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世俗的财富就是极大的诱惑,毕竟神明还要个庙宇光鲜信徒供奉,吸血鬼积攒了两千余年的巨大财富连班西都得暂停数数后面的零,何况除了金钱,还有那些属于神秘的私藏。
要知道哪怕一块板砖放个两千年也能算是文物了,何况吸血鬼在过往岁月里收藏的珍宝。那时候神秘还没有衰败正是最辉煌的时代,班西承认自己看到某些收藏时控制不住地心动了那么几秒。
“更准确来讲,”乌瑟抿了口酒,给班西缩小了范围,“是为了遗产里的魔法锅。”
“我们都知道威尔斯有那个,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第64章
魔法锅的故事常见于凯尔特的神话传说中, 绝大多数人大概对此都没什么概念。毕竟就世界范围的知名度来说,凯尔特神话体系的知名度都相当感人。
同样都是欧洲神话,知名度肯定不可能和隔壁再隔壁希腊神话的妇孺皆知相提并论, 而构筑凯尔特神话的德鲁伊教也已经随着战争与入侵几乎完全淹没在历史长河里,但跟靠着木乃伊和金字塔吊住最后一口气的埃及神话比一比, 凯尔特神话的神秘依旧可以称得上生机勃勃。
起码凯尔特神话有着一张足以保命甚至翻盘的必胜底牌, 叫做亚瑟王与圆桌骑士。
好吧,很多人并不知道亚瑟王的传说来自于凯尔特神话故事, 也不太清楚亚瑟王传说里被圆桌骑士追寻的圣杯, 原形正是凯尔特神话里频繁出现的宝物“魔法锅”。
有的魔法锅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有的能够酿造无穷的智慧,还有的如圣杯传说那般,能够带领英雄的灵魂走向永生。
只不过魔法锅的故事随着外来教派的入侵和本土文化的丧失, 流传至今的传说里就变成了更为神化的“圣杯”。
威尔斯先生收藏的也并非知名度最高的圣杯。
但就力量与神秘而言,威尔斯先生藏宝库里的那个也没有差多少。
班西清点过威尔斯先生的遗产,结合那口魔法锅的造型体积和威尔斯先生的经历, 他合理推测那应当是传说中的“布兰的魔法锅”。
那是记载于神话故事《马比诺吉昂》中巨人圣布兰的故事,其中出现的最为珍贵的宝物便是布兰的魔法锅, 传说中那口魔法锅可以无限地令死者复生, 唯一的代价是复活者会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
威尔斯先生曾经想过复活自己的恋人,班西在他的遗物里清点出相当多的相关资料和器具。
他无从得知威尔斯先生又是因为什么最终放弃了复活的计划, 或者说他是不是尝试过,最终彻底认识到这已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神秘繁荣的时代,哪怕他千方百计从不知道哪里挖出了布兰的魔法锅,也不可能像某儿童文学那样原材料丢进去搅一搅, 就能把离去的人再煮出来。
逝去的就是逝去的,亡者与生者之间横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哪怕是神明也无法跨越。
所以班西看到的魔法锅落满灰尘锈迹斑斑,里面塞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全然被威尔斯先生当成个垃圾桶在用,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
但这不影响班西走进藏宝室的第一眼就看到它,古老强大的神秘藏在锈迹之下依然是古老而强大的神秘,只露出一丝气息,整个藏宝室便静默如一潭死水。
所有的藏品都夹着尾巴收起属于自己的气息,本应能量起伏如同星河流淌,能量场之间动态平衡的局面,此时却只有那一抹透着锈味的风来回游荡,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样强大的神秘,班西看到都心动了一下,是以他并不惊讶会成为遗产中被觊觎争夺的对象,反而是只出现了一个争夺者让他比较惊讶。
他都做好打长期持久的车轮战的准备了。
好吧,考虑到那一位争夺者的身份,似乎又没有那么令人惊讶。
葬礼之后没有多久,班西便在家里的茶几上看到了一个信封,敲着带徽章的火漆印封口,用一个橡果压住。
极为常见的,从橡树上摘下的橡果,但也极为不常见的——班西知晓这桩事情——在满月的第六日采摘,没有碰触过地面,在掉落时被柔软干净的白色斗篷接住的橡果。
火漆上蔓延着槲寄生的花纹,信封薄而轻,对着光时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仿佛里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收信人,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的文字或者花纹装饰。
更没有惊动班西放置在家门内外的任何警戒,像是这个信封本来就该待在这个位置。
班西拆开信封,信封里装着的并非信件,女人的声音从信封口跳出来,在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在此诚邀班西·罗斯巴特参加……”
这是一个邀请,既来自于对魔法锅蠢蠢欲动的争夺者,也来自于女巫“班西”所参与的——那个词用中文该怎么说来着,班西捏着信封凝神思索。
对了。
“姐妹会。”他用最合适的词汇对时律解释女巫们的小团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考核严格,规矩严密,互相帮助资源共享,成员之间关系亲密。
班西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姐妹会的核心成员,于是继承了母亲存在的班西依旧是这个姐妹会的一员,在成年之间以“班西”的身份参加过几次她们的聚会。
那位先迂回找到了乌瑟的女巫同样属于那个姐妹会,若非如此现在班西收到的应该不是聚会邀请函而是恶意威胁的诅咒。
——姐妹会的成员之间誓言绝不伤害彼此,可以离开但绝不背叛。
这样誓言的约束力与班西身上的神圣誓约差不多,一旦违背就要被誓言反噬,丢掉性命倒是小事,自身神秘消亡才最要命。
死亡可以作为巫师修行的一部分,自身神秘消亡则意味着彻底与神秘的世界告别。
“你要去?”时律问道,心里在想着班西的衣柜里还剩下几条压箱底的裙子,爪子痒痒颇想在那些昂贵脆弱的布料上磨一磨。
但他不能那样做。
他知道,他知道。
那些裙子是“班西”这个存在的一部分,即便班西自己都不能去抹消它。那是班西自己本身神秘的重要组成,他可以在某些时候和时律撕几条撕得响亮些作为小情趣,而不能一条不剩地统统丢去当柴火烧个干净。
这就跟他不能改掉“班西·罗斯巴特”这个名字一个道理,任何法术都需要巫师知道“自己是谁”,在他顶着班西这个名字行走于世间二十多年后,他的所有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名字之上。
而他又没有别的名字,本身的存在并不稳定,一旦否认了这个名字,大概有九成九的概率直接离开这个世界。
无名的灵魂和没有身份的存在,只会是被那条河水彻底洗净过去,即将继续向前的灵魂。
时律舔了舔后槽牙,开始觉得牙根也有点痒痒了。
“没事的。”班西揉搓着时律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猫,“这次不穿那些裙子。”
虽说是必须以“班西·罗斯巴特”身份出席的聚会,可非正式也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下,不是没有空子可以给他钻。
班西从衣柜不那么压箱底的地方,拿出来了一套西装。
和他的西装混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一眼看去清一色手工定制的严谨端正,甚至于班西穿上都没有任何奇怪或者明显女性化的地方,细腰长腿一小截脚踝白得晃眼。
只除了,这是一套女士西装。
由女士西装修改而来,去除了绝大多数女士西装设计的女士西装。
第65章
“你好, 请问能拍照吗?”
穿着漂亮裙子拿着单反的少女叫住班西和时律,礼貌地问道。
班西和时律对视一眼,班西开口道:“抱歉, 我们不是……”
刚开始第一次被叫住请求拍照的时候,他们俩还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但是走了两圈被叫住个几次, 又围观了旁边被叫住的人是如何反应,也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啊, 不好意思。”少女摸摸鼻子, 又满脸期待道, “日常服也可以的,真的不能拍一张吗?”
刚刚远看她只觉得两个目测180+的小哥哥在人群中显眼到画风都不一样,尤其稍矮一些的那位黑西装三件套衬得宽肩细腰身姿笔挺, 还以为是出的什么她不认识的角色,没想到是小哥哥自己的常服。
呜呜呜这个颜值太太太优越了叭,隔着老远看还以为是化了妆带了美瞳之后的效果, 凑近了才发现居然是纯天然的轮廓深邃湛蓝眼瞳,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酥到她骨子里, 好看得跟她仿佛隔着一个次元壁。
有机会不拍下来和损失一个亿有什么区别。
少女发誓旁边有不少人肯定也在蠢蠢欲动, 只是这位旁边的另一位小哥哥看起来不怎么好惹颇具威慑力,她也是在后头默默尾随了好一会, 才鼓起勇气上来搭讪的。
就、不是说不好看,两个小哥哥站在一起颜值非常匹配非常好磕,但凶也是真的凶,是那种带着点野性压迫感的帅, 面对面一对视就跟被什么野兽盯上一样,叫人觉得心里打颤。
“要、要是不方便的话……”班西还没开口, 她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没事,这样拍就可以吗?”班西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笑着应下来。他顺便还戳了戳脸色僵硬的时律,虽然他也知道对时律这样年龄坐三望四还没那么新潮的妖怪来说,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过于刺激了一些。
原理上可以理解,但谁能猜到女巫集会这种听上去极其隐秘的东西,会在漫展上举行呢。
而且是全国最大的同人展会,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小薄本一本比一本刺激,刚一路走过来时律的眼睛都不敢轻易往摊位上瞄,只要他的脸够凶,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
因此也就可以合理得出,他手上拎着的纸袋里的一二三四本小薄本,究竟是谁买的了。
班西对着不知从哪里冲过来的一二三四镜头,露出标准又不失亲切礼貌的营业微笑。
他可是想给自己的自创法术取名忧郁蓝调(Moody Blues)的人,哪怕更多是自己看看漫画再看看动画自娱自乐,在漫展躁动的气氛里也要比时律自在得多。
被抓住拍照耽误了那么十几分钟——本来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奈何第一位相机刚举起来班西周围就呼啦啦围上了一圈,手机相机甚至还有自带打光板,很是折腾了一会。
时律对此从表情到动作写满了拒绝,冷着脸往那一站也没人敢主动说要拍他,只能暗搓搓镜头歪一歪,试图让时律“不小心”入镜。
“他真漂亮。”时律听到身边有人这般赞叹,他侧过头,又微微压低了视线,看到一位穿着黑裙子的女士。
班西穿过这种裙子,丝绸包裹着身体曲线又在小腿位置裙摆散开的款式,时律还能回忆起班西腰线到臀线的弧度,并不是完全女性化的线条,有着女性所不会有的紧实和力量感。
先天的身体结构所限,绝大多数女性再怎么瘦,身上都是有肉的,就像他身边这位女士这般,纤瘦但线条曲线的起伏柔软。
时律并非有意这般仔细地打量一位素不相识的女性,可是这位身上散发着和班西相似的气息,那种巫师所特有的,混合着蜡烛燃烧和奇妙药草味道的气息,隐隐昭示着这一位的特殊身份。
“别紧张。”女士从礼帽的黑纱遮掩下看向时律,红唇弯出妩媚的弧度,“我没有恶意,只不过被拉来充数的罢了。”
“你可以叫我斯旺西。”她微微躬身,以一种微妙而恭敬的态度向时律致意,“我们与罗斯巴特世代交好。”
她们。
是的,不只有她一个。
还有斯诺奎因、弗兰契斯科等等,她们穿着黑色的长裙坐在摊位后,硬是把小小的摊位坐出了奢华又诡异的氛围,哪怕摊位上没有摆什么东西,路过的人也要装模作样地翻看一番,仿佛在多么认真地挑选自己想要的商品。
天知道摊位上的小薄本写满了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的某国文字,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十足劝退,倒是撑着下巴靠在摊位边的小姐姐会笑眯眯地塞给你糖果,嗓音好听又甜蜜。
之前班西跟时律简单介绍这个女巫姐妹会的成员时,就吐槽过这完全就是个童话反派小分队,又是格林童话又是安徒生童话还混点神话传说,堪称小朋友的童年噩梦再现。
“天鹅湖。”班西指指自己,“还有白雪公主,野天鹅,冰雪皇后,格雷特与韩赛尔,加邀请我的那位的话,还得带个红色吸血鬼。”
就知名度而言,近年来没有哪个巫师家族能与斯诺奎因相提并论,毕竟Elsa的魅力横跨男女老幼,班西都给斯诺奎因的神秘贡献过电影票。
但提到力量和历史,没有哪位可以与邀请班西的那位黛拉杜阿相提并论。
她的定位究竟算是巫师还是吸血鬼,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巨大的争议——熟悉她的故事就应当知道,她并非通过初拥变成吸血鬼,不能归属于吸血鬼的任何一个血系,而是自身的神秘与死亡转化赋予了她力量。
这是巫师神秘所特有的体现形式,神秘世界对于物种的分类最为重要的依据也正是神秘的体现形式,因而黛拉杜阿虽然有着吸血鬼的绝大多数特征,她依旧被认为是巫师。
从古老的、神秘最为繁荣的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女巫。
她是唯一穿着白色斗篷赴约的女巫,她的金发灿烂眼眸如水,看上去纯洁又年少,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她死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年纪。
“亲爱的班西。”黛拉杜阿亲昵地与班西打招呼,“我是如此久地没有见到你,如此地想念着你。”
她的眼睛看着班西的眼睛,又透过班西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早已逝去的存在。
班西的精神恍惚了一瞬,自他成年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能量潮冲刷过他的能量循环,把河道稳定的河流强行改道向不应流淌也早已枯竭的河道之中。
“我也是。”他轻声答道,垂下眼眸轻轻抚摸黛拉杜阿的金发,“我也是。”
我也是如此想念着这一切。
想念着早已阔别的人世间。
第66章
走出这扇门后, 不要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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