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她这么想,剩余人也同样这样觉得。他们的目光在这些上头拔都拔不下来,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要不要我们先换套衣服?”
“不用,”男仆领着他们,平静道,“你们这副样子,正好也能让少爷笑一笑。”
“……”
明白了。
感情我们之所以成这样,就是为了当给这位少爷取乐的工具人。
工具人一到七号骤然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跟在男仆的身后从边角的楼梯上楼,停留在管家的房间前。男仆率先上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回答:“进。”
男仆这才拧开门把手,道:“来应聘的人来了。”
里头回答的声音很年轻,倒像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让他们进来。”
陆燃心里一突突,知道这即将要见到的就是引导他们任务的重要NPC,不由得先呼了一口气,这才缓慢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这里面摆着的两张桌子,桌上的书都一模一样,甚至连摆放位置也基本相同,一位生了双碧青色眼睛的俊美青年坐在其中一张的后头,取下了脸上还拴着细细一条金链子的眼镜。
他的模样不像是个管家,反倒更像是个金娇玉贵的小少爷。领口扣的也没那么严实,可见生性并不像展现出来的那般严谨,反倒更偏活泼。
只是,他的目光里头却满是高高在上的忖度。在那样一双眼睛注视下,经过了几个副本的陆燃不禁也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半天才将自己介绍完毕。
“我想来试一试您这儿的职位。”
管家仍然盯着他,那眼神让陆燃想起发现猎物的鹰。
“很好。”
他不咸不淡道,紧接着便直奔主题,“我们只需要几个人来给我们短暂地帮一下忙,以准备好少爷的生日宴会。生日宴会在七天之后,这七天里,如果你们的表现能让少爷满意,自然会拿到让你们满意的酬劳。”
陆燃的心里一下子就给几个词汇画了重点。七天,让少爷满意,管家连提都没提其他人。这也就意味着这七天的时间里,那位少爷的评价将会是判定他们最终成就点的唯一标准。
那就再简单不过了——他甚至可以放弃寻常任务,只要试着去刷少爷的好感度就好了。
“但,”管家又补充了句,“有一点需要强调。”
他的视线一一从几人身上扫过,每扫过一个,那人都不自觉缩了下肩膀,仿佛有谁拿刀子戳了他一下子似的。
管家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冰冷的警告意味。
“所有人,都不能触碰少爷。哪怕是衣角,头发,都不可以。”
“一旦发现,将会被立刻驱逐出去。”
“更不能惹怒少爷,”他缓慢道,“若是少爷哪一天心情不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其他人却都已经明白了其中意味。若是少爷的心情不好,被管家知道,他们的任务恐怕会算是直接失败。
换句话说,他们的最终结局,现在都系在那位所谓的少爷一个人身上。
这其实是个让人不安的条件。毕竟一个人心情好不好,哪儿是他们能决定的?
陆燃有些担心了。
管家接下来又嘱咐了一些事,大抵都是与少爷相关,将少爷的喜好、厌恶都说的一清二楚。几个玩家默默记下,半天后,红发女终于忍不住问:“可我们还没见过少爷。……我们是不是,该先去见一见?”
管家蹙了蹙眉,冷硬道:“不需要。”
他根本没给出原因,直接冷漠地把几个人逐出了房间,安排他们各自去干活。几人无论如何没想到一进来就会被分开,一时间看着陆燃,都有些茫然无措。
“看我干什么?”陆燃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教训,“还不快着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民工怯怯道,“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陆燃没好气道:“不会干活?你之前怎么赚钱的?”
剩余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散了。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打工,只不过打工地方从外面换到了游戏里而已,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他们反倒更能踏踏实实去干了。
他们全都走开后,陆燃独自朝楼上看了一眼,眼里头全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
楼上的房间里,有一道身影缓慢从浴盆里跨出来。一个同样长着碧青眼睛的青年侍立于一侧,立刻展开宽大的浴巾,从头到脚将出浴之人牢牢包住。
他与楼下房间里的管家生的别无二致,只是衣服穿得极为严谨,从头到脚寻不出一丝不妥。他的手为面前人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待擦干后,又小心翼翼去擦了对方的脚。
擦着擦着,他的嘴唇禁不住于脚面上轻微一碰。
其神态近乎于信徒亲吻自己信奉的神明。
少爷并没有计较这些事,也许是习惯了。他被包在浴巾里,声音有些不甚清晰,“他会回来吗?”
“您说主人?”
“对。”
“主人还有些其它事要处理,”青年轻声道,又将他从椅子上抱起,穿过几扇门,放置在摆满玩偶的大床上,“但您的生日宴,他定然会回来。”
少爷把头往云朵似的被褥里一埋,似乎因为这个答案而不太高兴。青年又补充道:“但是,因为怕您无聊,我安排庄园里进了几个新人。今天,他们都是穿过了沼泽,脏兮兮过来的。我已经让人把当时的场面画下来了。”
少爷猛然坐起,眼睛又有些发亮。
青年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拿他没办法,“您……”
“能陪我吗?”少爷打断他,小声道,“能让他们,陪我多玩会儿吗?”
青年一动不动,心里头清楚地知晓不行。主人的占有欲,他比谁都清楚,甚至于他们也都有着同样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占有欲。少爷就该是只有他们的,被他们侍奉着的,在他们保护下的。陌生人,无疑等同于危机。
但少爷不过也才十几岁。他穷极无聊时,他们愿意用一切办法来哄他开心。
少爷。
这才是他们被写进骨子里的第一行动准则。
“当然可以,”青年最终道,“只是,您仍然要保持距离——我会安排他们远远地陪您玩。”
他轻轻捏着少爷纤白的脚腕,塞进了被子里。
“请您今晚,好好休息。”
床上的豌豆公主,笼子里的金丝雀。
矜持又娇贵的、只适合被人囚禁的造物。
——他偶尔也会有一点暴虐的念头。
比如。
他吹灭了蜡烛,走过了那间玩偶房。
他也想顶替他的主人,让他的少爷在玩偶堆里哭。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我太难了……QAQ
第154章 回忆(二)
寇冬其实并没有熟睡。他躺在自己云朵般深陷下去的床上, 脸颊紧贴着松软的被褥。感觉到双胞胎悄无声息地吹熄了蜡烛,从房里退出去。
黑暗是略厚重的绸布,月光是薄纱, 松松悬着一层在它上头。寇冬拥着被子,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
他在想其它的事。
寇冬记忆中是被这宅子的主人亲手养大的。他不记得自己出生何地, 总之睁开眼时便已经身处这里, 处在这神秘的、不知来历的主人的膝下。庄园中没人和他解释这主人究竟是何身份,那些仆从对他予取予求, 从不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却唯独对男人的事三缄其口。
“那些不该我们告诉您, ”他再追问时,双胞胎就会这样告诉他,“您还太小, 有朝一日,等您长大了,主人自然会把这些都告知于您。”
寇冬不明白他们嘴里的长大是什么含义, 他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他们所形容的这种少不更事的年纪。但仆从们不这么看,他们满怀怜爱地注视着他, 就仿佛在看一只尚且走路踉跄趔趄的幼鸟, 只恨不能自己亲口把食物嚼碎了,再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他们的目光太集中了。寇冬在这样集中的注视里长大, 慢慢也习惯了被他们这样热忱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这些人的使命就是为了他,生下来也是为了他似的。
寇冬有一次于半夜惊醒,站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手还没碰到茶壶, 门前已经传来了轻轻的推动的响声。
双胞胎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您需要什么?”双胞胎几步快走上前来,拿过他面前的茶杯, “您需要喝茶吗?我现在为您泡。”
寇冬感觉很不可思议,他有些不能理解。
他是突然起来的,并没什么前兆,也没有拉响金铃。
可双胞胎是如何察觉到他醒了的?
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存了会儿,不知为何,他并没说出来。在几分钟后,他喝了茶上了床,在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思作祟下,他重新又坐起了身,刻意屏着呼吸,听着门前的动静。
不出所料,双胞胎再次拉开了门,一如往常地向他优雅走来。哥哥的手里端着烛台,烛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拉的细长,像是两个瘦瘦高高的木偶被人提着线,在地上板正地立着。
“还有什么需要吗?少爷。”
寇冬隐约感觉到了些不对劲,在男人回来时,他向男人提出了这个疑惑。
“他们都不睡觉的吗?——整夜整夜守在我的门口?”
男人为他整理衣角的手顿了顿,好像听出了他话里头的那一点狐疑。
“怎么会不睡,”男人答,“不过是那时凑巧巡夜到这里而已。”
后来寇冬再拉开房门时,果然就没再看见双胞胎的身影,只有两个玩偶沉默地在他的床头坐着,肩并肩,头靠头,乌黑的眼睛望着他——那是男人这一次带回给他的礼物。正如男人所说,那一夜只不过是凑巧,世上没有不需要休息的人。
若是真不需要,那也不算是人了。
寇冬很依赖男人,在他看来,这出自一种必然。
他鬼使神差地记得第一次看见男人的样子,虽然男人曾笑说他怕是自己想出来的,可寇冬坚决认为那是真的,哪怕那时候他应该是个刚生下来的、还没记忆的婴儿。
他记得那双漆黑的眼,眼睫密密地垂下来,从里头浮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好像是悲伤的,却又是坚决的。男人抱着他时的臂膀很用力,他甚至感觉到了疼痛,但是并没有哭出声。
他闻到男人身上的气味,很淡,清隽绵长。
像是雪,像是松树。
他很喜欢这味道,所以凑得更靠前了点,咬住了男人的衣角。
这一次婴儿时的啃咬好像是为之后两人的相处奠定了基础、烙下了印记,总之在那之后,男人很精心地将他养大,他也不出所料,很依赖这个人。
这种依赖,就像是雏鸟对成鸟,看不见对方甚至会急的呜呜叫。虽然长大后的寇冬多少意识到这样近乎黏着的依赖有些让人羞耻,但这情感纽带已经是从小系到大的,拆不开,卸不掉。
哪怕他后面嘴硬不承认自己想他,心里头也是知道自己撒谎的。
索性就认了。
十二岁时,他才知道男人的名字。
“叶-言-之。”
那是男人一个字一个字教寇冬写的。他的手比寇冬的大一圈,手指也要纤长许多,足以把寇冬的紧紧握着,教他掌控手里头笔的方向。
叶-言-之。
很好看的三个字,甚至连下笔的方向也是好看的。
后面他就不再只喊哥哥了,会把名字里的后两个字一起带着,喊“言之哥哥”。每回他这么喊,男人本来就黑的眼睛颜色都似乎比平常更加深沉,会把他抱上膝头来,教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摩挲着他的额头亲吻。
这大概是一种喜欢的表现,寇冬这么觉得。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男人不打算再继续做人的表现。
庄园里千娇万贵的小少爷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仆从会让一切都遂他的意。待到身形长开。身子骨抽条之后,寇冬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言之哥哥不亲近他了。
小孩对于人的喜恶都异常敏感,被宠大的小孩更是如此。叶言之回来的频率变低了,这件事寇冬几乎是立刻就发觉了,也意识到了。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男人回来是他唯一期盼的、巴巴想着的事。现在这念想变得遥不可及,寇冬接受不了。
他有时也觉得自己是奇怪的,明明是从小被宠大的,但却有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小心翼翼——在发现之后,他没去闹也没去哭,半边心里想着“言之哥哥不想要我了”,半边心里却在不知所措地回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越来越委屈,也没有回房,独自在玩偶房里抱着那些毛茸茸的熊与兔子。玩偶松软的毛向来是很能抚慰人心的,他从这里头得到了点安慰,不知不觉蜷缩着身子抱着睡着了。
醒时有人朦朦胧胧的说话声,是男人同双胞胎说的。
“怎么睡在这里?”
“方才没找到少爷……”双胞胎似乎小声地说了什么,像是在和男人解释寇冬这两天不太开心。
叶言之听见了,旋即俯下了身子,将他从地上捞抱起来,安放在自己的臂弯里。他赤着的小腿从宽松的睡袍下垂出来,脚踝被男人握了握,在那块伶仃的骨头上摩挲过去。
男人的手很凉,和他的气息一样,没什么温度。
“小心着凉了。”
那话里,一如既往是满含疼惜的。
这种疼惜好像一下子给了寇冬一点底气,所以猛然伸出手勾上他脖颈。这一下是近乎凶狠的力道,教男人的身形也微微晃了晃,好似吃惊地望着他。
“乖宝?”
寇冬心说要死了,他听不得男人这么喊自己——那语调太真了,就好像他真的是珠,是宝,被人捧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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