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奇怪,大师兄平日里最是一丝不苟,恨不得入睡的时候都开着传音,生怕别人联系不到他。顾陵一头雾水,只得带着萧宁和琼年往丹心峰去,打算直接去拜访师尊。
正是清晨,丹心峰后山雾气浓重,飘飘渺渺宛如仙境,三人刚进了丹心峰的地界,还没有进丹心殿,便突然听见一声轻咳,随后有一个人在漫天的大雾中走了过来。
谢清江依旧着一身淡青色长袍,生得秀丽的眉眼之间还能隐隐见到三分病态,他掩着口走近了几步,看见他们身后的琼年,突然面色一僵,随后便若无其事地薄责了几句:“小二,小九,你二人回来为何不提前告知我……咳,你们还带着琼年姑娘,显得我终岁山多失礼数。”
顾陵盯着他,突然觉得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颤栗莫名其妙地从尾椎漫延了开来,让他打了一个冷颤,低下头解释道:“师尊莫怪,是我粗心浑忘了……进山之后也没找到大师兄,只好直接来找您了……对了,大师兄和俞师兄呢,他二人怎么都不见了?”
谢清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顾陵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师尊一向温柔含笑的眼眸当中闪过了一丝带着杀气的淡漠。
谢清江嘴角边扬起了一个略有些疲倦的微笑,含混地说道:“先别说这么多了,你二人刚刚回来,先带着琼年姑娘进来吧。”
第37章 清言
三人随着谢清江一起进了丹心阁, 刚刚坐下,谢清江便催动灵力为他们倒了茶,顾陵这才注意到今日丹心阁中竟然一个洒扫的弟子都没有。谢清江纤长的手指往茶杯上一盖, 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游历的事先不说, 你们怎么把琼年姑娘带回来了?”
“啊,师尊, 琼年姑娘是不是也来找过你?”顾陵努力压下心中不安的感觉,像平日一般卖乖道,“你知道吗, 琼年姑娘找的人竟然是我三师弟!三师弟最近好吗,身体有没有好些……”
谢清江面上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他啜饮了一口手中的茶,不咸不淡地道:“是吗?”
萧宁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红色的盒子,插嘴道:“师尊……我们也寻回了花朝姑娘的魂魄, 不知昭五……养得如何了?”
谢清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拂了拂自己的袖子,他永远是不急不迫的样子:“甚好, 你们下山这一趟, 倒是做了不少事情……不过琼年姑娘想见良宴,恐怕要等上一等。”
琼年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急道:“为何?”
“真是不巧,这几日良宴身体略好了些,我将他带到青玉池闭关, 正在亲自给他疗伤,”谢清江掩着袖子,似乎在努力掩饰着什么,他又咳了几声,身体瞧着似乎比他们下山前更差了些,“还差几日才能出来,这次疗伤不同寻常,不能中途打断,否则可能会前功尽弃……也怪我,之前琼年姑娘来找我们多次,我竟没有发觉你当时找的人是谁……咳,咳。”
琼年不疑有他,她起身行礼,含泪道:“多谢清江仙尊,既然如此,我等着便是。”
“不必多礼,”谢清江微微地笑了笑,听完她的话,却突然吩咐道,“小九,你先带着琼年姑娘去休息,找你六师兄为她准备客房。小二你留下,我有些话对你说。”
他们来得急,萧宁怀中甚至还抱着那只猫。听完这话之后,萧宁把手中的红色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听话地起身行礼,看了顾陵一眼,道:“那师尊与师兄在此,我先下去了。”
顾陵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今日实在是太过敏感,他总觉得师尊每句话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譬如,平日里安置客人、准备客房之类事宜都是大师兄在做,师尊今日为何突然改了口?
“师尊……”顾陵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此次下山,我有许多疑惑,想要问问师尊……”
谢清江转过身来,竹青色的外袍在他面前拂过,他淡漠地垂了垂眼,没有说话,顾陵坐立不安,只得又唤了一声:“师尊……”
他话音未落,谢清江突然朝着他直直地栽了下去!
“师尊!”顾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跪下去便去扶他,“你……”
谢清江颤抖着扶住他的手臂重重咳嗽,顾陵刚想继续说话,便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自己的手指流了下来。
是血。
鲜红的血顺着谢清江的咳嗽,一口一口地洒在他青色的外袍上,血迹艳丽,竹青淡漠,衬得他脸色愈发地惨白。顾陵感觉到谢清江抓着他的手臂抖得厉害,他似乎痛极了,就连平日一向清和的眉目都缩成了一团。半晌,顾陵才听见师尊低声说了一句:“小二,你大师兄出事了……”
这声音带着颤抖的痛楚,顾陵脑中嗡嗡一片,愣在了原地,只听谢清江继续说:“你下山之后不久几日,他……进了归元阁禁室,被当日洒扫弟子发现,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竟连杀四人,想要逃下山去……是挽山听闻后赶过去,才勉力抓住了他。”
归元阁,禁室,连杀四人。
“什么?”顾陵眼前一黑,扶着谢清江的手也有些颤抖了,他呆呆地跪在地上,满脑子皆是当日与大师兄俞师兄下山时,自己脑中回忆起的场景。
晚了!还是晚了!
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前世的事情依旧硬生生地重演了在他面前,让他就连伸手救上一救的机会都没有!
顾陵蓦地回忆起大师兄一向清清冷冷的眉眼,他身负少年狂傲,天资绝佳,怎么瞧都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超绝之姿,怎么会、为何会去做这样的事?
“我这几日……一直闭关为你三师弟疗伤,”谢清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瘦的身子轻飘飘地颤着,“出来之时已经晚了,我相信自恒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但我去瞧他,他竟然下手伤我……我没告诉挽山,但是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他为什么……”
“师尊别急!”顾陵扶着他坐回了椅子上,又取了帕子为他擦拭干净了嘴角的血迹。谢清江疲倦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我费尽心思才将他保了下来,囚禁在丹心峰……小二,移山问不出什么来,你去,你晚上去替我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他若有什么苦衷,师尊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自恒不是坏孩子,师尊一定要……”
他尚未说完,便又爆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嗽,顾陵跪在他身前,百般心事一齐涌上心头,竟让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混乱地道:“好,好,师尊放心,我会去问大师兄的……”
谢清江抚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小二,你方才说有些事要问我,你想问什么?”
顾陵回过神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师尊,我下山之时,遇见了秋鹤先生,他说……”
“你遇见了秋鹤?”谢清江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他说什么……他医术高超,想是发现了什么……”
顾陵咬着嘴唇,抬起头来看他,沉声道:“他说……我并非人族。”
谢清江低垂着他狭长的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知道了?”
顾陵愣愣地盯着他,谢清江拿着他刚刚的帕子,在嘴角随便擦了两下,才随意地扔在了一旁。他伸手摸了摸顾陵的头,许久才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当年……我往冥灵山除祟,大雪封山,我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正打算走,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顾陵一震,只听他继续道:“我本以为是什么种族内斗,没想到靠近了些才发现是你和小九,当时你失血过多,与死去无异……我救下了你二人,才发现你们体内血统。”
“九命猫族灵血滋补修为,你没人护着,迟早会粉身碎骨地死在妖族的老巢里,更何况你还带着小九……当时妖魔二族尚未修好,你带着他无疑会把自己变成活靶子,我思虑良久,下手封了你们二人的血脉,只当是人界孩子养在了终岁山,在你们年龄够了又把你们收到了我门下。”
“小九当时冻得太久,你又受了重伤,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几乎把一切都忘了……你不要怪师尊没有告诉你,实在是……修真界那些自诩正派的人士嫉恶如仇,肯定容不下妖族魔族的血脉。你们小时候若知道了,说不定也会厌恶自己,索性还是不要让你们知道的好。”
顾陵看着谢清江病态未消的脸,只觉得自己这些天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实在是大大的没良心。他跪在谢清江身前,磕了一个头,呜咽道:“师尊……”
谢清江蹙着眉,温和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陵直起身来,思索了一下,接着道:“琼年姑娘说,当初阙阳山大战之时,她为三师弟所救,后来是你去救的他们二人……”
“去救他们的若是我,你三师弟怎么会从那年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养到如今还养不好,”谢清江打断了他,涩声道,“阙阳山……当初那场大战之时,你三师弟独自在山下游历,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若不是你带琼年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阙阳山受的伤。”
“当初是我发现他传音有异,还未来得及去,他便伤痕累累地被人扔到了山门处……”谢清江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似乎说到了自己的伤心事,“我枉为人师,甚至连伤他的人都查不出来……只得对你们说他是因我受伤,用灵力吊了他这么多年的命……”
这么多年,除却一身病痛之外,瞒着他们的身世,忧着徒弟的性命,被引以为傲的人重伤……顾陵根本不敢想象,师尊到底背负了些什么。
而他竟还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误会师尊,真是可恨得紧!
“小二,你起来吧,”谢清江扶他起来,苍白的手拿起了桌面上的红盒子,“这些事情本来也不该让你们知道的,但既然你来问,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顾陵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打开了那个盒子,方才还平静的面色却突然一变,不由问道:“师尊,怎么了?”
谢清江恍若未闻,他左手凝聚了一团青色的灵气,顺着并拢的二指落入那红色盒子里。半晌,他才撤了手,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
顾陵忙问道:“花朝的魂魄可有什么问题?”
谢清江凝重地摇了摇头,道:“魂魄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她……小二,你可听过魔族一种秘术,名叫‘清言诀’?”
“清言诀?”顾陵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地熟悉,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弟子似乎不曾听过。”
“这是上古术法,最初是盟誓二神祇为不叛誓所立,相当于已经不存于世间的众神留下的最后一道神之诅咒。”谢清江的手指拂过盒子上奇形怪状的花纹,“后来成为了一种禁言术法,身受此术者,会受施术者操纵,保守施术者想让他保守的所有秘密。就算是术法高强,冲破了这法术,泄露秘密也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顾陵恍然大悟地想到,怪不得花朝当初求救不能直说,前几日被救也是吞吞吐吐,原来是这样的术法禁锢了她。
“而这惩罚便是,”谢清江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盯着顾陵,一字一句地道,“剥夺转世,碾魂而死,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将不,容,于,六,道——”
他话音刚落,有一人便急匆匆地从丹心阁正门跑了进来。
顾陵回头看去,发现正是许久未见的挽山仙尊。左挽山看到他也是一愣,却似乎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用一种顾陵从未听过的惶急语气说道:“清江,那结界破了!”
谢清江一把拨开了顾陵,失态地往前走了两步,惊道:“你说什么?哪个结界破了?”
左挽山一向严厉而不近人情,又酷爱说道,多次被推为满山弟子最不喜欢的仙尊,可此时顾陵竟觉得他声音颤抖得厉害:“都……都破了!自恒的、良宴的,还有青玉池那个鬼魂……”
他还没有说完,谢清江便一把拨开了他,朝着门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顾陵连忙跟上,雾气已经散去了些,但四周依旧灰蒙蒙的,想是天气阴沉,将要落雨了。他刚刚追上谢清江,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个女声:“不——”
竹叶被惊得沥沥而响,在刚起的风中摇晃出一阵萧瑟的回声。
第38章 无归
顾陵随着谢清江穿过丹心阁竹叶葱郁的林子, 尚未到达青玉池,便感觉有剑气在前方迸射。
竟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随后他又听见了萧宁的声音,萧宁一向是冷静的, 几乎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大师兄, 住手啊,你疯了吗!”
谢清江脚下一软, 差点没站住。顾陵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了他,快走了几步,略定了定神, 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青玉池已经是一片狼藉,似乎是被人暴力地一剑破开, 浅青色玉石碎了一地,有灵力在玉石间穿梭, 但是无济于事,根本不能起到丝毫的修补作用。顾陵看见萧宁站在琼年身前, 颤抖地举着剑, 剑尖堪堪指向他对面的白衣青年。
周自恒没有持剑,一向梳得整齐的冠发凌乱不堪, 挡住了半边脸。似乎听见了人声, 他才抬起头来,冷漠地看了一眼。
琼年跪在地上, 怔然地盯着面前的人,她身前横躺着的,赫然是顾陵那许久未见过的三师弟季良宴。他依旧穿着终岁山的青纹白色校服, 手中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胸口处插着一把剑,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鲜血顺着地面上落下的竹叶扩散了一大片。
匆匆跟来的左挽山面色突变,他奔上前去摸了摸季良宴的手腕,闭着眼查探了一番,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他灰败着脸看向谢清江,面带痛惜地摇了摇头:“清江……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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