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于叛乱。”
“我知道他死于叛乱,我们都知道,可他是怎么死的!”
窗外再次亮起电光。
礼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一个解释,女巫的疑问,也是他们的疑问。
“他被反叛和镇压的某一方拉入斗争,在冲突过程中,为了保护某位王室成员而死。”
祭司长用尽量平静的话语,简单地阐述了几句。
“是谁。”
“这不是你该问的。”
电光接连亮起,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窗外,雷声响成一片。
女巫笑了笑,眼底没有一丝笑意:“是我僭越了。”
“莱娜。”一个女音介入对话,黑色法袍的菲丽雅从前排正中的位置站起,她手中少见地没有抱着任何书典。
“失去袍泽,我们都很悲痛,请相信我心中的哀伤并不比你更轻。
“但是一味的仇恨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不得不防范任何非理智的行为。站在你身后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袍。”
“可是……”
这次,女巫一开口就忍不住染上哭腔,有泪意在眼眶中打转,她哽咽一下,强行稳住声线,继续说,眼泪顺着脸颊不住落下。
“我不是无法接受同袍的死亡,我们都早有准备。但他可以死在地狱之门的前线上,可以倒在讨伐邪恶的战场上,可为什么……偏偏、偏偏会死于阴谋内斗,会死在政客的肮脏算计中呢?!”
话至末尾,已成了嘶声吼叫。
窗外响起“哗啦”水声,暴雨终于降下。
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正坐在她身边,按住小女巫在扶手上攥紧的拳头,皱着眉,十分担忧。
戴纳恰好坐在他的身后,此时向前微微倾身,一手搭上女巫不住抽动的肩膀,口中喃喃着咒语。
光芒闪过,封印的符文化作链条,环绕着女孩,魔法波动释放又在瞬间收束。
“莱娜,冷静。”
女巫是特殊的施法者,比起法师,她们更加感性,情绪的力量会极大程度上影响法术的行使。
戴纳身边,从消息放出开始,就陷入震惊难以回神的阿尔杰忽然开口,他的嗓音沙哑低沉:“第九执行人呢?”
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失踪了。我们失去了她的一切音讯。”这次回答的依旧是菲丽雅,即使宣布的是个极坏的消息,沉静的女音也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可不是……”阿尔杰的声音忽然卡壳一下,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再开口,仍是干涩低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九执行人和第四执行人共同驻守王城,此时费洛已死,在有意针对教团的阴谋中,第九执行人多半也难逃劫难。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重忧虑,两位执行人是多年夫妻,感情甚笃,费洛枉死,他的妻子如果能够幸存下来,恐怕会想复仇。
复仇。
多么戾气,又何其酣畅的词语。
是他们所有人都想做,又恰恰不能做的。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流血事件,王权与神权永远都是敏|感话题。哪怕教团铁律永不参政,拥有超越世俗的力量,这本身就饱受忌惮。
“越是这种时候……”
菲丽雅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可以明白。
自从黑暗时期结束,人类的帝国重新建立以后,宗|教就开始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最初的王权是他们拥立的,世俗的权力也由主动他们让出。
人民的忠诚献与王室,而人民的信仰归于众神。
贵族拥有久远的秘术传承,掌握着奥秘的力量,教团也同样有着诸神的眷顾。
哪怕他们定下铁律,教团不得参政,猜疑与忌惮也会在暗中滋长。
礼堂内静默一片。
“我们已经向王室发出了正式的照会。并且,我们也将会召集教系的各大教团,开启星界会议。”
祭司长的声音重新响起:“不会有讨不回的公道,也不应有无谓的牺牲。”
第十三章
“今天我不回去了。”
会议结束后,戴纳对阿尔杰说。
阿尔杰的声音还是带着沙哑:“晚上呢?”
“和你挤挤。”法师的面色较往常更加沉肃一些,“按照惯例,这两天恐怕还有的折腾,我可不想半夜从镇外赶路过来。”
此外,他还得看着自己这位好友。
阿尔杰和他这个离群索居的法师不同,与费洛的关系更加亲近一点,突闻噩耗,除了悲痛,他还另有些担心。
虽然戴纳作为一名法师,占卜和预言的水平有待商榷,但他的乌鸦嘴向来灵验。
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阿尔杰辗转反侧大半宿。等到终于收到来自祭司长紧急会议的通知,心里反倒踏实了。
睡前,戴纳颇有预见性地没脱衣服,当下拉起同样和衣而眠的阿尔杰,撑了个避雨的小法术,冒着暴雨雷电就往礼堂赶。
教团最高领袖的命令,无人敢于怠慢。即使前一刻还处在睡梦,此时也要立刻爬起,冒风冒雨前往赴命。
好在大部分成员都聚居在本部,集合速度不算慢。只是免不了神情困顿,衣帽稍乱。
最前排的核心成员是索性没睡,刚从前场下来,又赶来后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疲惫劳累,此外,还另有重重忧虑。
“星界会议遭到袭击。有数名与会者被切断银线,虽然其中没有包含真理之诗的成员,但对于教系而言,是一个重大损失。作为会议发起者,真理之诗将为此负责。”
星界是位面以外的特殊场所,联通所有位面,位面内的生灵可以通过投影进入。
投影在星界内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不会反映到现实,要杀死投影的主人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毁灭现实的肉|体,其二,便是割断将投影拉回主位面的银线。
当投影者的银线被截断,就预示着真实的死亡。
“这件事牵扯的可能并不单单是王室,隐藏的恶意在暗中窥伺,希望你们能够谨慎行事。
“教团近期将会进入戒备状态,另外,与其他教团的接触时也应当更加慎重。”
虽然自身没有遭受减员是件幸事,但作为会议发起者,真理之诗偏偏幸免于难,不可避免会受到其他教团的问责和质疑。
来自过往同伴的猜忌,仿佛无形的壁垒,将他们从团体中割裂、围困。
祭司长的语气虽然平稳,却也难免染上一丝疲惫。响在高阔空旷的礼堂里,配上窗外的暴雨雷鸣,清冷孤寂得让人心底发寒。
接连的祸事毫无征兆地降临,王室的忌惮与教系的质疑,为本该沐浴荣耀的真理之诗蒙上阴影。
“祸不单行。”戴纳淡淡道。
.
第四执行人的遗体在第二天清晨被送回,连日连夜的暴风骤雨已经止息,阔别已久的阳光终于重临码头镇,不热烈,也不温暖,只是浅浅淡淡地蒙了一层。
花草还带着水珠,低垂着枝叶,草木的气味混合雨水的味道,格外强烈。
教团的第四执行人费洛,正安静地躺在花草间,周围环绕着他的同伴们。
已经不再有人落泪,也不再有人质询。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接一个走到他身边,做最后的告别。
亲吻他的手背,或者额头,亦或是给予最后一个拥抱。
很少出现在人群中的莫琳没有缺席,常年隐居的德鲁伊,将小束白菊轻轻放在亡者身边。
正在休假的第六执行人也到场了,白色的牧师袍披在身上有些空,最近似乎清瘦不少。
在看到阿尔杰时,他微退了半步,双手握拳攥紧,半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阿尔杰有意问他妻儿是否安好,却怠于开口。
大悲过后的疲惫让他有些提不起精神,他半蹲在费洛身边,伸手搂住亡者的肩膀。
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上,带着死寂的苍白。
记忆中的费洛,拥有最温柔的微笑,热情、真诚,像时刻散发光热的太阳,深受认识他的每一个人的欢迎。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哪怕是教团以外的人,仅仅只是听说,也会感叹一句,真是个很好的小伙儿。
作为职业者,他无疑是年轻的,仅比阿尔杰大八岁,有妻子,还没来得及有孩子。他的人生才刚刚展开,此时却已经躺在了墓园。
就算再不舍得分离,告别也终会结束。
最后的拥抱过后,阿尔杰站起身,袖口不慎刮带了一下亡人的衣服,有什么东西从领口掉出。
又蹲下身捡起,那是一小束白色风铃草,小巧精致的花朵已经风干,大概是他前几天寄去的。
“来自远方的祝福”明明已经送达,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过几天,就是死亡与告祭之主的祭祷日,就在那天的祭祀上,将他的灵魂引渡向神国吧。”
祭司长如是说。
他环顾着在场所有人。
“第九执行人仍无音讯,经核心会议一致表决,任命法师戴纳为新任第四执行人,即日前往王城,搜寻下落。”
戴纳接到委任,没有太意外,只是皱了皱眉,言行却依旧顺从。
他朝祭司长行礼:“是。”
费洛的尸体被埋葬在墓园,墓碑上简简单单刻了他的名字、职位、生日与忌日。其余的一切功绩和荣耀,都记入书卷中,被教团收录。不公示,也不遗忘。
盛大又简单的告别,为他默默无闻的一生写下终章。
活着的人回到正轨,各自将生活向前推进。
风干的风铃草被放入透明的玻璃瓶,放置在床头柜上。
边上的床铺却是空荡冰凉的,被子和枕头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今夜,主人不在此处休息,客人也已离开。
阿尔杰独自跪在高砌的圣坛前,曾受过万人仰视之处,坛上空无一物。
那里原本安放着圣剑。
圣剑折毁,于是灾厄便如影相随?
.
正是清晨,伯庚斯刚刚洗漱完,就听到有敲门声响起。
“扣、扣、扣”三下,节制礼貌,极富标志性。
雀跃跳上心头,压下嘴角的笑意,挥挥手把学徒赶去房间,走到门前,理理衣衫,确保一切都完美无缺,这才缓着动作,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看起来有些憔悴,面色比往常更加苍白,配上银灰色的头发和眼睛,显得凉冷刺目,连铺洒在他身上的那层金色日光,都没能为他带来些许温度。
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伯庚斯愣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阿尔杰沉默着,幅度极小地点点头,然后有些勉强地牵起些嘴角:“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伯庚斯带点慌乱地将他让进来。
“你的气色不太好,是早上太冷?需要热茶和点心吗?我可以让伊莱——”
关切的话语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椅脚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是伯庚斯受到惊吓,后退半步,不慎撞到了木椅。
眼前的人突然跪下了。
毫无征兆。
“你这是……什么意思?”伯庚斯说得艰涩,舌头有些僵直,就像他的身体和四肢。
真理之诗的第三执行人,哪怕是跪着,脊背也是挺直的,只有面对神像时,才会谦卑地弯下。
此时,他低着头。
“请求您……”锻造圣剑。
“如果我不同意。”伯庚斯的手攥紧桌角,用力得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我无法强迫您。所以,我会去找其他的锻造师,即使他们现在并不完全具备成功铸造圣剑的能力,多试几次,多失败几次,也可以接受。”
阿尔杰低垂着视线,紧盯地面,眼神说不好是坚定,还是麻木。
“无法强迫?多失败几次?”伯庚斯嗤笑一声,深洋般的眼睛眸色暗沉,眼底酝酿着风暴。
室内的空气凝滞起来,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此时的气氛,却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意味,阴云笼罩般的压抑,雨水沾衣般的寒冷。
“我可以同意。”气氛像是忽得一松,但伯庚斯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俊美的青年锻造师在椅子上坐下,微抬着下巴,睨视请求者的眼神带着挑衅,脸上神情傲慢,甚至于嘴角绽出的微笑都染上恶意。
本该是魔鬼般的笑容。美丽得让人窒息,昳丽得几近罪恶,蛊惑凡人心甘情愿奉献一切。
偏偏这张脸受神明的钟爱,哪怕主人再轻慢乖张,也不觉堕落,圣光永远眷顾着他,让诸神忠诚的信徒不由自主地想起经文所述——
“初代人类以造物者的容貌为蓝本,是故,吾等肖似诸神”。
“只要你愿意亲我一下。”
室内安静下来,呼吸声、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伯庚斯没等到回复,轻哼一声,准备开口嘲讽,阿尔杰却忽然站起,两步跨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
“哪里?”
亲哪里?
像是对周围的氛围、对方的情绪全然无察,执行人的语气僵硬冷静,仿佛身处战场,准备执行某项军令。
银灰色的眼中不含半点情绪,只有一片仿同金属般无机质的冰冷。
伯庚斯呼吸一滞,而后微仰着头,嘴角又弯了弯,仍然凝视着阿尔杰,眸色深邃暗沉:“嘴唇。”
下一刻,他就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心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唇上的触感柔软微凉,对方的嘴唇缺水干燥,有些粗糙,平稳的鼻息轻轻喷在他的脸侧。
只有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又像刚刚过去刹那。
伯庚斯抓紧执行人的手臂,稍稍用力,将他推开。
眼中冷漠,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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