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伯庚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重剑的眼神很温柔:“这把剑交给我吧。如果担心违反规定,可以先把我录入第二区的名单。”
这怎么行!
怎么能让这位帝国瑰宝,去做这种琐碎劳累的事?!
他想制止,可伯庚斯却已经提着重剑离开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锻造师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
重剑的剑刃上有缺口,剑身上也有受到劈砍和锤击的痕迹。上面的铭文和魔法阵也有不少受到了损毁,灵性的光芒黯淡灰败,显得雾蒙蒙的。
“靠近剑柄的部分,还有一段剑身未开刃?虽然正好能够减少磨损,可是这家伙究竟是怎么通过劈砍,直接斩下奇美拉的头的?再看看铭文,坚韧、坚韧、加固……”
伯庚斯在锻造室中,端详着这把重剑,口中喃喃自语着。这是他工作时的习惯,过于投入,以至于他的全副身心都不自觉地参与了进来。
查看完铭文和烙刻其上的微型魔法阵,伯庚斯轻笑了一下,摇着头:“居然全都是强化剑身的……唯一一个特殊效果,还是【坚定意志】。品阶这么高,全靠的铭文组合的等级高。”
阿尔杰的身上,有效果近似【消除魔法】的【魔法免疫】,如果武器上的铭文组合与魔法阵太过基础,很容易被他自己消除掉。
所以,即便是很普通的坚韧效果,也要用高阶的铭文组合来实现。
辨认了重剑的材质,伯庚斯往燃烧的火炉下方又塞了一把柴,拉动两下风箱,又挑出几块金属材料,依次扔进火中。
当金属材料被烈火烧的通红,再用铁夹子取出,锻打融合……
伯庚斯的体格并不柔弱,只是他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都被衣袍遮住,加上俊美无俦的面庞,总让人低估他的体质。
虽然身板和肌肉没有像大多数狂战士那么夸张,但也完全能够支撑起一场耗费体力的锻造。
修补完剑身,就要开始重新勾勒铭文和魔法阵。剑上原带的铭文,效果普通,组合却很复杂。不过对于伯庚斯来说,也不是难题,至多只是麻烦一些。
“这也太朴素了。”伯庚斯看着这把重新修补好的重剑,考虑要不要加点新的效果。
末了决定,先拟出几份方案,再去找阿尔杰,让他自己定夺。
组合排列过的铭文被一枚枚激活,力量在微型魔法阵中流淌。
当能量从各处汇聚,联通在一起的那瞬间,一种奇妙又细微的反应,从武器的魔力核心中传递出来。
伯庚斯微怔,慢慢皱起了眉。
这把剑……不太对。
手指搭上剑身,仔细地感受能量的流向,在心中不断预演着、推算着铭文组合的可能性。
宝蓝色的眼睛里,黑色瞳孔猛然紧收。
伯庚斯把剑收回剑鞘,快步离去,连门都没带上。
他要找到阿尔杰。
告诉他,这把剑有问题。
当剑身承受的力量达到某个阈值,铭文和魔法阵的组合后的性质会发生改变,成为一道封印,针对使用者的封印。
这道禁制被包裹在重剑内置能量回路的核心里,哪怕是外层的铭文被破坏殆尽,它也能在预设的时刻发挥作用。
他不敢去想象,在战斗中,突然被自己的武器背叛,失去所有的力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是谁要害他?是谁给他这把危险的武器?
真理之诗。
脚步突然停下。
答案多么顺理成章。
这是真理之诗配给他的武器,上面还有代表教团的徽章,显然是专门为了他们的教士而铸造的。
不,不对,真理之诗没有那么强大的锻造师。如果单纯只是那些附加坚韧效果的铭文,普通锻造师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可要是算上那个关键时刻反转的该死效果,就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脚步重新移动起来,只是没有之前那样急切。
真理之诗没有这么高阶的锻造师。这一点,他可以笃定。
可是,如果真理之诗真的爱护阿尔杰,又为什么要把重铸圣剑的任务交给他,还要求他独自承担铸剑的惩罚。
【抱歉,伯庚斯先生,关于这一点,恕我无可奉告。】
见到真理之诗祭司长那天,他询问过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这进一步增加了他对真理之诗的不满。
如果告诉阿尔杰,那人会相信他,还是相信真理之诗?
答案显而易见。
深浓的无力感忽然涌出,将他淹没。
不愿意承认,但也无可辩驳的,真理之诗是养育着阿尔杰长大的地方,几乎就是他过往与现在的一切。
而伯庚斯,对他而言,却只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熟人?
不要说证据确凿时,阿尔杰的感情会倾向哪里,目前,一切只是猜测,或许还包含了他自己的偏见和私心。
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如果告诉他,会否影响他对他的看法?毕竟,不会有人喜欢别人污蔑自己的亲友。
可是不告诉他,很可能就错过了一个能够影响命运走向的线索。
伯庚斯心里很纠结,直到他看到了阿尔杰。
还有他怀里的女孩。
那个女孩的背影很眼熟,牧师的白袍,还有金色的长发。
啊,他看过来了。
伯庚斯的眸色深沉起来。
阿尔杰感到很意外,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伯庚斯。
他刚从总指挥部里出来,然后就看见了卡莉娅。
牧师姑娘很明显是专程来找他的。刚刚下的战场,脏污的白袍已经换去,长柄战锤也没有拿在手上,可金发上却还沾着一点灰迹,天空般浅蓝色的眼睛带着点疲惫。
看到他出来,便上前两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请他借一步说话。
说是请,实际上口气差到阿尔杰都快怀疑她是来约架的了。
再次用眼睛确认,她没有带任何武器,阿尔杰这才点头答应。
“你上次、故意的吧?大、剑、圣?!”走到边上,人少的地方,卡莉娅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上次……说的应该是她提出比斗那次了。
如果是说输掉比赛,确实是故意的,可是阿尔杰再不懂如何交际,也该知道不能这么答。于是,只好含糊地笑笑,想要蒙混过去。
但是卡莉娅不给他这个台阶下。
“你为什么故意让着我?!看不起我?我不配让你拿出真本事来对付?觉得我无理取闹,是个幼稚的小鬼,所以只想敷衍敷衍我?”
姑娘语气火爆地说完,顿了一下,忽然带上哭腔:“你就是看不起我,你欺负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阿尔杰有些慌了,长这么大从来没弄哭过女孩子。他朝左右看两眼,然后笨拙地开始安慰她。
“不,我没有,我对你、发自内心地尊重,我没有任何欺负你的想法,请不要乱想,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开心而已。”
说到最后,阿尔杰忽然放松下来,脸上带着一点宽慰的笑:“我希望你能稍微高兴一点,哪怕只是没那么难过也好。”
“你这个……你这个混蛋!”
卡莉娅含着眼泪骂了一句,眼中的泪水突然止不住地掉下来,她扑到阿尔杰怀里,放声大哭。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把老师从我身边夺走?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虔诚,我们奉行诸神的教导,我们打击邪恶守卫大陆,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他们怎么能这样……”
老师每次出门后,为她带回礼物,微笑着递给她的样子。
每天早课时诵读经文的声音,和蔼的微笑。
指导前路,拨开迷雾时,深刻的教诲。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姑娘的话语慢慢含混起来,语意模糊,难辨逻辑,只是一味地发|泄心中的愤懑、伤心和委屈。
阿尔杰不知道该怎么哄,也不知道该不该回抱她,最终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虚环着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女孩的骨架很小——相对于男性而言,所以格外能激起人心中怜惜的情绪。
阿尔杰没有直接推开她,而是任由她将眼泪鼻涕胡乱抹到自己的衣服上。
然后,他看见了伯庚斯。
几步以外,不算远,不算近,足够看清这里的发生的事,对方怀中,还抱着一把他所熟悉的重剑。
他几乎以为,那个人就要冲过来了,却没有想到,伯庚斯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安安静静地,转身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阿尔杰回到房间, 推开门时,他闻到了红茶的香气。
属于茶叶微苦微涩的味道,被埋没在炼奶和蜂蜜甜腻的气味里。一闻到这个味道, 嘴中就开始不自觉地泛起甜味, 仿佛连空气里, 都漂浮着甜蜜的糖粉。
他的重剑被收在鞘中,倚在桌边, 看来已经维护过了。
阿尔杰叹口气, 走上前, 把杯子从伯庚斯手里抽走, 给他换上了一杯清水。
“少吃点糖, 对身体很不好。”
伯庚斯抬眼,瞥了瞥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杯清水搁到了桌上。
“只是意外碰到的,她因为老师故去的事,很难过, 所以……”
阿尔杰没有提卡莉娅的名字,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伯庚斯摆摆手, 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阿尔杰很茫然, 有些不知所措, 他很肯定对方因为这件事生气了,但是这个反应却十分反常,让他直觉有哪里不太对。
伯庚斯开口了。
“你不用向我解释, 我也没有立场来质问你。毕竟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阿尔杰感觉到,面前的人很沮丧,很失落。他想安慰对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伯庚斯继续说道:“我想了想,大概、可能,不该像这样缠着你,你已经拒绝我了……
“我连你能不能接受男人都不知道,或许,我这样已经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可能你更想找一个姑娘,一个漂亮、柔顺又贤惠听话的女孩。”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苦笑:“可能也不需要多么柔顺听话,首先,至少她是一个姑娘。”
卡莉娅的性格,显然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温柔贤惠,可是她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阿尔杰的优待和让步。
“她也很可爱,不是吗?”
真违心,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
伯庚斯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却像是快要哭了。
“不,我……”不喜欢她。
阿尔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伯庚斯忽然站起来,扳着阿尔杰的肩膀,迫近。
“我最后问一次,你对我有没有一点感觉?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
宝蓝色的眼中,闪动着脆弱的神光,仿佛只要轻轻一击,就会破碎成无数块。
“如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问完这次,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勉强弯弯嘴角,笑得像哭一样:“我会克制好自己,圣剑……也会继续铸造。所以,回答我吧。”
【多脆弱啊,只要笑一笑,说句话,就能轻易左右他的所有,像笼中的白雀,美丽、娇弱,只要轻轻握起手掌……】
阿尔杰银灰色的眼睛,眸光深沉起来。
他一句话也没有出口,只是看着伯庚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伯庚斯迎着这样的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慢慢地凑近他,用颤抖的嘴唇去贴近他的。
心脏在胸膛中狂跳,震得他手脚发酸,头晕目眩,可是他还不愿意放弃。可能,只是对方太矜持被动,只需要他再示一示好。
嘴唇快要碰上了,可阿尔杰却偏过头,避开了。
伯庚斯的动作僵住。
阿尔杰低垂着视线,没有看他。
清浅的呼吸喷吐在阿尔杰颊边,有些凉,过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松开了。
伯庚斯越过他,朝着关上的房门走去,走得很慢。他希望身后的人能挽留他,可是一直走到门口,才听到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
伯庚斯矜傲地扬起下巴,眼角却有些湿润。打开门,快步离去,走前还不忘重重地关上门。
“嘭”的一声,像是同时砸在两个人的心上。
“伯庚斯阁下。”
“伯庚斯阁下,您……”
身边有人在喊他,但是伯庚斯一个都不想理,只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下来,缓一缓。
他回到了修理重剑的那间锻造室,散落的工具、没有盖上的墨水瓶还留在原处,火炉里的灰烬还带着火星。
魔法墨水的瓶盖如果不及时盖好,充注的能量会逸散出去,使得墨水失效。可是他不想多动,任由那瓶他珍藏多年、价值不菲的墨水暴露在空气中。
关上门,靠着门板蹲坐下来。
心脏又酸又涩,喉咙发紧,眼角潮湿,真要怎么哭,偏偏又哭不出来。嘴里还残余着红茶的甜味,此时泛起苦涩。
难受,很难受。
阿尔杰这个混蛋,死在圣剑的报应下算了!
不不不,不行。
刚在心中诅咒完,他又惶恐起来,向着诸神祈祷,向着锻造之神忏悔。
他刚刚只是随便一骂,不是真的这么想,不要应验,不要应验……
阿尔杰这个混蛋!
伯庚斯默默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骗都不肯骗他一下,连句好话都不愿意多说。这个混蛋。
忽然,外面传来尖锐的哨声,整个大营都被惊动了。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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