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听着门外的动静,忽然莫名的有些心慌。
“快开门,快点。”
木门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一听是素秋的声音,长乐转身就要拉开木门迎她进来,一旁的刘中却一把按在门上。
“你想干什么。”长乐立即拉了脸。
刘中没说话,他不敢看长乐的脸,按住门的手却加了劲儿。
长乐盯着刘中:“她刚才救过你。”
“你、你也看到了二楼的东西,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现在放她进来,是要我俩的命。”刘中说着,悄悄瞥了一眼石敢当。
长乐有些不解,好像下午的时候,刘中还说素秋像他老婆来着?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门外的拍打声越来越急促,甚至还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惨叫。
长乐听不下去,他将门一拉,刘中将他狠狠推到地上,大声吼道:“她不是个人!”
长乐没料到这位矮壮敦实的汉子还有这股力量,毕竟几分钟前,他还像林黛玉一样被鬼怪玩意儿吓晕了。
他撑着地站起来,压着火说:“让开。”
刘中紧紧地抿着嘴巴。
长乐一脚将刘中踹翻在地,他刚摸上木门闩,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
正常人被石敢当来这么一下子,早已呜呼哀哉了,好在平都医院有个暴力女宝蒙,有事没事就朝他招呼东西,长乐早已练得百毒不侵。
长乐被砸得歪了一下,勉强站稳。他顾不上找刘中算账,立即将门一拉,将伏在门上的素秋一把拽了进来。
纸傀儡一帧一帧闪现着朝木门跃进,长乐一把阖上了木门。一只纸人的头卡住了门缝,像颗巨大的顽石,挡在两扇门之间。
“我去你的。”
长乐朝着纸人脑门飞起一脚,大力关上了门。
他以背抵住门缝,身后的木门传来了拍打声,像狂风吹柳、不住拍击窗户。
“快,把石敢当给我。”长乐朝刘中说。
刘中还捏着石敢当,青石板砖一段沾了些长乐后脑的血。他看着地上坐着的伤痕累累的素秋,有些不敢撒手。
“赶紧的,大门收不住,咱们都得完。”
刘中将石敢当朝着长乐冲过去,长乐立即接住,赶紧用石敢当抵住了门口。
木门外的喧闹声音立刻停了。
长乐终于缓了一口气。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素秋,和二楼那群不流血的恐怖尸体不同,这个素秋有血有肉,身上也四处溢血。她的左臂甚至连皮带肉被撕下了一大条,上面遍布针眼儿大小密集的小伤。
放眼看去,这伤痕十分挑战密集恐惧症人群。
她感受到长乐的目光,将手遮了遮,想盖住伤口。
“女侠,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谁。”长乐盯住了她。
她冷笑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避开了问题,语气里全是决绝和清冷,质问道:“不是交代你们回木屋住么?”
长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是真的素秋吧。”
她轻蔑地呵了一声,没肯定。
刘中朝着长乐这边靠了靠,小声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妖怪啊。”
长乐没理他,自顾自说道:“你不愿意说,那我就暂且把你当真素秋了。”
“我问你,村寨里那个长裙子素秋,是你什么人?你俩……谁是主神?”
素秋抱着左臂的伤口,冷笑一声:“她早来了。你不如亲自去问一问。”
长乐一怔。
屋外传来了一阵缥缈的笑声,忽远忽近。这渗人的笑声,立即让长乐想起了小时候电视里看的女鬼。
笑声在门后幽幽地响起。
自古都是“不怕鬼哭,就怕鬼笑”,看来这位姐姐,怨气很重啊。
他从木门上弹开,警惕地看着身后的木门。
门缝中伸出了四根“手指”,每根手指都被拉得极其细长,约莫只有针尖粗细,这双不知称不称得上是“手”的东西,和素秋身上的伤痕出奇吻合。
这些细长东西扒着门缝试探进来,在木门上曼妙而危险的游走。
长乐朝素秋低声道:“头发丝儿精啊?”
素秋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门缝里伸进来的东西摸到了石敢当,像被灼伤一样缩回了手。
笑声转到了窗口,薄薄的窗户纸上映出了两个看着有点眼熟的身影。
长乐眯着眼睛,还在辨认,刘中却一副心提到嗓子眼的表情。
这反应提醒了长乐:这应该是刘前和于英的身影。
屋外的女声轻轻笑着,低声唤:“刘广忠,刘广忠。你看,这是谁。”
刘中的脸色瞬间吓得煞白。
……看来,这个头发丝儿精是恐吓不成,改走心了。
刘中有些纠结,他不住的在原地躁动,长乐生怕他一个冲动就踢了石敢当冲出去,也被带着有些紧张。
一边的素秋冷笑了一声:“他有那个胆?我才不信。”
门外的声音失去了耐心:“刘广忠,你出来。否则……”
刘中憋的脖子都粗了一圈,他朝门外喊:“不出去。我不上当。”
素秋对这回应嗤之以鼻。
窗户纸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只留下于英的影子。她的影子俯身,捡起了什么东西揣进兜里。
“阴元宝都敢贪。你不出来,信不信她今天就烂心烂肺。”[1]
她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百般劝说,却再也没像刚刚那样,贸然将手伸进来。
刘中看明白了:有石敢当,她进不来。
有这么个好东西撑腰,他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有胆你进来。”
那声音发出一串尖笑:“我只倒数三声。”
三声很快就倒数完毕。刘中梗着脖子站着,不知和谁较劲。
“这是你自己选的。”
女声说着,倏忽就飘去了。紧接着,楼上开始传来轻微的骚动。
长乐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一面心中祈祷千万别是那堆素秋“尸山”,一面心急火燎地默念着简明庶的名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盼什么没什么。打头滚下楼梯的东西,印证了长乐的想法。
是素秋的那颗头。
这颗头颅滚落到第一级楼梯上,扩散的瞳锁定了刘中,干瘪的双唇动了动,朝着刘中飞去。
第18章 神明的眷顾[加注释]
长乐刘中告别之后,素秋也转头走了,将刘前和于英转给了一位村民带路。
村寨坐落在山脚下。和寻常一头吊起的吊脚楼不同,这个村寨时兴的都是“撮箕口”,也就是双头都悬空的样式。
进村寨是一条石板路,两旁挂满了的蜜蜂形状的风筝,黑底绘着油彩。挂在道路两旁,就像列队欢迎的仪仗。
“这是祈福的送祟筝。这一溜是做好的,只等打头的引筝来了。”带路的老汉说。
于英有些好奇地摸了摸彩绘风筝。
风筝的皮看起来有些厚实,摸起来不像布帛,反而有些粗糙牛皮的触感,离得近了,还有一股焦糊的臭味。
她好奇问:“大哥,你们这风筝,什么做的,摸起来怪手生的。”
带路的老汉站住脚,他还衔着铜烟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浓郁的青灰色烟气。浓烟散过后,老汉的眼神里闪着奇怪的光。
他硬挤出一个笑容:“这是剥下来的皮。”
真是剥下来的兽皮。
于英立即从黑风筝上收了手,脸上不太好看。
“剥皮之前,我们将它捆起来,晒上一阵子,要是没太阳,就鼓风吹。皮干了些之后,从脑门钻个洞。”
老汉拿着烟袋锅比划了一下于英的额头。
“就在这里,把烧滚了的油浇进去,热油坠着干皮,一下就能和肉脱开。这样剥下来的才完整,也不容易破。”
这个比喻让她全身都不舒服,好像自己的脑门皮真的被拉起来,钻了个洞一样。她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喏,你看,那边两个丫头,正在剥皮呢。”
道路末头,两位少女坐在树下,二人中间放了一只五花大绑的黑山羊。山羊脸上涂脂抹粉,头上还顶着一朵巨大的红花。
羊皮有些皱巴,看着像活了几百年的一样,干瘪又衰老。
左边的小姑娘麻利,她下手,弯刀尖扎进山羊额头,破开了一个小口。
她用刀尖挑着这个口子。另一个迅速滋了一勺烧滚了的油进去。
有些松弛干瘪的皮迅速从羊身上垮下,远看就像垂落的,皱皱巴巴的旧黑窗帘。
沸腾的油在皮下噼里啪啦地炸着,热闹的像除夕的鞭炮。一股焦糊的气味儿传来,熏得于英捂了鼻子。
趁着这个空档,一人按头,另一人弯刀一转,羊头顺顺当当就被解了下来。
等滚油炸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小姑娘刀尖顺着羊后背一划拉,像脱一件衣服一样,把整块羊皮剥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她拿刀尖对准脊椎骨缝,熟练地剔出了几节骨头。另一个小姑娘接了脊椎骨,在一块磨刀石上开始霍霍打磨。
“这是在做骨哨。”老汉敲了敲手边的一个风筝,风筝喉部的地方放了一个类似于埙的东西:“剥皮做筝,剔骨成哨。”
拿刀的小姑娘开始抽筋。
这一幕看得于英有些发恶心,她不愿意再多看,催促道:“大哥,我们走吧,不看了。”
老汉点头同意,带着两个人往村寨深处走去。
冬日里黑得早,村寨里还没上灯,吊脚楼后栽着的竹子,夜风一吹,就像张牙舞爪的黑影。
石板路来到了一个岔口,左右看着像是两幢一模一样的吊脚楼,都是一共二层、飞檐穿斗。左侧那幢一层砌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缝,没亮灯,穿堂风吹得呜呜作响。
“救命……救命。”一阵若有似无的女声从左边那幢吊脚楼传来。
另一幢吊脚楼出奇的寂静。
引路的老汉停了下来。
“这两幢都没人,你们自己挑吧。”他磕了磕烟袋,深吸一口,等着两个人做选择。
于英装作没听到求救声音,连一秒都没纠结,直接指了右边那幢:“就这个吧。”
“确定么?”老汉问。
“哎,选定了。”
老汉后退一步,让两个人通过:“里面有饭有菜有热水,好好饱餐一顿,之后上路。”
上路这个字眼,听得于英非常不舒服。她寄住在这里,也不好挑剔什么,忍了忍,绕过这个怪老头走了。
没走几步,她回头问:“那,和我们一起来,回去拿东西的那两个年轻人咋办?他们知道我们在这边不?”
老汉朝她怪笑了一下:“主母亲自去请了。”
“你说的是素秋?”
他们下午遇着的人,除了素秋也就是两个杀猪的小姑娘,怎么看也都是素秋更像主母一些。
老汉干笑一声:“我早说过,这里没什么素秋。”
又来了。
老头子怪里怪气,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于英懒得多和他辩驳,只说:“过会他们来了,还麻烦大哥将他们带过来。”
老汉没出声,只站着抽烟。于英有些厌恶地皱了眉头,拉着刘前往吊脚楼走去。
一楼是空的猪圈,他俩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不大,正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花,让于英联想起黑山羊头上那一朵。
她有些厌恶地拉下红花,推开了木门。
堂屋里,白纸人整整站了一屋子,齐刷刷地看向于英。
屋子正中央,摆着刚才看到的剥皮工具。
雪后初霁,一声悠扬清亮的哨子响起。
巨峰状的风筝穿林而出,直上夜空。
打头的风筝,底色是奇特的肤色,绘着五彩油绘。巨大风筝的上部,装着一只白色筝哨,形状就像一节镂空的脊椎骨。
尖锐的哨音是送祟筝的序幕曲,随着哨音响彻雪原林海,林中迅速飞起一排排彩蜂般的风筝。
人皮筝越飞越高,月色粉饰上一层苍凉色彩,离远了看,筝上纹案不像彩蜂油绘、倒像是于英的脸。
*
几声尖利的哨响划破了石室里的沉静空气。不知是距离远、还是深入地下的缘故,这声音若有似乎。
伍舒扬不被这噪音干扰。他迅速掐了简明庶的手腕,又确认了一次脉搏。
脉搏确确实实是没了,甚至连指尖开始发冷、泛着些灰白。
他瞥了一眼腕表。
时间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活着”这个状态,对伍舒扬来说,已经是太久之前的记忆。他有些想不起来,死后过多久就要魂魄离体。是一分钟?还是四分钟?
简明庶一侧的袖口仍然整齐地叠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胳膊。有几丝黑云缭绕痕迹,攀着手腕下几厘米的位置,稍稍露出了头。
这印记。还有判灵笔。还有他不住收集的血魄。
——简明庶究竟是谁?
伍舒扬像在长夜中摸索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石壁上的烛火越燃越小,衰弱到绿豆那么大。室内的光线变得昏黑不明。
烛光像在催促他一般,一盏挨着一盏,依次熄了。
最后一盏烛光熄灭。黑暗,一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
石室不再有一丝光亮,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轮廓。
隔了点距离,他感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鲜活的、有生命的人才有的体温。
伍舒扬凭着记忆中的方位,靠向简明庶。淡淡的茶香混矢车菊气味传来,让人莫名联想起黑夜里,独自绽放的昙花。
他伸出手,触到他光滑温热的脸颊。这是他许久不曾触碰过的温度。
伍舒扬避开过多接触,只用一个指节,轻轻托起简明庶的下巴。他盯着本该是简明庶脸庞的方向,好像能在化不开的黑暗中看清他一般。
13/147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