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年胡乱地拽下了自己身侧常年带着的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手里:“好……好……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若我们能活着出去……”
“对啊,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你别昏过去啊!”那少年见输送灵力已经没什么用,不由得慌了神,只得胡说八道,“能出去要怎么?小姑娘送玉佩给我,莫非是看上我了,要以身相许不成……”
意识在逐渐抽离,那少年叽叽喳喳的言语在耳边模糊不清,琼年感觉有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掉了下来。
师尊走了,父王远在中都,平日里那些师门兄弟姐妹,宛如纷飞的燕雀匆匆逃命,说过喜她爱她护她的那些人,也不过是一时承诺,过后便忘了个干净。在这种时候,真正愿意救她的,竟然是个陌生人……
在彻底昏过去前的一刻,琼年记得洞口结界被破开,铺天盖地的黑色瘴气突然涌入,少年却抱紧了她,十分惊喜地朝洞口处唤了一声“师尊”。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素日生活的阁中,周遭围了一圈师门姐妹,却不见那个眉间一点红痕的少年。
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只有她手边死死攥住的香囊还在,粗粝的麻布摩擦得手指发烫,仿佛少年的怀抱一般温热。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她伤好之后问遍了当日阙阳山的师门之人,但大战如此混乱,根本没有人记得这样一个白衣少年。她记得他眉间红痕,也曾上终岁山去询问,但三位仙尊皆说混战当日不曾去过阙阳山,问了门下弟子,也皆说没有人曾去过。
她不信,后来甚至借用了父王的力量去寻找,却一无所获。这么多年以来,她放弃了贵族身份,放弃了王位,独自一个人延续了启华真人一脉,提剑只身入世,只求多行善事,能在某年某刻突然找到那个人。
可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个黑色瘴气当中笑容温暖似太阳的白衣少年,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竟就此真正成为了她的幻觉,在世间消失了。
顾陵听她言罢,摩挲了一下手中做得并不精致的香囊,觉得十分眼熟。
魔族那位左护法……为何如此笃定他和萧宁会知道琼年所寻之人是谁?阙阳山之战发生在他十七岁那年,难道是自己失去了记忆,琼年所寻之人是他?可是不可能啊,她已经见过了自己,若是他的话,应该一眼便认出来才是。
三人已经沿着原路返回到了四方古湖之前,那左护法果然遵守诺言,萧宁刚刚走近了湖边,便看见那银白色的湖水向他汇聚而来,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送到了他的手边。
萧宁取了那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冲顾陵道:“师兄,这的确是花朝的魂魄,只是她被封印太久,此刻仍在沉睡,等我们离开此地,想办法唤醒她便是。”
顾陵却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破天荒地没有理他。
萧宁疑惑地又唤了一声:“师兄?”
师兄?
顾陵猛然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萧宁,意识过来之后,又把头转向了琼年。
自从重生之后,他的记性就有些不太好,有一些两世共有的记忆飘飘渺渺,但萧宁的这一声,则让他猛然地想了起来!
怪不得如此眼熟!
他曾经见过这个香囊!
顾陵记得那年自己刚入师门才一年,平日里大师兄天天冷着脸修炼,不怎么理他,让他整日无聊得很。
终于有一日,师尊又领来了一个漂亮的娃娃,说要给他收个师弟。
顾陵还记得那新来的小师弟十分爱笑,一双眼睛盛满笑意,入师门不过十五岁,少年举着茶,笑眯眯地说:“请师兄饮茶。”
第一个叫他师兄的人……
他的第一个师弟……
察觉到顾陵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腰间,那小少年摘了自己腰间的香囊,炫耀一般笑道:“师兄你在看这个吗,这香囊是我阿娘做给我的……阿娘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大仙尊,行侠义事,造福苍生,就像师尊一样!”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怪不得那左护法如此笃定,他知道这人是谁。
是他病了多年、鲜少下床,以至于萧宁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师门兄弟。
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他的三师弟,季良宴。
萧宁见他不答话,只对着琼年发怔,不由又唤了一声。顾陵这才回过神来,他如梦初醒地看着琼年,语气有些激动:“琼年姑娘……你要找的人,我想起来是谁了!”
琼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却没有说出话来。顾陵知她不敢相信,当即便说道:“姑娘莫急,先随我和师弟回夏河镇中去,我再与你慢慢解释。”
萧宁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召来了自己的剑。顾陵跟在他身后,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若那人是他三师弟……那前去救他和琼年的人,岂不就是师尊?
但琼年那么多次上终岁山询问,为何师尊不告诉她呢?
他突然想起沈秋鹤曾意味深长的对他说过的、他的身世问题,想来师尊知道的事情,恐怕远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他打定主意,决定回终岁山之后去找师尊仔细询问一番……师尊是修真界公认高风亮节的谪仙人一般的存在,做这些事,一定会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第36章 回山
三人从灵愿之岛返回夏河镇时已是夜里, 琼年的情绪似乎极不稳定,以至于刚回到客栈不久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顾陵寻来了沈秋鹤为她把脉,沈秋鹤皱着眉为她重新包扎了手腕处的伤口, 皱眉道:“这小姑娘去灵愿之岛许愿, 放血放多了,需要悉心修养一段时间。”
他刚刚说完, 便疑惑地转向了两人:“你三人是一起从灵愿之岛回来的,为何只有她一人受了伤?”
顾陵转头看向萧宁,萧宁一怔, 突然把手背到了身后,含糊地说:“师兄是和我一起去的, 我也受了伤,只不过不严重罢了……”
顾陵眼疾手快地伸进了他宽大的衣袖, 果然摸到了他正打算用来给自己腕间抹一刀的小匕首,一把就给他抢了过来。萧宁没料到他会抢, 下意识地一翻手腕, 意识到是他在抢的时候,又放了手。
“是, 我已经给他疗过伤了, 年轻气盛的,不碍事, ”顾陵面不改色地说道,他方才抢的时候被那小匕首划破了手指,因而也没有把手从衣袖中拿出来, “深夜还要劳烦先生,真是过意不去,我送先生回屋。”
沈秋鹤知道他有话单独对他说,倒也没有推辞,两人一起走到了房间之外。沈秋鹤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说道:“你这几日……”
“我出去住了几天,没什么大事,只是灵力不济,现如今已经好了,”顾陵抢话道,“不过……下次拔毒还要如此么,我担心不太方便……”
“不必,此后你只要按时喝药,等到最后一次拔毒之时我再为你施针,”沈秋鹤摸了摸他的手腕,笑道,“恢复得不错,短期内若有人再想用那‘种芳心’控制你,想必是不能了。”
顾陵冲着他一揖到底,发自内心地道谢:“若没有先生,我还不知该怎么办……”
沈秋鹤浅笑着扶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便回到自己屋中去了。顾陵为他关好了门,方才含住了自己刚刚被割破的手指,皱着眉回屋去了。
刚进屋,他便看见萧宁在床上正襟危坐着,见他进来,才突然站了起来,一反常态地多言道:“我把琼年姑娘送到隔壁我的房间去了,又去问了小二,小二只说今夜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师兄若不介意,便与我同住一屋吧,我抱些褥子来打地铺。”
顾陵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他盯着萧宁的脸,想起在古湖中看到的场景,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不由问道:“小九……你可还记得,自己拜师之前,在终岁山的事么……”
“嗯?”萧宁不明所以,但是仍然老实地答道,“记着些吧,但是也有些记不清了。师尊说我十岁那年撞过头,十岁之前的事情,总有些模糊……”
十岁……他十岁那年,自己该是十三岁。
师尊的脸在记忆中清清楚楚地浮现,他记得师尊摸着他的头,一脸宠溺又无奈地笑道:“以后不要这么调皮了,这次你撞坏了脑袋,要休息好久呢。”
十三岁之前,则是……一片空白。
若那古湖中场景真的发生过,他和萧宁……认识得恐怕要比他想象中早得多,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为何师尊要瞒着他们?
还有……他是妖族,萧宁有魔族血脉,他们会是怎么相识的?
萧宁看他脸色变幻不定,只以为他还在生气,结巴着继续说:“师兄……我进那岛的时候,是……是……”
只有魔族血脉才能无碍地进入灵愿之岛,就连一向与魔族交好的妖族鬼族都要放血,若非他的剑与萧宁结了契,他想进去也同样要放血为引。顾陵回过神来,见萧宁“是”了半天,显然是没有编出理由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道:“没事,别说了。”
想了想他又贴心地补充道:“师兄相信你。”
不料萧宁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死死盯着他手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伤口,颤声道:“我……我为师兄包扎一下。”
顾陵感觉有一阵细小的颤栗顺着他的手传了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赶忙把手抽了回来,连声道:“不必了……”
简直是块废物点心!被这孩子摸一把手还能起一层鸡皮疙瘩!
顾陵定定神,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没有看到萧宁一瞬间闪过的失落眼神。再抬起头来时,萧宁已经敛了目光,取出了那个从四方古镜中得来的红盒子。
顾陵迟疑着接过盒子,决定先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回去问过师尊再说,他打开盒子,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在灵愿岛上时就有些疑惑,魂魄魂魄,花朝当初不是变成人了么,为何现在仍是鬼魂?”
“许是她又死了一次吧,”萧宁沉吟道,“我可引魂还情,召她出来一问。”
顾陵把盒子放在了面前的桌上,道:“甚好,现在便开始吧。”
于是萧宁取了剑,对着那红色的盒子轻声念道:“剑灵若见三丈鬼,容我通天问必回……起!”
红色的光线从盒中满溢而出,在空气中逐渐化出一个女子的体态。顾陵本在凝神看着那红色的影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喵”。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只白色的猫从床底下蹿了出来,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一头撞进了萧宁的怀里。萧宁也吓了一跳,左手揽住那猫,右手则继续轻叩着剑身,维系着引魂还情之术。
顾陵惊魂未定,盯着那猫道:“这猫成精了吧……”
萧宁则一边注入着灵力,一边问道:“师兄,这是你养的猫吗?”
“是啊,”顾陵含糊地答道,“就我出去前那天捡到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也没带走,最近是你照顾的吧,照顾得真不错,胖了一圈……”
猫十分惬意地在他怀中蹭了好几下,又跳到他的腿上,四爪朝天地露出了洁白柔软的肚皮,见萧宁不理它也没气馁,顺着萧宁的胳膊跳到了他的肩上,仔仔细细地舔了又舔。
顾陵本来不打算继续看猫,却又被它的动作吸引了视线,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什么鬼东西怎么不见它这么黏自己?
萧宁的引魂还情用得不熟练,速度略慢了些,也让他有时间侧头蹭了猫一下,道:“今天之前还不见它这么黏我的。”
顾陵:……再见。
空气中的红色影子渐渐显露出来,花朝睁开了眼睛,看见他们愣了一愣,怔怔地道:“你们……你们是夏河镇,我遇见的那两个仙君……你们见到小五了吗,他还好吗?”
“他很好,如今在我终岁山上修养,”顾陵回道,“花朝姑娘,从那年一别之后,我们寻了你许久许久……”
“我……”花朝低下头,眼中隐隐有泪光,“我向你们求救之后,便被他带走封印在了灵愿之岛上,我……”
“‘他’是谁?”萧宁皱着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当年你要求救,为何从来没有现过身呢?”
这也算是顾陵一直以来的疑惑,然而花朝听完这话之后,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面上却闪过一丝十分痛苦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颤声道:“我……我……我不能……”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似乎在与什么东西作斗争,最终还是颓然地败下阵来,花朝捂着自己的脖子,惨白着脸冲他们道:“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见小五,我很想告诉你们,但是……”
空气中的红色影子突然变得很飘忽,甚至开始若隐若现,萧宁一惊,连叩了剑身三下,转头对顾陵说:“师兄,她也魂魄有损,恐怕与昭五的情况一样……明日我们先带她和琼年姑娘回去,问过师尊再做决定吧。”
花朝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力气维持形态,重新化为了氤氲的红色烟雾,回到了盒子里。
第二日清晨,同沈秋鹤道别之后,三人便一同御剑回了终岁山。沈秋鹤得知他们着急要走还十分惊诧,只叫顾陵给谢清江问好,并表示过一段时间自己将会去终岁山拜访,顺便为他最后一次拔毒。
顾陵自然感激不尽,但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又觉得心事重重,甚至忘记了在回去之前给人传音,以至于三人到山门处时,一个前来迎接的人都没有。
顾陵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山门,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画了个传音咒,想让告诉大师兄,让他请师尊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师兄竟然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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