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巫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继续发|泄般地说:“祭司长冕下说过,他会讨回公道。可他实际并没有做到。”
“那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为什么不能?”
阿尔杰迎着女巫的目光,沉默下来。
他不是无话可说。
他可以说,祭司长是诸神为他们选定的领袖,是不可质疑的。
他可以说,教团此时处境艰难,不能再多要求什么,而且核心教员们也并没有放弃伸张。
他可以说,大局为重,地狱之门的前线,和邪恶力量的对决,才是他们最应该关注的。
可是这些道理,执行人能明白,同属教团的女巫自然也能明白,无需说教。
女巫意难平,他的胸襟也不见得有多么开阔。
两人间又沉默下来。
天色更亮一些的时候,女巫站起身。
“我该去做冥想了。”
阿尔杰点点头,也站起来:“我也该去做长祷了。”
“下次再聊吧。”
“下次,再聊。”
第十八章
祭祀的篝火被点燃,火苗吞噬着泼过油的木材,蹿得极高。
火焰的灼人热度驱动风的力量,越发助长了火势。
篝火前摆放一张长桌,上面堆满作为祭品的鲜果与美酒。死亡与告祭之主的祭司,站在长桌前,领着众人颂唱祭亡的圣歌。
合唱的人们,有教团的成员,也有镇上的居民,多数是人类,偶尔能见到精灵的和侏儒的身影,而矮人,是决不会踏入真理之诗的大门的。
男音、女音还有童声混合在一起,歌声低低的回荡在寂静的火堆旁,只偶尔有火星“噼啪”的爆鸣相伴。
幽寂,却透着难言的圣洁,是在歌颂彼岸的净土。
火光印在众人的脸上,人们的表情庄重肃穆,站在空场,犹如身临圣殿。
篝火周围的能量场,出现一阵阵波动,是神明的赐福降下。
前方的祭司将银杯中盛装的美酒泼入火堆,带起一片盛大的明光。他拿着长长的渡亡名单,依次念过,阿尔杰从中听到了费洛的名字。
又是一段漫长晦涩的祷文过后,将羊皮纸送入火堆,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
祭司抬起手,示意众人可以散场了。
接下来,任何人都可以到沟通人间与神国的篝火前,与死去的亲友对话。
“费洛,希望你在彼岸,能够永享安乐。”
阿尔杰对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笑了笑,银灰色的眼睛褪去金属般无机质的冷漠,浮起温柔:“可惜你没把遗愿告诉我,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今晚来我梦里吧。”
跃动的火光为他银灰色的发丝染上一层橘红,他站得太近,几乎要步入火中,火舌偶尔舔过他的手,他一动不动,仿佛毫无所觉。
“你不怕烫,衣服是会着的。”
女声的语调有些凉。
阿尔杰回过头:“母亲,您来了。”
德鲁伊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点:“我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最后的祭祷之舞还没开始,不多留一会儿吗?”
祭祷节的末尾,会安排一场祭祀的舞蹈,以感谢死神的恩赐,是整个节日最热闹、最受期待的环节。
莫琳摇头:“不了,看过几十年,也没看出什么新意。”
阿尔杰笑了笑,注意到祭司长正站在养母身后,一栋建筑门前,正看向这边,便低头朝他行了一个礼。
莫琳顺着阿尔杰的视线回头,像是才发现,也朝他行了一礼。
祭司长点点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阿尔杰继续和养母交谈。
“我陪您回去?”天色已经很晚了。
“不用。”
莫琳刚拒绝完,边上传来一个声音:“这位是?”
转头,出声询问的,是个青年。
那是一名俊美如皎洁之银月的青年,黑发像瀑布般披下肩头,清亮的双眼像冰种蓝宝石,用溪水洗涤过后摆在月辉下,闪烁着碎光。
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自心底发出赞叹。
“伯庚斯先生。”
阿尔杰说出他的名字。
伯庚斯点点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走到他身边,又问了一回:“这位是?”
一个美丽、陌生的女人,足以让他在内心拉响警报。
何况这两人看起来还很亲近。
“这位是我的母亲,是名德鲁伊。”阿尔杰向他介绍。
“母亲,这位是伯庚斯先生,人类帝国最杰出的青年锻造师。”
原来是伯母……
伯庚斯拿出在王城时,最能哄贵妇们高兴的笑容,矜持而又不失恳切地夸赞:
“竟然是阿尔杰的母亲,您看起来实在太年轻,刚见到您时,我还在苦思,为什么一名未经时光沉淀的少女,会拥有如此卓然的气质。”
“谢谢。”莫琳却像是不太吃这套,仍是神色淡淡,微笑着:“我也听过关于您的传闻,今天见到了,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优秀耀眼。”
礼貌性地谈了两句,她转向阿尔杰:“你们两个继续聊吧,我先走了。”
她抬起手,在半空顿了顿,有些犹豫迟疑地落下,轻轻地拍了拍阿尔杰的肩膀。
“如果难过,可以回来住几天。”
“好。”
伯庚斯望着莫琳离去的背影,再看看阿尔杰,总觉得这对母子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大概是觉得有些疏离,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吗?
“怎么了?”阿尔杰朝他微微笑着,问。
“没什么。”伯庚斯摇摇头:“她刚才说,难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恶劣的心情,不好的事,没必要多做散布。”
“你来找我……那天,那么反常也是因为这个。”伯庚斯猜测着,语气却很笃定。
“是发生了与祭亡之主相关的事吧。”
阿尔杰的身形僵了一下,然后他干脆地点了下头:“对。”
“阿尔杰。”
伯庚斯正色,手扶上对方的肩膀,像是有话要讲。可他刚一碰上,手就像触电般弹开。
发出轻微的吸气声,他小幅度地甩着手,皱眉:“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烫?”
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刚才莫琳拍他肩时会那么犹豫了。
“可能是刚刚站得离火堆太近了。”阿尔杰的眼神茫然无辜。
“像那么近?”伯庚斯指了指他的学徒,不远处,小小的少年正站在火堆前,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向神明祈祷。
“还要近一点。”阿尔杰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怎么不索性钻进去?”
“……衣服会着。”
你还真想钻进去,是要自|焚吗?
伯庚斯气结。
见阿尔杰朝他伸手,他警惕地后退半步,难得抗拒:“别碰我。”
阿尔杰双手举过头顶:“好,不碰您,只是想看看有没有烫伤。”
伯庚斯揉揉指尖:“没事,怎么说我也是和高温火炉打交道的老手了,这点温度,不至于。”
那你还有这么大的反应?
阿尔杰心里一阵好笑。
“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我姑且原谅你。”伯庚斯又端回傲慢的架子:“要是再有下次,我就——”
他咬牙切齿:“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着那把剑了。”
.
阿尔杰其实不太明白,伯庚斯为什么会生气,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伯庚斯会对他怀有如此强烈的感情。
“你不理解的是爱情。”
再次被吟游诗人喊住,是在祭祷节过后的第一个清晨,他正准备去见伯庚斯,商讨关于托帕石的事。
有着奇异紫眸的浪漫诗人坐在街心的树下,手中抱着他的鲁特琴。
精灵贤者坐在他身边,姿态优雅,神色间隐约可见尊敬的神情。
精灵是高傲的种族,身为诸神与森林的宠儿,在面对大陆上的其他种族时,总是自视甚高。
能让他们表露尊敬的人,寥寥无几。
实在是个容易激起好奇心的问题,关于吟游诗人的身份。
可阿尔杰早已习惯了缄默与节制,面对这片充满秘密的大陆,他总会很好地收起自己不当有的探究心。
“那,什么是爱情?”
——而只会问询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鲁特琴发出一串悠扬的音符,诗人的紫眸里藏着浩瀚神秘的星海。
“这不是光凭语言能够回答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古往今来无数的爱情故事,由那些王公贵族,那些贫农贱民们谱写出的一幕幕诗歌,但我无法直接告诉你,它的答案。”
“您给我提了一个难题,却不告诉我它的正解。它将时时困扰我,这不仁厚,诗人。”
“这恰是我的乐趣所在,先生。”
吟游诗人朝他眨眨眼睛,笑着拨动琴弦,语调轻缓地,唱出一首无人听过的诗歌。
.
“我已经找过法师,她告诉我,这枚托帕石恐怕链接着一场大型仪式,而它的作用则是作为一个外接点,汲取他处的力量。这些力量,包括但不限于生命力、魔法能量、关于财富或事业的运气等等。
“上面附着着很高明的遮蔽魔法,本身品阶并不高,却能通过魔法之间的相互作用,将波动藏起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一般很难在普通的检测中发现异常。
“又因为放置在教团的仓库,外加收纳盒有特殊的封印,所以一直没有影响到教团,也就没有人发觉。
“总而言之,它背后牵扯的东西似乎很复杂,我们真的要继续使用它吗?”
阿尔杰一口气交代完他所得到的信息,征询地看着伯庚斯。
“感谢诸神吧,所有的隐患被如此明确地摆在明面。你以为,这只是事关一块托帕石的麻烦吗?在这背后,牵扯的是拦在圣剑锻造前的必过关卡。”
伯庚斯喝了一口红茶,近日来,一直加入多倍糖的热饮,终于在今天恢复了正常的甜度。
“如果执意无视这些问题,非要换一块石头,那么也劳烦你再重炼一份【光明之滴】药剂。先来十滴圣灵的眼泪,然后是光明女神神国中那条圣洁之河的五滴河水,用不死鸟的羽毛搅拌均匀,再……”
阿尔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您不用再说了,我收回我幼稚无知的提议。”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铸造圣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伯庚斯微阖上眼睛,悠悠道。
“光听这个敷衍的名字你就该知道,他的创造者们为了他殚精竭虑,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已没有精力去想。”
是这样么……
阿尔杰觉得,这个说法似乎、不太可信。
“接下来要考虑的,不是怎么绕过它,而是如何去解决它。而且必须要快,否则更大的灾祸,定会降临。”
他仍阖着眼,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
“您这段话,说的很预言家。”
“只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锻造师,在向你提供可靠的建议。”
“好吧。”阿尔杰妥协道:“这枚石头,除了能够汲取外界的力量,同时还是一个锚点,我们可以通过他,反向追索仪式的源头。”
“那就出发吧。”伯庚斯把茶杯放下,站起身。
“现在?”
“难道你还要沐浴更衣,在祭坛前祷告一番,祈求神示,再去跟你的母亲和友人们依次道个别吗?”
“……不用这么尖锐吧,伯庚斯先生。”
不是不生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的迷茫: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第十九章
“锻造师也需要为了解决这些隐患,东奔西走吗?”
“普通的武器,锻造起来可没这么多麻烦,就算有,我也都是指使委托人,或者欠下我人情债的家伙代为处理。”
“那为什么这次跟出来了?”
“因为我要看着你,省得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
“……能不能盼我点好?”
伯庚斯斜了他一眼,轻声:“我比谁都盼你好。”
阿尔杰闻言,目光微微闪动,没有接话。
此时,他们正顺着一条溪流走,是伯庚斯的砖石房外那一条。
锻造师学徒没有跟在身边。
这天的天气很好,祭祷节的阴云没有延续下来。天空晴朗,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比初春更茂盛了几分的杂草上,有露水折射着光,人经过那里时,就会被细细碎碎地震落,像是惊起了小群萤火虫。
“你知道位置?”伯庚斯问。
“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我们要先去戴纳的法师塔。”
“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但我有进入法师塔的权限。”
阿尔杰指向溪水中一条石头路:“从这里走,会近很多。”
这一段的溪流不算湍急,但也称不上平静。水流夹带着少许树枝草叶,冲撞到石块上,会溅起几朵水花。
溪水很清澈,可以一眼望到底,看到白沙上的卵石,水间还有几尾游鱼,悠游地摆动着鱼鳍,逆流,或者顺流,好像都没有给它们造成影响。
阿尔杰身手轻快,毫无心理负担地踏上去,回头见伯庚斯在溪水边迟疑,便朝他伸手,笑道:“别怕,这里水不深,而且,就算您不小心踩错,我也会接住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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