。当然,若这道封印有别的效用的话,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灵力受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顾陵当然知道此事的影响,之前他不知自己是妖,后来在妖族恢复过一次原身。只是不知是体内封印在作怪,还是他修为太差,恢复原身之后竟死活变不回去,还是在梵落花帮助下才恢复人身,打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敢随便化形了。
这一整日顾陵都忧心忡忡,连和萧宁一同到夏河镇下的村子去驱邪时都没怎么说过话。萧宁一心以为早上说的那些话惹他不悦,也不怎么敢随便跟他搭话,只得闷声闷气地跟着他。直到二人一天下来回到镇上,顾陵又早早地回了屋。
他盘算了一天,终于想好,此事现在还不宜让萧宁知道,不如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自己待几天。盘算好之后,顾陵在临睡前提笔给萧宁写了封信,随便编了些理由,只等着第二日初初破晓,便直接离开。
但顾陵万万没想到,他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刚伸了个懒腰,便听得自己嘴中不受控地飘出了一声“喵”。
竟然如此之快!
顾陵心中叫苦不迭,他轻轻地跳下了床,来到了房间摆着的那面铜镜之前,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猫的样子。大概受了封印影响,就算他恢复了猫身也没有恢复原本九命猫的奇特形态,而是变成了一只十分平常的、在人界十分常见的猫。
顾陵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恼怒地伸爪子挠了一下。
白猫就算了,为什么头顶上还有一撮黄毛……想他人身是多么英俊潇洒,原身九条尾巴,也是威风神气得很,如今怎么就……
他还在对着镜子生闷气,房门处突然传来了两声叩门的声音,随后有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师兄,你醒了吗?”
熊孩子,从前纵容他许他进房不用敲门,这坏毛病居然现在还没好!
第29章 君怀
顾陵心中悚然一惊,一个急扑就想从窗户跳出去,不料却被萧宁眼疾手快地一把在空中抓住。.萧宁提着他的后颈,好奇地打量了一遍,皱着眉道:“哪儿跑来的?”
他顺手把猫抱进了怀里,抬眼看了一圈,意外地发现顾陵不在房中。他走近了几步,眼瞧着床榻微乱,摸摸还带着余温,房间却空空荡荡。他正纳罕之时,突然看见了桌上的一封信。
信上赫然是顾陵的笔迹,只说自己有急事要处理,要离开几日云云。萧宁越看脸色越差,看完之后更是面无表情地把信恶狠狠地攥成了一团,砸到了桌子上。
顾陵在他怀里打了个寒战,这孩子日常在他跟前温柔得很,怎么背地里瞧着这么暴躁,不好不好,找机会还是得提点他一下才行。
他犹在胡思乱想,萧宁却在桌前坐了下来,伸手拾回了那封信,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把方才攥成一团、皱皱巴巴的信展开压平,然后像对待宝贝一般收进了怀里,仿佛刚才生气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顾陵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便被萧宁拎着,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秉烛带在他身上,因受主人影响,此刻也缩得小小的,变成了挂在他脖子上的一个火红吊坠。萧宁仔细看了看那吊坠,又跟猫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心想这猫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师兄的房间里,眉间一抹红痕,脖子上还带着吊坠,莫不是……师兄背着他偷偷养的?
竟连养只猫都不告诉他了?
他心情郁闷,顺手在猫头上摸了一把,硬声道:“喂,你是师兄的猫吗?”
顾陵心想祖宗赶紧放我走吧,连忙晃了晃头,“喵”了好几声表示他误会了,不料萧宁见他如此,竟又在他头上摸了摸:“瞧你点的红痕,一看就是师兄的手笔。”
他似乎摸上了瘾,一把一把地在他头上笨拙地捋着,一边捋一边闷闷不乐地说:“你告诉我,师兄去哪儿了啊?明明一起下山游历的,他却把我扔下了,是不是我昨日……”
他突兀地住了嘴,继续对着猫自说自话:“他该讨厌死我了,要不也不会这样的……”
他平日里寡言少语,看着少年老成,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可顾陵尚来不及诧异,就已经被他摸得昏头转向,最后学乖了,干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任他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摸。
心中却暗搓搓地想笑,萧宁瞧着一个冰山美人,暗地里原来还是不改孩子样,这一脸的郁闷,活脱脱像一个怨妇……
萧宁几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生物,玩上了瘾,摸完头后时不时捋捋猫尾巴,时不时捏捏猫脸,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干脆冷着脸把猫翻过来,照着柔软的腹部挠痒痒。
顾陵十分痛苦,摇头摆尾地表示抗议,却无济于事。萧宁蹭蹭他柔软的小脸,板着脸说:“他不在这几日,你便跟着我吧,要不然没人喂你,也是怪可怜的。”
顾陵半死不活地瘫在桌子上,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他本以为自己会恢复九命猫原身,可没成想变成了这样一只小东西,一点灵力都没有,如果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岂非要和街边的流浪猫抢食吃?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萧宁摸得十分舒服,更何况……他打从心底里就想待在他身边,从前是人的时候不能放纵自己,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难道他还要拘着自己不成?
他自暴自弃地往萧宁手心里蹭了蹭,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表示同意。似乎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萧宁竟然没忍住笑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飞快地板着脸把顾陵抱回了怀里,伸手摸摸他头顶上一撮黄毛,思索着道:“师兄给你起过名字吗?”
顾陵心中吐槽道就算他真有名字喵喵两声说了难道他还能听懂不成,下一秒他就产生了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果然他听得萧宁道:“那要不然,你就叫黄毛丫头吧。”
萧宁果然是个起名废。
从前在终岁山,师兄弟们在丹心峰上相邻九座阁子,人人挖空心思给自己题块匾额挂上,就连一向不解风月的大师兄都题了个“凤歌笑孔丘”,偏生萧宁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挂了块牌子名曰“房间”。
顾陵翻了个白眼,差点气得昏过去,他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无声地抗争着,心中悲凉地想,兄弟,你好歹看看性别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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