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泉被引着先去了侧室换下厚重的大衣服, 游街的木屐也换了下来, 终于踩在平地上的踏实感让他长长出了口气。
银时新八和神乐排排坐在门口, 摆着相当统一的死鱼眼表情。
他们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位花魁给强行带到了这里, 门口守着将军的护卫队, 跑也跑不掉, 留下来……又好像哪里不对。
神宫寺泉拉了拉领口宽大的和服,盖住锁骨, 接过秃递来的桧扇就往外走。
经过三人时, 他笑眯眯地用扇子戳了一下银时的肩膀:“想走?”
银时一脸中年大叔的沧桑:“阿银的美色终于还是惹来了祸端, 强抢民男这样的事情花魁你做的很熟练啊, 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
神宫寺泉利落地抖手哗啦一声开扇, 洒金的绸缎扇面和象牙的扇骨结结实实地拍到银时脸上, 把他没说完的话都拍回了喉咙里,扇子拿下来的时候,那张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几条红道道。
“想走的话往前左转好走不送。”
银时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
神宫寺泉慢吞吞地补完下面的话:“——啊对了, 我记得真选组还兼任将军的护卫队,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吧,你要是遇上了他们,别把我供出去。”
银时脚下不打绊儿地噗咚一声坐回原地:“这里的风景也挺好的,既然是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兴才好。”
新八和神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神宫寺泉对跟在后面的秃招招手,吩咐她们拿点水果点心过来,自己领着几名振袖新造前往正室待客。
坐在那里的银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一时间有点复杂。
神乐悄咪咪地凑到银时边上一起看:“啊喏……他这么过去的话,是不是会被将军非礼啊?”
神乐还相当委婉地用了个“非礼”。
新八正面红耳赤地对着给他们送来几盘精致点心的秃道谢,银时按着神乐的脸推到一边:“你这是什么肮脏龌龊的思想!他可是花魁,将军捧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有非礼这种事情。”
他说的没错,花魁的地位和那些有钱就能陪客的游女可不一样,想要见到花魁,客人就得撒下大价钱请求人引荐,见到之后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花魁根本不会和客人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当一尊漂亮的人偶,同时也是在审查客人的财力。为了获取花魁的青睐,客人要不惜血本撒下更多的钱,才能得到第二次第三次与花魁见面——仅仅是见面的机会。
更糟糕的是万一花魁看不上这位客人,那他的钱就打了水漂,想诉苦都没门儿。
“可是那是将军诶……”神乐眼疾手快地从新八手里抢下一只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水信玄饼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
银时没有再说话,一转头就看见四个盘子里只剩下了一点白花花的点心屑,一头银色卷毛都气的炸了起来:“你们都不给阿银留一点!”
神乐含含糊糊地嚼着樱花饼:“……你的眼睛都黏在花魁身上拔不下来了嘛……”
银时面瘫脸:“不要把欣赏美人讲的这么下流!”
神乐无声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
将军已经在室内等了很久了。
将军这个角色现在非常尴尬,名义上,他是掌管天下之人,实际上,他不过是天人们的傀儡。下头有襄夷志士天天想着怎么推翻他的幕府,上头的天人们则天天催着他给天人释放更多的特权,上下两头都受气,说的大概就是将军了。
要是这个将军是个沉迷玩乐没有远大理想的还算了,至少他的地位足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可是偏偏这一代将军年轻气盛,还做着建立一个属于日本人的国度的梦想,满心的抱负理想无处诉说。
于是他就找到了神宫寺泉。
美艳无双的花魁走进来,弹着三味线的新造放下乐器向着他低低伏下身体行礼,侍奉在将军身边的两名新造因为陪着贵客,所以只是低下了头向花魁表示尊敬。
将军表情严肃,明明身在花柳场所,神情也板正的像是在议事厅讨论军国大事。
“你们下去吧。”年轻将军沉着嗓音,艺伎们伏低身体膝行着退出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去,神宫寺泉拖着长而华丽的衣摆,随手将艺伎出门前放下的三味线拿起来试了一下音,然后抱在怀里弹了一段小调,一眼都没有看对面的将军。
端正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将军严肃着一张脸,见他没有看自己,脸色就沉了下去。
神宫寺泉还在弹拨三味线,弹了一段,似乎是无聊了,随手把三味线一放。
将军的神色舒缓了一些,却见他还是当自己不存在似的,抬手三两下拆了繁重的发髻,把镶满金银珍珠的花簪扔的满地都是,长发垂在背后,显出了一点端庄之外的落拓美感。
他还是没有理会他。
就像是对面坐着的是个随便什么泥塑木雕而不是掌握着一个国家的将军一般。
德川茂茂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神宫寺泉抬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德川茂茂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兄、兄长!”
美艳的花魁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杯子往对面推过去,一脸促狭:“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开口呢哈哈哈哈哈,耐心还是这么差。”
严肃冷漠脸的将军表情透着些许含蓄的委屈,配上大马金刀的雄壮坐姿,竟然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兄长!”将军重复了一遍。
是的,兄长——神宫寺泉这个身份,绝对是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想去想的地步。现任将军德川茂茂是将军家的独生子,但是他这一声兄长也没有喊错,德川茂茂的姑姑,嫁给了皇太子,生下了皇室唯一的男丁——也就是现在的神宫寺泉。
幕府时代,皇室完全就是个好看的橡皮图章,而到了天人降临的时候,这个图章连图章的功能都失去了,成了个组成政体的符号,民众们知道有皇室,但是这个皇室的存在感仅仅是证明日本还没有亡国的好看标志而已。
可是德川茂茂和神宫寺泉的关系却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同样流着德川氏血脉的缘故,两人小时候也常常一起玩耍,德川茂茂的性格一直就是小大人的模样,老是被鬼点子多的神宫寺泉耍,耍来耍去他也不生气,反而更加亲近这个兄长了。
不过自从他接任征夷大将军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要不是听说了……听说了……
大将军看着面前放浪形骸的兄长,一张棺材脸板的像是被门板拍过一样:“您什么时候回宫?姑姑非常思念您。而且这里也不应该是您待的地方,要是被姑姑知道、知道……”
要是被贵子皇后知道她的独子,日本的皇太子在吉原当花魁……
德川茂茂浑身一个激灵。
神宫寺泉斜睨他一眼:“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还是说,你想去告密?”
德川茂茂憋屈地不敢说话,只好低着头喝水。
神宫寺泉上下看了他一圈:“听说你又被刺杀了?”
德川茂茂茫然地抬头和他对视了片刻:“刺杀?你说的是哪一次?”
是昨天还是前天?是昨天早上吃饭那次还是昨天晚上洗澡那次?
神宫寺泉手里拈着一只茶盏把玩:“说起来倒是有意思得很,来刺杀你的人,转头就躲进了我的房间里。”
德川茂茂一口热水含都没含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喉咙里立马烫出了个燎泡,他也顾不得这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神宫寺泉的手:“他躲到你那里去了?怎么回事?他知道你的身份吗?有没有对你不利?”
神宫寺泉放下杯子,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毕竟皇室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而且谁能想到我会在吉原呢?”
不过依照他对高杉晋助的观察,他刺杀茂茂的时候可能根本就没上心,不然就算将军身边护卫再多,只要高杉豁出命去不可能杀不掉茂茂。而且高杉身边也是有不少人的,虽然他没见过,但高杉身上那种领导者的气质太明显了。
而且,尽管没有见过真人,但是鬼兵队赫赫有名的总督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几次的。
——一个流连在风月花柳之地的反叛者,表面上放荡不羁,实则有着比任何人都狠辣冷酷的心肠手段,是个极其激进的襄夷分子。
德川茂茂又开始碎碎念着希望兄长回宫去,至少跟他回将军府也行,但是唠叨了大半天,见面前人没反应,他就知道又是白说了。
“对了,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个东西。”德川茂茂在身边摸索了一下,提起一条长长的布包放到桌上。
“这是我从宫内厅找出来的,他们把好东西都扔在仓库角落,不翻一翻都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多有用的东西,我还翻出了一套仁德天皇的皇冠,等你加冕的时候估计又是把上面的珠宝拆下来重新镶嵌一套。”
德川茂茂毫不客气地吐槽了一番宫内厅反复使用冠冕珠宝的抠门毛病,将那个布包往对面推了推。
神宫寺泉伸出一只手拨开那块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
德川茂茂也不卖关子:“菊一文字则宗。”
第99章 刺客
神宫寺泉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盯着那振刀,不知怎么的有种淡淡的心虚。
幸好现在不是在本丸里,不然他都能想象到清光和短刀们那种委委屈屈的表情了。
被柔软棉布包裹着的刀剑修长微弯,德川茂茂手脚利索地将刀出鞘, 雪亮如一泓清泉的刀锋一闪, 刀身细且薄, 刃身近柄处刻着代表皇室的十六瓣菊花家徽, 其下雕有横一字纹路,纤细精致的近乎于漂亮。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刀,宫内厅里存放的刀剑大都缺乏保养, 也就菊一文字因为是天皇的仪式佩刀所以做了养护……”讲到这里, 他自己也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眨巴眨巴眼睛停下了话头。
神宫寺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没有去接刀:“你也知道这是给天皇用的仪式佩刀?”
拿到刀就兴冲冲地跑出来给兄长献宝的德川茂茂压根儿没有想到这点, 在他看来, 兄长本来就是皇室既定的继承人, 用天皇佩刀怎么了, 反正现任天皇也不干事儿。
“而且它不是实战刀。”神宫寺泉补了一句, 隔着棉布将这振身价高贵的太刀推还给德川,“我拿着没什么用处, 还招人眼。”
年轻的将军悻悻地哦了一声, 慢吞吞地将东西包好随意一放:“那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在外面玩的时间也够长了吧, 姑母那里实在是不好应对。”
而且竟然还有襄夷分子挟持了兄长——
自动自觉将事态严重化的德川忧心忡忡:“不如叫真选组这几日跟着兄长吧, 他们的身手也算是能看。”
神宫寺泉正在挑着果盘里最圆润饱满的樱桃, 一手里捧着四五个就占满了大半个手掌, 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什么真选组?不要不要,你留着吧。”
他是疯了么,让真选组的人穿着制服带着佩剑在吉原给他当保镖?!
德川茂茂想想好像也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勉为其难后退一步:“那就让他们别穿制服,扮作普通的侍从。”
神宫寺泉真是服了这个便宜弟弟的思路,将手里的樱桃塞进嘴里,只是懒洋洋地摇头。
门外轻轻地传来两声叩门声,催促着将军按时启程回府,德川茂茂板着一张脸,刚刚那种眼睛亮亮的喜悦气息一下子没有了,整个人的气质都沉郁了下去。
他悄悄抬起眼睛看看神宫寺泉,像是巴望着他说点什么,自己便好顺理成章地找个借口留下来,谁知道神宫寺泉拣起桌上的手巾一根一根擦干净沾了水珠的手指,朝他抬抬下巴:“走吧。”
“哦。”年轻的将军委屈巴巴地垂着头,闷声闷气地答应一句,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出几步才想起被拉下的菊一文字,又掉头来把刀拿上。
披散着长发的花魁恢复了那种在外人眼里端庄秀丽的模样,微微垂着头,墨色的绸缎和服上雪白翅膀朱红长喙的仙鹤脚下踩着丰丽锦簇的花卉,长到地面的袖摆擦着草编的席子发出沙沙声响,听的已经走到廊上的德川茂茂又忍不住回头:“那个,回头我让人送几匹宫缎过来,听说姑母平时做衣服只用那一种料子,还有新染的几种时兴纹样……”
廊下排排站着十几名健壮英武的侍从,隐约还能看见真选组的人在院子外走来走去巡逻的身影,德川茂茂唠唠叨叨嘴不肯停地说了一大段,然后眼巴巴地看了看神宫寺泉,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说的了:“那我先走了?”
神宫寺泉心不在焉地听着,另一只手里捏着几只樱桃,琢磨着这里的樱桃挺好吃,要不要回去的时候带上两斤,余光就瞥见了一点冷锐如星的白光。
?
那是什么?
走廊靠墙一侧每隔六七米便摆着一支制成宫灯模样的鎏金灯杆,一米多高的细杆向下弯出个漂亮的大弧度,勾着一盏样式古典的八角灯笼,上面还画着各色的风景仕女,蜡烛点的光本来就不甚明亮,为了烘托这种似醉非醉的迷离景象,灯笼纸张还特意挑了双层的,这也让周围的光线像是隔了层雾气一样朦胧温柔。
让人在这里待的时间稍长一点就有种恍恍惚惚要睡过去的梦幻感。
神宫寺泉刚从室内出来,倒是没有这种迷离感,下意识地就朝着那点奇怪光芒处看去。
头刚刚转到一半,一种熟悉的风声嗡鸣起来,神宫寺泉心下一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出声,劈手从德川茂茂手里夺过那条裹的松松的布包,抬脚毫不客气地将这个傻乎乎的便宜弟弟踹开。
年轻的将军就在众目睽睽下嘁哩哐啷一路从廊上沿着阶梯滚到了庭院里,而神宫寺泉抬手一举,只听清脆的一声“当”,刀剑和刀鞘相互撞击的磕碰声刺耳锐利。
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的护卫们面色大变,几人扶起将军往后退,其余人拔刀就围了上来。
神宫寺泉刚才夺刀夺的匆忙,拿着菊一文字像是握着一根柴火棍似的,挂在上面的那块布被对方一刀劈裂,碎成两半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上,显出菊一文字修长古拙的刀鞘来。
75/117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