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他反锁,外面的人要打开房间必须要去保卫处借到钥匙,一来一回能拖延不少时间。
他只要在这之前控制好自己就行。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忍耐着头疼直到它自主消失。
空气中飘荡着血的腥臭味与不详的霉味,亡灵操纵着诡谲的尸体,它们吐露着不存在于世上的言语,仿佛恶魔咀嚼着新鲜的血液。那些尸体已然融化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正蠕动着, 像是要诞生某种未知而慑人的生物。
它们游离在时空的间隙之中,能窥见过去与将来,亦能挖掘出人类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恐惧。
细碎的晦涩语言充斥在脑海里,贺故渊摁着太阳穴,竭力不想去理会。
可他却还是无法屏蔽那些烦躁的话语。
“知道谭曼看见了什么吗?”
“她看见贺平海将她赶出家门,然后你杀了她。”
“真奇怪对不对?既然这么害怕你的报复,她之前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你?”
贺故渊按揉太阳穴,试图缓解一点头疼,他有点发冷,冬日的寒气从四肢百骸里浸泡进来,让他觉得血液仿佛都要被冻住。
被彻底无视的亡灵没有耐性地恼怒起来,它们摩擦着森森的白骨,不怀好意地开口:
“你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吗?”
贺故渊依旧没有理会,只是按揉太阳穴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亡灵得意洋洋地宣言:“你的恐惧再简单不过了。”
“你居然害怕虞鱼会看见你的这幅模样。”
贺故渊只觉得头部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头疼得下一刻就要炸开似的。
“闭嘴。”他抬起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血色陡然浓郁起来,隐约透出骇人的寒光。
亡灵嬉笑:“你也有恐惧了。你也有弱点了。”
贺故渊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突起,像是盘踞着的毒蛇。
“我让你闭嘴!”他的眉眼拢着的皆是暴戾之色。
亡灵们不由自主地往一旁避了避,像是有点害怕,但很快它们就又聚拢在一起,嘲讽又疯狂地低语:
“你的恐惧现在就在门外。”
“可千万不要把门打开。”
贺故渊猛地扭头,望向反锁紧闭的门。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了。
虞鱼气喘吁吁地敲着门。
他从美术馆一路跑到这里,累得气都喘不匀了。
冬日的空气冰凉得吓人,他的肺部现在都还凉得不得了,喉底泛上一股血腥气,头晕眼花难受得不行。
“贺先生!你在里面吗?”虞鱼一边敲门,一边喊人。
门是锁着的,但好在之前那位守在门外的前台小姐,见情况不对,已经主动下楼去保卫处借开门的钥匙了。
但她暂时还没有回来,虞鱼只能站在门外,敲门试探。
门内的贺故渊没有出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虞鱼会在门外。
但他知道,他不能让鱼鱼看见他的模样。
他不能吓到他。
虞鱼没有得到回应,他感到了一点焦急,柔和的五官紧皱起来,蒙上了一层愁色。
为什么贺先生不回应他?
引路纸的指引表明了贺先生的确就在这间房间里,可为什么贺先生不理他?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法说话?
虞鱼的手贴在门板上,他轻轻出声:“贺先生?”
他仔细地分辨着房间内传来的声响,听到很轻很轻的动作声。
贺先生能听见,但好像不想说话。
虞鱼舔舔唇,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低声问:“我能进去吗?”
“……”
前台小姐急急忙忙地拿着钥匙赶了过来,虞鱼接过钥匙,然后示意对方暂时远离。
虞鱼继续用一股劝诱的口气说:“我想进去可以吗?”
“……不行。”贺故渊低哑的声音传来。
他的状态听起来不太好。虞鱼判断道。
“我不能进去吗?为什么呀?”虞鱼说。
门内的贺故渊半阖着眼:“我不想让你进来。”
“你走吧。”
虞鱼没有离开,他依然站在门前,声音轻缓:“我不能走。我是你的家庭医生,我得对你负责。”
房间内的窗帘被拉得严实,日光被拦在外头,余下的都是腐烂的黑暗。
亡灵们藏匿在黑暗中窥伺着,痴痴地笑起来:
“他会进来的。”
“你的恐惧就要出现了。”
贺故渊的眉眼沉寂下来,他冷峻的面容在阴影笼罩下露出了刀锋般的凌厉气势,可他开口的时候,嗓音却低沉又温柔:“你走吧。”
“你不用当我的家庭医生了。”
他没法违心地说出“解雇”这两个字,但这也足够了。
本来还笑着的亡灵们一下子没了声音,像是被贺故渊的举动噎住了。
“你要解雇我吗?”虞鱼认认真真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进去签个解雇协议啦。”
他说完,不等贺故渊反应过来,就将钥匙一鼓作气地插进锁孔,干脆利落地一转。
门被轻松地打开了。
虞鱼飞快地跨进门内,背抵着重新关起的门,生怕贺故渊趁机溜出去。
他松了口气,抬起脸,正巧与飘过的亡灵对上了眼。
“……”
虞鱼迟疑地望着面前的这团不明状物,歪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亡灵飞速地往后撤退,好像虞鱼是什么让它们畏惧的洪水猛兽。
黑暗里滋生的所有亡灵都躁动不安起来,它们快速地说着不知名的语言。
只有贺故渊听懂了它们说的话。
“为什么没有恐惧?”
“怎么会没有恐惧?”
“没有办法看到!没有办法看到!”
没有……恐惧?
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人不会畏惧这样的他,只不过是因为鱼鱼还没有看见他的眼睛吧。
贺故渊自嘲地想着。
可下一秒,他便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虞鱼扑在他怀里,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一股甜香直往贺故渊的大脑里钻。
一下子便缓去了大半的疼。
虞鱼仰着脸,半跪在沙发上,望着贺故渊那双血色的眼睛,没有半点避让。
黑暗里,唯独他的声音柔软又清晰,带着让人难耐的痒意,宛如一股羽毛轻轻地拂在人的心尖上。
“头疼得很厉害吗?你的眼睛都红了。”
贺故渊的心尖微微一颤。
即便周遭都是漆黑,可他依旧能够看清虞鱼的那双眼睛。
漂亮的、纯粹的、透彻的眼睛。
在那里他看不到畏惧、看不见惊慌。
只有担忧与心疼。
那双清透的眼睛如同一颗星子落进这深不可见的黑夜里。
它化作银光闪闪的利剑,破开了这漫漫无边的沉寂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贺先生的眼睛来头不小,能勘破过去与未来,窥见人类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鱼鱼就是小星星,他的光不亮,却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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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别看。”贺故渊抬起手, 覆在虞鱼的眼睛上,遮住了那双漂亮剔透的黑眸。
“别看。”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是很冷硬的,声线低哑暗沉, 仿佛不带半分情感,又仿佛带着无声的哀求。
他害怕下一秒,这双眼睛里就会同其他人一样, 露出厌恶与恐惧。
虞鱼眨了眨眼, 贺故渊能感觉到他的眼睫在手心里轻轻扫过,有种别样的柔软。
虞鱼抬手扒拉住贺故渊遮他眼睛的手, 拧起眉:“有什么不能看的?”
“讳疾忌医是不对的,贺先生。”虞鱼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他说着,试图把贺故渊的手扒拉开。
贺故渊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虞鱼正在吭哧吭哧地跟他的手较劲,努力地想一根根拨开他的手指。
虞鱼的手是凉的,大概是因为刚从外头跑进来的关系,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如同冬天的风雪,沁凉得让人清醒。
可他的香气却截然相反,是一种很温暖的甜香,像是冬日里能吃到的烤玉米,既暖和又带着股甜味儿,一旦触及, 便无法自拔。
虞鱼努力了半天,贺故渊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盖在他的眼睛上。
好累哦。虞鱼想,贺先生力气也太大了。
“你不害怕吗?”贺故渊说。
虞鱼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声音。
他觉得贺先生的声音有点奇怪, 像是嗓子眼忽然变紧了,声音不得不从里头艰难地挤出来,比平时都更晦涩低沉。
听起来有点难过。
“害怕的话就出去,我暂时不想见人。”
贺故渊说完,扣住虞鱼的手很克制地松开了一些,只是虚虚地圈着人。
如果虞鱼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挣开他的怀抱离开。
“害怕的话,有一点点叭。”虞鱼想了想说。
贺故渊抿着唇,眸光暗淡下去。
果然是这样的。
是了,他这幅模样怎么可能不叫人害怕。
小时候他甚至都被自己的这双眼睛吓到过。
“现在的贺先生和平常的贺先生有一点点不一样。”虞鱼接着往下说。
他将手盖在贺故渊蒙住他眼睛的那只手上,慢慢地握住了,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将想要表达的心情传递给对方。
“我害怕,是因为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贺先生。”
“我认识的贺先生不会解雇我,也不会赶我走。”
“他总是很温柔,会注意我喜欢的东西,会叮嘱我早睡,让我不要吃得太撑以免睡不着,但也会因为心软而多给我一个蓝莓慕斯,会因为我的一个表情包就帮我买柠檬汽水,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而且总是非常听话地好好遵守了医嘱。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故渊手上的力气已经松开。虞鱼悄悄把贺故渊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握着。
“我有点害怕,是因为害怕贺先生是不是因为生病太难受了,所以才变得和平常不一样。”
虞鱼仰着脖子,雪白的脖颈线条脆弱而优美,他再一次望进那双猩红色的眼瞳里,眸光清湛犹如一汪碧水:“贺先生,你很难受吗?”
贺故渊绷直了唇角,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做梦,做了个美梦。
太犯规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样柔软的、温和的话语,就像昔日童年时他无数次期待着谭曼能说出的话。
如同咕噜噜冒着泡泡的温泉,那样温暖柔润的话。
那股暖香更甜了,贺故渊有点沉溺在这样的味道里,他只想将虞鱼抱得更紧一点,凑得更近一些,最好能将怀里的人融进骨血里。
“难受。”贺故渊忽然出声道,“头疼,不舒服。周围的那些东西之前很吵,吵得头更疼。”
虞鱼立刻紧张地帮贺故渊揉着太阳穴,想缓解他的不适:“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太阳穴上按揉的力度很舒适,贺故渊的头痛也正在因为虞鱼的香气而逐渐缓解。
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虞鱼认真专注的神情,然后就着抱人的姿势弯下腰,埋首在虞鱼的脖颈间。
虞鱼帮揉太阳穴的手一下子空出来,他怔忪片刻,把手放到了贺故渊的背上,回抱对方。
贺故渊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沉甸甸地跳动着,浑身的寒意褪得一干二净,血液回暖,流速都加快起来。
时光仿佛都在此刻慢下来。
虞鱼被贺故渊的头发蹭得有点痒。
贺先生好像在撒娇的样子。虞鱼眨眨眼,小大人似的给贺故渊拍了拍背,还顺了顺气。
贺故渊被虞鱼的举动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他把人松开来,猩红的眼睛里血色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头疼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虞鱼左看右看,仍有点不放心:“还会不会难受?”
贺故渊摇摇头。
“谢谢。”他低声说。
虞鱼抿出一个笑:“不用谢,我是你的家庭医生呀。”这是他应该做的。
贺故渊看了虞鱼半天,微微叹了口气。
家庭医生啊。
“之前你说过要给我做个催眠。”贺故渊说,“我答应了。你随时都可以做。”
虞鱼惊喜:“真的吗?”
贺故渊:“嗯。”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将所有不愿回顾的过去与伤疤摊开给虞鱼看。
贺故渊目光温柔地望着虞鱼,可眼瞳里还残余着些许骇人气息。
那样的矛盾,就仿佛是冰原上忽地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在深不见底的冰冷里骤然化开了一个温柔的春日。
独独给一个人的春日。
虞鱼高高兴兴地将催眠安排进了日程里,正盘算着要怎么让贺先生在整个催眠过程中不感到难受。
手忽然就被拉过去,握住了。
贺故渊将手指一根根嵌进虞鱼的指缝,扣紧了。
“手怎么这么冷?”他刚刚就注意到虞鱼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外头的寒意,尤其是手简直像是从冰窖里刚捞出来的。
虞鱼舔舔唇,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应该是被风吹的叭。”
今天的气温虽然不算太低,但跑起来的时候,风呼呼地刮在身上,还是吹得人挺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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