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雅木塔里斯子爵的授权书。”
约瑟夫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文书,不敢伸手接:“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不合格的领主。”伯庚斯把文书往骑士怀里一塞。
“我把领地里几乎所有的事宜都交给臣属打理,每年签下的字,还不如我打造的武器多。”
“不,”约瑟夫急切地否认,“大部分贵族都会选择这么做,您不需要为琐事劳神,在您的治下,雅木塔里斯平原已经好过帝国的大部分地区。”
伯庚斯比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好了,我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同时也感谢你的付出。所以,我把雅木塔里斯平原的治理权交给你,领地中收取的税款,也由你做主。
“在我死后,子爵爵位的继承者由你来确立,你可以自己继承这个爵位,也可以交给你的子侄。
“现在,你就是实质上的雅木塔里斯子爵了。”
他停顿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反应,他笑了笑:“怎么?你不高兴吗?这是我能给予骑士的最高赏赐了,嘉奖你多年来的付出。”
骑士动了动嘴唇:“不,我……”
“我不接受任何反驳,希望你能成为一名好领主。”
伯庚斯说完,拍拍骑士的肩膀,拖着阿尔杰离开了。
只剩下那位追随着领主来到这里的骑士,手里拿着象征权力与财富的文书,却失魂落魄得仿佛失去了所有。
“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了?”离开那里,阿尔杰问他。
“我的安身立命之本,又不是一个爵位或者一块封地,技艺在身,还怕没饭吃吗?”
伯庚斯说完,顿了一下:“不对,我不该这么说。”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深情款款道:“阿尔杰,我为你放弃了这么多,你有没有特别感动?”
阿尔杰笑了,抚着他的头,在他嘴唇上亲吻一下:“感动。”
伯庚斯抱住他:“今后,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地陪伴你了。”
“不,事实上,你还需要教导一位学徒。”
“……”伯庚斯终于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了一次又一次的学生。
叹着气在阿尔杰颈窝里蹭:“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同意啊……”
阿尔杰笑着轻拍他的后背:“不是也很好吗?锻造大师伯庚斯的衣钵,总要有人继承。”
“可是好麻烦……”
等到伯庚斯终于从“还要抽空教导学徒”的沮丧中调整好心态,阿尔杰忽然侧着头,在他的耳廓上亲吻一下。
那只漂亮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你——”
阿尔杰依旧怀抱着他,打断他的话,在他耳边道:“伯庚斯,我爱你。”
怀里的人僵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突然……”
“只是忽然想起,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地和你说过这句话。”
伯庚斯把赤红的脸埋在阿尔杰怀中,完全不敢抬起来。过了一阵,他才轻声嘟囔:“你昨晚明明说过很多类似的……”
数不尽的爱语,像是要将他埋起来一样,怎么能算没说过?
“我怕你没当真。”
伯庚斯笑起来,问:“有几句是真的?”
那些话实在太甜蜜,听起来,像是假的,像是仅存于床|上的情|趣。
“每一句。”
.
夜晚,伯庚斯从梦中醒来。
身边依然是空的。
他皱起眉,下床,披上那件“月神的眷顾”,推门走出。
天边挂着两轮月亮。
银月皎洁,蓝月幽寂。
双月共辉的光芒,洒落在地面上,是忧郁寂寥的银蓝色。
教团的大门依旧开启着,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进入。
可值夜室里,却没有坐人。
“你在找阿尔杰?”
伯庚斯回过头,是戴纳。
法师示意他跟过来,带着他来到一座尖顶建筑前,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这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圣堂。
在高处摆放着圣坛与诸神的神像。
圣坛上原本插着圣剑,此时却是空荡荡的。
阿尔杰跪倒在台阶下,用费洛给他的匕首,在自己光|裸的手臂上,划下一道道深刻的血痕。
他的皮肤,物理抗性实在太强,必须很用力、很用力地,才能在身上留下伤痕。
鲜血不断从伤口滴落,大颗大颗砸在地砖上。狰狞的伤痕愈合很快,却经不住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制造新的伤口。那条手臂已经被鲜血染红,找不到一点完好的地方。
伯庚斯不由自主地要往前走,想要拉住那只自|残的手。
戴纳按住他的肩膀,指了指外面。
别拉着我。
伯庚斯用眼神说到。
先聊聊。
这是戴纳的回应。
伯庚斯看了眼里面的人,握紧拳头,最终还是和戴纳一起离开了那里。
第七十章
“白天的时候, 我在圣堂地面的砖缝里,发现了残留的血迹。”
戴纳走在月光下,眉毛微微皱起, 显得表情凝重。
已经是初夏, 虫子和蛙类的叫声, 在草丛里响成一片。
“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么?”伯庚斯问。
“大概吧。他一直无法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越是如此,来自邪恶的侵蚀, 对他的作用也就越强烈。因为这是心灵对深渊敞开的间隙。”
戴纳仰望着夜空。
今晚的月光很亮, 群星的光芒都被掩去不少, 双月周围的星辰被衬得很黯淡, 显得双月的身影格外孤独。
“与黑暗作斗争的教士, 突然发现自己同样属于黑暗,确实很容易受到打击。”
伯庚斯可以理解。
“不对。”戴纳否认了这个解释。
在伯庚斯疑惑的目光中,他继续说:“他根本没有理解什么是光明,或者什么是善良。
“他只是在效法费洛。因为费洛在他心里,是完美的投影。”
伯庚斯皱起眉:“那个名叫费洛的人,对于阿尔杰来说, 究竟被放在哪个位置上?”
痕迹太深刻了,深刻到让他这个恋人感到一丝隐约的嫉妒。
“父兄, 师长, 引路者。”
“没有别的了?”伯庚斯看向法师。
“你以为?”戴纳回看他, 眼底浮起浅淡的笑意,“费洛塑造了阿尔杰的人格没错,但他对阿尔杰的影响, 和你对阿尔杰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你太紧张了,其实没有必要吃醋,你太小瞧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我没有。”伯庚斯别回头,“不是在探讨阿尔杰的魔化问题吗?他在效法那个人,然后呢?”
“他以为自己的善良是虚假的,信仰是伪装的。”
“怎么会……这么想?”
“他认为恶性与善性无法共存,肯定其中之一必定否认另外一个。”
伯庚斯的脚步停顿下来:“太极端了,连至善之主的狂信徒,都未必会这么认为。”
虽然至善与光明之主的信仰者中,罕有狂信,但由于神职特殊,祂的信徒作为例子很有代表性。
“可能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更偏向混乱侧。”
戴纳皱着眉,思考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转而说起了一件看似不太相关的事。
“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阿尔杰的父亲,究竟是谁?”
“不是确认了是恶魔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想法?”
“恶魔血脉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载的。经过计算——”
戴纳拿出一叠手稿,递给伯庚斯,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与数据。
“我得出一个粗略的结论,凡人能够孕育的半恶魔,他的血脉来源,只能是低阶恶魔。甚至依照大部分普通人的体质,这种混血根本无法诞生。
“哪怕是职业者——比如阿尔杰的生母,一名术士,能够承载的血脉力量,也不会超过将级。”
戴纳的话语停顿一下,看向翻阅手稿的伯庚斯。
“将级的血脉,能够崩毁圣剑,你信吗?”
即使算上有无圣人的差距,使用者实际位阶的区别,再加上地狱之门的压制,圣剑也切切实实地逼退过君主级的恶魔。
怎么会因为一个拥有将级血脉的半恶魔而折断?
“你觉得另有隐情?”伯庚斯问。
“显而易见。这不合逻辑,而且就算是将级的血脉,内含的魔化侵蚀,也不该是凡人能够抵挡的。按照这套规律,他早该彻底魔化了。”
法师眯起眼睛:“或许,是教团还向我们隐瞒了什么,也或许,连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伯庚斯开口:“短时间内,这些猜测都得不到结果,还是先把圣剑锻造出来吧。”
“除了熔岩之心,还需要什么?”法师也明白这一点,很配合地问。
“可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伯庚斯眉头紧皱,没有因为准备工作的完成而放松,因为还有更大的难题。
“古大陆时期,矮人以极南之南的特殊火山岩塑造圣剑的模板。初代圣剑,也就是折断的那一把原始的圣剑,是铸造出来的。
“现在,极南之境已经消失,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住【熔岩之心】的高热。”
神级宝石【熔岩之心】的力量,一经释放,可以让极北永不融化的冰川消退数千里,让广大的西方沼泽化作实地。
在靠近它的地方,连无形的魔法能量,都会被焚烧殆尽。只有依靠规则本身,才能抑制它的力量。
哪怕铸造圣剑,只需要解封它的一小部分力量,现在的新大陆上,也找不出任何能够扛住这样的高热,为圣剑成型提供模板的物质。
“所以,只能改铸造为锻造,用炼金阵的力量塑造它的形态。”
伯庚斯的额头和鼻尖冒出一点汗。
深春初夏,天气已经回暖,但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夜风还有些凉。可伯庚斯的背后和手心里,全是黏黏腻腻的汗。
太冒险了。
身为锻造大师的经验告诉他。
贸然改变前辈的方法,还是在圣剑这种特殊存在的复原上。
可是没有办法了。
如果要重铸圣剑,只能这么做。
并且,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有更高的把握。
老师也不能,他早已出师,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青出于蓝。
或许,这就是炼金与锻造之神赋予他无与伦比的天赋的意义所在。
但……
圣剑与阿尔杰命运相连。
巨大的压力,让伯庚斯感到有些窒闷。
无论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有把握,无论他反复模拟、推敲过多少次,一旦想起这一点,都会感到深切的恐慌。
以往的失败,只是耗费珍贵材料,白费时间与精力。唯有这次,他连“如果”都不敢设想。
“我去看看阿尔杰。”
伯庚斯攥紧手,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法师没有阻拦。
伯庚斯推开圣堂的门,大跨步走向跪倒在地的爱人。
“阿尔杰。”
站到爱人的面前,缓缓蹲下|身,用手扶住对方的肩膀。给予他依靠,也从中汲取力量。
阿尔杰停下了手里自|残的动作,慢慢抬起头,猩红的双眸看向他。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压抑着痛苦,尽量显得轻松,“我没事,你知道的,这些对我来说只是一点小伤,我只是想冷静一下。你快去休息吧,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在这里陪你。”伯庚斯打断他。
阿尔杰静默地看他一会儿,把手中染血的匕首塞进他手中:“那么拿着这个吧,虽然、可能不会太有用。”
被深渊侵蚀的教士,勾起嘴角,勉力朝自己的爱人笑了笑。痛苦牵动着他的面部,肌肉,让这个笑容稍有些不自然。
伯庚斯把匕首放到身边的地上,把手贴到阿尔杰的面颊上。
“笑不出来不用勉强,我知道你是很温柔的。”
也是深爱我的。
伯庚斯倾身,抱住了他,丝毫不介意那满身满手满地的鲜血,如何涂抹到身上。
不是因为“永不脏污”的“月神眷顾”,属于爱人的一切,都是洁净的。
可神器的固有属性,不会因为使用者的意志而改变。除神袍本身,与使用者以外的,都是不应沾染之物。
只不过,这次稍有例外——
纯净的银白光芒,自鲜血与神袍接触的地方升起,一点一点地,将圣堂照亮。
这是……
月光穿过窗户,洒落到相拥的两人身上。
伯庚斯轻轻抬起头,望向窗口。
彩色玻璃制成的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和煦的夜风,从窗外吹入。
注意力被重新放到周围,此时,他才后知后觉,这里有鲁特琴的琴声在演奏。
伯庚斯稍稍松开拥住爱人的手,朝身后的音源看去。
吟游诗人坐在通往圣坛的台阶下,怀里抱着他的琴,正半合着眼,独自弹奏。
流畅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淌下来,像流沙一样朝着四面播撒。“月神的眷顾”上,升起的银白色光芒,随着乐声的律动,越来越明亮。
55/63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