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天,他当着袁杨的面宣示主权的时候,何慕在他耳边说的话。
虞出右望着远方的天际,灰蒙蒙,一点光都没有。他轻轻眨了下眼,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
抽完烟,他去一楼的餐厅,看着一桌子冷掉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虞穗害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说去给他热热再吃。他置若罔闻,吃完找出SIM卡,拿上车钥匙出门。
虞出右打电话给芮容三,问她袁杨的下落。芮容三说袁杨前几天已经出国,他不信,领着几个人直接杀到袁杨家,发现果真人去楼空,一怒之下把袁杨的公寓砸了个稀巴烂。
邻居报警,虞出右被压进派出所,事情直接惊动了他位高权重的爷爷。老爷子有要务回不来,打电话给在外地调研的虞照山,让他赶紧回去处理。
虞出右再次被父亲关起来。
虞照山不明白,向来优秀的儿子为什么跟鬼附身一样忽然搞出这么多事,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时候面对父权,虞出右没有能力反抗,到了现在,他懒得反抗。面对父亲,他嘴角永远勾着一抹嘲弄的笑,只是说:“我想见贤知。”
宋贤知闻讯赶来,又把他臭骂一顿。
他仍是笑:“觉得我疯了?不想我继续疯下去,那你把何慕的下落告诉我啊,我保证不再烦你。”
宋贤知被他赤果果威胁,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怎么还是不信?何慕死了,死了!你要找他,你有本事去地底下捞他啊?”
虞出右揉了一把头发,笑意不明地说:“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伙同袁杨那孙子把何慕藏起来了?还有萧洛元,你们几个串通了是不是?都他妈瞒着我,都他妈瞒着我!”
宋贤知满脸一言难尽,“阿右,你别再发疯了行不行?想想你自己的身份,除了何慕,别的人都不值得你关心了吗?你真是魔怔了!”
“疯了就疯了吧,随便。”虞出右仰着头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说,“贤知,你就继续嘴硬吧,我知道何慕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你不说,到时候别后悔。”
“你要干嘛?你他妈要殉情不成?”
“他又没死,我殉情?殉你妈啊?”虞出右挑眉笑了笑。
宋贤知心头一怔,那笑容太过邪佞,让人觉得有点,不详。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一个月后,虞出右再次被关了起来。他得到消息,虞照山要把儿子送去疗养院,彻底看守起来。
这次的事闹得比前几次更严重,虞出右逃出去,逮着萧洛元,差点把人活活打死。整个楼层的员工都看见了,事情压不住,直接爆出重磅新闻。萧洛元被送进医院抢救,一天后虞照山代表虞家做出回应,儿子精神失常,需住院治疗。
此事在圈子里炸开了锅,网络上人云亦云,将事情说得五花八门,说辞最多的是虞大公子陷入桃色纠纷,与忠心耿耿的助手争风吃醋,最后大打出手。随后,一些人扒出简夏,曝出几张虞出右和简夏的亲密合照,虞出右是gay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网络。虞家在背后操作封锁消息,撤热搜,仍抵挡不住八卦的蔓延。
宋贤知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虞穗被虞照山拦着,不让他看他哥,他求了宋贤知半天才跟着来,俩人到场的时候,房子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看守得密不透风。虞出右被五花大绑扔在卫生间里,满身被冷水浇湿,精神却异常亢奋,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神态凶狠。
“哥!”虞穗扑过去,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跌在一旁咳嗽。
宋贤知扶起虞穗,责问保镖:“你们就这么对他?要有什么闪失你们谁负得起责!”
保镖不为所动,只说是虞照山下的命令。
宋贤知走过去蹲下,伸手搭上虞出右的肩,“阿右,嘶……松口!啊!再不松口我揍你了!”
两个保镖上来压着虞出右,掰开他牙关。宋贤知从他嘴里抽出血淋淋的手指,终于相信虞照山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虞出右现在真的已经六亲不认。
第五十三章
“疯子本来就该去疯子待的地方,他最好一辈子出不来。”
【袁杨,你少给我在那里说风凉话,我今天打给你是想让你把何慕送出国,免得夜长梦多。】
“让我想想吧。”
挂断电话,袁杨把洗好的草莓一颗一颗精心摆在保鲜盒里,拿上车钥匙出门。
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这个小镇子里陪着何慕。
当初他本来打算去和虞出右同归于尽,后来虽然何慕被抢救回来了,但他还是要告虞出右,扬言绝不让他有好下场。宋贤知和萧洛元几经商量,决定制造一场假死,一来可以断了虞出右的念想,不让他继续疯下去,二来也可以拿这个堵住袁杨的嘴,不让事情闹大。
这也是何慕自己的意思。听完提议,何慕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本来事情还有些棘手,要造假死亡证明,掩人耳目办一场假得葬礼不是容易的事。也许是天意,那会儿虞出右正好也需要做手术,趁他昏迷,何慕成功被送走。后来虞出右闹过几次,刚要找人着手调查何慕的下落,又被父亲关了起来,倒是省去了他们一大堆麻烦,只需要买通徐彦就行了。
袁杨不是没想过带何慕出国,但又怕虞出右那个疯子查到出入境记录。虞出右都已经被关进疯人院了,他又为什么要冒险偷渡?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别人未必找得到。退一步讲,就算他愿意冒险,何慕也不愿意去国外生活。
宋贤知今天的意思,让他趁虞出右还没出来,大大方方带何慕走,这边的事情用不着他操心。
说得简单。为了躲那个疯子,何慕已经被迫背井离乡,够可怜的了。好不容易勉强安顿下来,现在又要何慕再躲到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去?
姓虞的疯子最好死了,不然就被关一辈子,别再出来祸害人。
袁杨提着草莓走进一家小店。
何慕蹲在一大束满天星前,认真数着白色的小花朵,因为怎么数都数不完,愁得小眉头都皱在一起。
听见门口风铃的响声,何慕回过头来。
他穿着小熊围裙站在一大片鲜花里,让人挪不开眼。
“今晚去我那儿吃饭吧。”袁杨走过去,把保鲜盒塞给他。
“好大的草莓!”何慕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又小心地盖好抱在怀里,“今天,好像,应该我请客了,说好一人请一次的。”
“好,那你请我,地点你定。”袁杨蹲下来看着那把满天星,“今天店里生意好么?”
何慕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只有,一个客人,买了一朵玫瑰……”
“没关系,慢慢来,现在好多人还不知道这个店,以后生意会好的。”
“袁杨,我可能,要亏本了。做生意,真的好难。”
何慕垂着脑袋,肩膀往下耷的样子,看得人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袁杨一颗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伸手把他搂进怀里,轻轻地说:“不亏本,我们写一个宣传帖发在论坛上,再过一个月就是七夕了,我们做优惠活动吸引顾客。”
何慕本来僵住,听着耳边的主意又忍不住开始期待,侧脸靠在袁杨肩上,“嗯嗯!”
“何慕,七夕和我一起过吧?”
何慕紧张地攥住他胸口一小块衣料,“袁杨,如果,我答应……和你一起过七夕,是不是,就、就是答应和你,在、在一起的意思啊?”
袁杨低低笑了一声,“你太聪明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何慕从他怀里退出来,局促地捏着手里的盒子。
这个角度,他右手手腕上的两道疤从袖口狰狞地暴露出来。袁杨闭了下眼,摸摸他的头,“这个问题是不是太难了?没关系,你慢慢考虑。”
何慕抬起眼,认真地点点头。
…
疗养院办公室,医生翻看着档案说:“他的心结不单是为了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件事。确切的说,他是无法承受自己最在意的人,都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离开他。心上人想不开寻短见,促使他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他的主要问题是不愿意面对自身存在的问题,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这跟原生家庭的成长环境脱不了关系。”
虞照山一脸凝重地走出办公室,他儿子穿着病号服站在一棵茂盛的银杏树下。他走过去一看,原来虞出右正盯着脚下的一只癞蛤蟆发呆。
“太阳大,进去吧。”
“你说这么丑的东西,它为什么还不灭绝?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别说胡话了。”
听到那声几不可查的叹息,虞出右转过脸,在阳光下笑微微地看着父亲,“面对一个住精神病院的儿子真让你这么无力么?你大可以不必再过来,我正好也不想看见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我的父亲。”
说完,他用脚尖把那只丑陋的癞蛤蟆翻了个面,“我还不如看它呢。”
他把癞蛤蟆的四肢分别踩进土里,让它动不了,肚皮朝天不停臌胀。那么大的肚子,只要找根树枝戳下去……他忽然觉得恶心了。
十多天后,银杏的叶子已经泛黄。
虞出右坐在树底下的一个小板凳上,膝上放着一块画板,他一笔一划,正在完成医生今天布置的功课。
侧脸的阳光被人挡住,他抬头朝来人笑了笑,“画好了。”
画板上有五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女人没有手腕,其中一个男人没有头,其中一个小孩只有大腿,没有小腿。
“这个是你?”医生蹲下来指着一个黑乎乎,没有脸的小孩问。
“嗯。”
“这个是谁?”医生指着无头男人问。
“我叔叔。”虞出右把画纸取下来递给医生,“我想明白了,以前的事不是我的错,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不是我的错。我错在唾弃他们对感情不忠。对待不忠,要付出鲜血的代价。我很早就喜欢简夏,我以为我可以和不同的人在一起,但我心里只能有简夏一个,所以在我发现我对何慕动心的时候,我把他赶走了。直到最后我都在和自己较劲,我在折磨何慕,我以为那么做,就能证明我心里并不喜欢何慕。是我错了,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何慕啊。他怪我,所以离开我了。”
“你现在的想法,同样是偏执的。”
“李医生,我可能是有点偏执没错。因为偏执,我就是个精神病人了么?你的想法又何尝不偏执呢?”
他眼神固执而认真,像个陷入迷惑,迫切等待结果的少年。
七天后,虞出右出院。
换下那身囚衣一样的病号服,他彬彬有礼地朝医护人员告别,感谢他们这半年来的照顾。
专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他转身离开,脚步不疾不徐踏过这条每天都充满着尖叫和哀嚎的长廊。他唇角一勾,挑起个嘲弄的笑。阳光被屋檐割裂,洒在他身上,明暗交织拉锯,橡皮擦一样擦去他脸上刚刚还毫无破绽的纯良。
第五十四章
车子开到澜苑大门,虞出右说:“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复命吧,告诉虞照山,我好了,他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
司机犹豫道:“大少爷,外边儿下着雨呢,我还是送您到家门口吧?”
后座放着一把红绸伞,古典得像是不祥之物,红到刺眼。虞出右也不管是谁的,拿起伞开门下车。细雨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撑开伞缓步往里走,心里难得平静,看到等在别墅外,目光殷切的简夏和虞穗,也没能掀起丝毫波澜。
反而是一团蹲在灌木丛里的毛球吸引了他的注意。
“哥!”虞穗热情地走过来,一瘸一拐站到他面前,“你终于回来了。”
虞出右微微一笑,蹲下身把那个毛团子抱了起来。
“喵呜——喵——”
“你也来接我吗?”臂弯里的白毛团子长着一双宝石般的蓝眼睛,他一眼就认出是上次遇到的那只,声音温柔得好似拂开细雨的微风。
“这好像是隔壁那家的猫。”
虞出右把白猫抱高了一看,发现是一只母猫,“做了这么久邻居也没机会去拜访一下,你们去么?”
虞穗一愣,“哥,还是先回家吧?我和简夏哥哥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
“晚点吧。”虞出右抱着白猫,都没多看站在远处的简夏一眼,冒雨去摁邻居家的门铃。
一小时后,他从邻居家抱出了一只小小的奶猫,才两个月,软绵绵的一团,通体雪白,唯独脚上有一小块褐色的斑纹,如同伤疤。他打起掉在地上的红绸伞,爱惜地把小奶猫托在怀里,鼻尖碰了碰它雪白的小脑袋,“慕慕,小慕慕。”
虞出右花了一天时间挑选猫屋、玩具、主食和零食等,又聘请了一个专业的营养师,专门给他养猫。
猫屋就设在二楼,华丽的一大座。看到虞出右坐在猫屋前,拿着奶瓶给小猫喂奶,“慕慕乖,喝一口,好长大。”虞穗整张脸都扭曲了,又不敢多说什么。
第二天,虞出右换上西装,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苟,时隔半年终于回到ceo岗位上。公司还是老样子,要说唯一的变动,就是萧洛元被开除。新提拔上来的特助叫魏勋,本市某厅级干部的独生子,名校双博士学位毕业。
虞出右坐在办公室翻看着半年的财务报表,“三天之内,我要袁杨的下落,办不好就自己去财务部结工资。”
“是芮家的小公子,袁杨吗?”
魏勋刚问完,就对上了虞出右抬起的眼,黑得像两个无底洞,叫人不敢直视。
“没错,就是是芮家的小公子,袁杨。”
时过境迁,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丑闻逐渐被人淡忘,为了挽回形象,虞大公子在七夕前夕飞到了西南。今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农产品滞销严重,虞出右这次是去做公益的,西南有全球最大的花卉市场,他捐赠了两亿善款给花农。
采访环节设在花卉市场内部,是虞出右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以主角的身份在媒体的镜头前亮相。很多人通过百度百科知道他,上面却连张照片都没有,加上他是福布斯名人榜上最年轻的企业家之一,再加上虞家的高干世家背景和半年前的诸多传闻,此次公开亮相,自然引得媒体们争先恐后。
26/4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