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有多大,才能忽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账务望着天,语气发虚:“主要吧,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阿尔杰给他气笑了,摇着头:“好人多不多暂且不论,你是真的勤俭持家。”
“过奖过奖,作为教团管账的人,这是我们的基本素养。”
账务面不改色地把嘲讽接下。
阿尔杰:“……”
账务正色道:“其实那天也不是全无防备,我们确实仔仔细细地,用高阶的检测魔法检查过这些珠宝,存放也是和其他宝石区分开的,关于那位商人的身份背景,也有过详尽的调查,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这种情况下,还能中招,除了敌人太狡猾,也只能说你我的运气的确不太好。”
阿尔杰:“你运气差,就不要拖上我们了。”
账务“啧”了一声:“你跟戴纳学坏了。”
“还有其他可替换的托帕石吗?”
圣剑重铸迫在眉睫,没有道理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调查上。
“有是有……”
“不,就用这块。”伯庚斯打断两人的对话。
迎着四道疑惑的目光,他简短地解释道:“这块托帕石已经半处理过了,使用在它上面的特殊药剂很难获取,目前,我手上也只有刚使用掉的那一份而已。”
“有多难获取?”阿尔杰不死心。
“原材料至少有一半来自天界生物。”
“……”
那还是算了。
伯庚斯继续道:“高阶锻造中出现意外,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单纯地更换一份材料,并不会解决问题,新的材料往往同样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综合结果来看,还不如用最初的方案。”
阿尔杰眨了下眼睛:“听起来……不太理论?”
“但都是经验之谈。你以为你要锻造的是什么普通的东西?那毕竟也是……”
“咳!”阿尔杰忙打断他:“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伯庚斯转向账务:“那位出售宝石的落魄商人,还能联系到吗?”
“很遗憾,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账务敛下眉眼,表情略带哀悯。
“嗯?!”
阿尔杰和伯庚斯的反应很统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阿尔杰率先问:“他是怎么死的?”
“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死于冬日的饥寒,也有可能是被追债者盯上。他在两个月前,被发现死于城镇外的茅草房,渡亡还是市政厅送到真理之诗做的。”
账务的话,说得有些感慨,末尾还因牧师的本职,习惯性地加了一句:“愿他在诸神的国度永享安乐。”
“那就只能找法师了。”伯庚斯听完这段令人唏嘘的故事,全无触动,目标明确:“去找戴纳?”
“他现在不在码头镇。”阿尔杰回道。
账务:“你们可以找菲丽雅女士。不过她最近有些忙,在帮祭司们准备关于祭祷节的事。再加上之前那件事……虽然今年的祭祷节万事从简,但忙碌程度反而有增无减。”
王城叛乱一事引发的余震仍未停止,会议一场接着一场,除了核心会议,高层决议也不少,阿尔杰身为命令的执行者,都有被抓去参与商议的时候。
“那……”阿尔杰揉揉额角:“过了明天再说?”
明天就是祭祷节,等节日过去,菲丽雅的日常安排大概会宽松一些。
“你好像很怕麻烦别人,只有戴纳是个例外。”伯庚斯静静看着他,宝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
“刚找到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像是来做一笔交易,而是来恳求我。”
“当时您立场坚定地拒绝合作,是交易还是恳求,都差不多了吧……”阿尔杰有些无奈地叹气。
伯庚斯轻哼一声,高傲地抬起一点下巴,目光微凉地睨着他:“我不想白跑一趟。”
阿尔杰妥协道:“那就去找找她吧……”
希望不会占用菲丽雅阁下太多时间。
“但既然你这么为难——”伯庚斯语气里满是“大发慈悲饶过你”的意味,话锋微微一转:“我还没有去过你的住所。”
第十七章
“没什么好看的。”
阿尔杰推开住所的门,门轴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里面的布置很简单,桌椅靠墙,另一边临窗的地方是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摆了一个矮柜。
矮柜上放的东西也只有寥寥几件,烛台、主神的圣徽和一只玻璃瓶,玻璃瓶中关着一小束风干的白色风铃草。
在床头摆放风干的风铃草,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位战士的作风。
伯庚斯嘴角扬起笑,正待问他,却见对方的视线也落到了风铃草上,银灰色的眼中,透出深切的悲痛。
伯庚斯怔在原地。
倒是阿尔杰很快收起情绪,他问:“怎么了?”
“你……”伯庚斯发出一个音节,又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信仰的主神会是秩序与审判之主,这在战士中很少见。”
床头矮柜上放着的圣徽,是属于秩序与审判之神的。
阿尔杰轻笑一下:“很奇怪吗?”
“不,有些意外而已。”
伯庚斯也不见外,随意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
“明天是祭祷节,按照历法和风俗,是不能动工的,铸剑要停一天。”
阿尔杰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那,有什么相关的事可以提前做吗?”
他一项项数着:“准备材料、解构铭文和法阵、校准……”
“不用。”
伯庚斯从桌上翻开一只杯子,从水壶中倒出一杯清水。
“圣剑能否铸成,也要看神意,你急也没用。”
白皙修长的手指举起水杯,薄唇印上杯口,下颔微微抬起,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轻轻滚动。
唇上沾了水,润湿后更显艳红,细碎的水珠反射着星点的光。
窗外没有阳光,室内也没有点起蜡烛,显得有些昏暗,“月神的眷顾”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伯庚斯宝蓝色的眼睛迎着窗口的天光,反照着幽微的亮度。
仿佛自带微光的精灵,可他却比精灵更加俊美,吟游诗人口中颂唱的所有美好词汇,都可以放到他的身上,名副其实,甚至尤有过之。
“阿尔杰,你在看什么?”那副薄唇轻动,惊醒了兀自沉醉的人。
阿尔杰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抱歉,冒犯了。”
“其实我挺高兴的。”伯庚斯眼中带笑,嘴角也微微勾起。
“你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驻。”
“您是个很耀眼的人。”阿尔杰如实道。
总能夺走他人的全副心神。
伯庚斯嗤笑一声。
“在你心里,我哪及得上圣剑半分辉芒——就算他现在连个坯子都还没有出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忘了提醒你一句,单在码头镇,是无法完成铸造圣剑的所有工序的。”
阿尔杰皱起眉,不太能理解:“可以详细说说吗?”
“至少要回趟矮人帝国。当年锻造第一代圣剑,鲁格氏族倾尽举族之力。就算如今技艺传承没有断代,图谱完整正确,甚至锻造手法和器械有所革新,也不是一两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复制。”
他又喝了口杯中的清水,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嫌弃道:“既不是茶饮,又不是酒精,你是怎么喝下这么寡淡的东西的?”
“……习惯了。”
教团有净水的咒语,无需用煮沸或者酒精消毒的方法来获取饮水,虽然在世俗赖以生存的技能是酿酒,但成员中法职太多,酒水出现的机会很少。
“什么时候?”回矮人帝国。
伯庚斯放下水杯:“看进度,有可能还要去趟王城。”
阿尔杰眼神忽闪一下,点点头:“好。”
伯庚斯探究地看他一眼,在阿尔杰回望过来时,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你一个人住吗?”
真理之诗内部的起居室都是建在一起的,除去单独搬出的几位和长期在外的成员,其他人都聚居在这一片区域,粗略估计也有百余人,独住一间的情况很少。
“六岁以前是跟着我的养母,六岁后才住在这里,最开始是和戴纳一间屋,后来他继承了法师塔,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了。”
“睡在一起?”
屋里只有一张床。
“不,是分开的,只是另一张床被搬出去了而已。但偶尔也会挤在一起,尤其是当天有恶魔学或者亡灵学理论课的时候。”
阿尔杰说着,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追忆的神采。
伯庚斯扬眉:“你怕这些?”
“亲身实践过猎魔以后,就不怎么怕了。”他顿了一下,笑:“其实本来也不该怕,只是讲课的那位实在太会营造气氛,明明平时都是很亲和的兄长形象……”
他好像要提一个人名,刚一张口,又很快合上,眼睛无意识地向床头矮柜上的风铃草望了望。
伯庚斯注视着他:“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阿尔杰弯弯嘴角,还是温和的微笑,银灰色的眼睛里是一派沉静:“明天是祭祷节,您的学徒很期待祭祀的篝火,如果您不忙的话,可以带他来看看。”
“知道了。”
伯庚斯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身,理理衣服,最后环顾一圈,下巴傲慢地抬起一点,下了结论:
“你的房间,是没什么好看的。”
.
祭祷节这天,所有的贸易、运输、制造、农务都停下了。但居民们并没有因此得闲,依照着节日的风俗,从凌晨开始忙碌。
阿尔杰醒得比平时早些,照例洗漱过,出门,在前往祷告室的路上遇到了女巫莱娜。
女巫今天戴着兜帽,没有像以往那样哼着歌,碰到阿尔杰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只布袋,里面放着安神的草药。
阿尔杰接过布袋:“祭祷节安。”
这只布袋所用的布料有些粗糙,针脚却很细密,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
“祭祷节安。”女巫的声音有些低沉。
阿尔杰隔着兜帽,揉揉她的头,两人轻轻拥抱一下,便各自离开。
女巫要继续派发草药包,阿尔杰则要去做早祷。
教团内已经按照祭祷节的传统做了布置,为了能让亡灵进入这里,最外围的大结界已被关闭,转而用小型的结界来保护单独的建筑。
今天的早餐也很素简,切片火腿换成了鲜果,牛奶也被清水和低度麦酒取代,麦片用糖水冲开,桌上连奶酪的影子都找不见。
阿尔杰随意取了两片黑麦面包,就着几口清水吃下,潦草地结束了早餐。
祭祷节从来不是用来欢庆的节日。
死者渡往宁静的彼岸,与生者永远分隔,这是一个离别的日子。
过了今天,费洛就是真正离开了。
生命意义上,灵魂意义上,社会意义上。
永远,离开了。
在空场前的台阶上坐下,阿尔杰翻出费洛寄给他的匕首。
这是把直匕,入手后还没有启用过,刀柄握起来很舒适,长短也很符合他的使用习惯。刀刃上闪着寒光,匕身充盈着来自铭文的力量。
他的近身格斗是费洛亲手教的。
六岁时,他能依靠一身蛮力和养母的狮子打平,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些力量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阿尔杰,放松一些,看着我。】
费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仿佛真的看到那个还是少年的费洛在他面前微笑,放慢动作,向他示范武技。
眼眶突然酸涩潮热起来,嘴唇微微发麻,喉间像是堵着硬物,吞咽不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透出一股空乏无力。
他深呼吸,望向天空。
每年的祭祷节都是阴天,今天也不例外。
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总会使人感到心情沉郁,从内陆海吹来的风,夹带着浓郁的咸腥水汽,粘稠得叫人呼吸困难。
小女巫发完草药,提着空篮,也坐到他身边。
两人默默无言。
前方的空场已经堆起了松木柴,篝火将在这里点燃。
“最近很忙吗?”女巫突然出声问。
“还好。”
“这两天,在教团总是看不见你。”
“以前也常出去。”
“戴纳还没有消息。”
“愿他顺利。”
“我倒希望他不太顺利。”小女巫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费洛的妻子,我们的第九执行人,最好她能得偿所愿。”
小女巫的长相极为乖巧甜美,圆圆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软糯的样子让人很想捏上两把。可她的言行中,却总透着与外貌截然不同的逆反。
“莱娜。”阿尔杰伸手,替她摘下兜帽,抚着她微卷的棕发:“有些愿望一旦成真,反而会是灾祸。不要忘了黑暗时期,法师议会的前车之鉴。”
“毁灭了法师议会的那个王朝,同样毁在法师的手上。”
阿尔杰顿了一下:“莱娜,这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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