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种种早就随着他的而陨落下帷幕;而如今, 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早已被悄无声息的改变。
即使不甘,即使仍旧执着于懊悔、愤恨与遗憾, 那些过去也仅属于自己, 从来都与眼前这小崽子无关。
想到这儿,连霁释然般笑了笑。
我曾是他, 他却从来不是我。
连霁伸手抚上苍向寻微皱的眉峰,指尖触感真实, 掌心温度真实, 心脏跳动真实。
重生后的所发生的一切从来不是梦境, 亦不是幻境;眼前的人不是任何人,也不可被当做任何人。
他只是他自己。
“连霁?”
“没有。”
苍向寻微愣:“什么?”
连霁收回右手, 握紧拳头又缓缓开掌, 半晌后道:“没有其他人。”
“苍向寻, 我看的一直是你。”
“ 曾经是‘你’,”连霁道, “今后也只会是你。”
…………
凌霄峰布局与前世相差甚远,连霁没了修为,体力与常人无疑, 疲惫感亦是比先前来的更快。
苍向寻似了决心要去群魔宴,连霁知晓他性子倔, 也不多劝,任由他在寒池中修行打坐,偶尔感受到池中寒气肆虐后开口指点几句,倒也帮苍向寻重新稳定灵息省了不少时间。
池中之人不知何时沉入灵识, 遁入虚空之境。待到寒气归于平稳,连霁这才缓缓将目光收回,一点一点将袖口捋上肩头。
手肘内侧多出的那抹印记红得狰狞,古老而繁琐的纹路清晰的刻在皮肉上,诡异可怖。
因血煞聚灵阵的反噬作用,他居然阴差阳错的与苍向寻结了血契,成了契奴。
连霁伸手抚上图案,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不同与其他仙契,血契乃是魔祖一手创立,为满足其野心与私欲,单方面强行与他人落印生成禁制的支配契约;血契生效并不需要双方自愿,只要契主暂时制住契奴,以血契阵法为其落印,一旦契成,双方身体上便会生出一块特殊印记,这也是为契主宣告所有权的痕迹。
被落印的奴便永久失去了正常的合契权利,成为契主独有的禁脔、玩物,甚至提升修为的祭品。
祭品,甚至连炉鼎都不如。
而契奴作为契主的私有“物品”,与契主共生。只要契主不灭,契奴便永远不会死亡,除非契主动了杀心,亲自毁去印记,否则即使寿元将尽,仍不会陨落。
便是这般无穷无尽的折磨,血契生生剥夺了对方作为人的权利,连死生都无法自我掌控。
残忍又狠毒。
连霁盯着那块印记,神色复杂。
记忆中对于血契的了解并不多,之前除了契主毁契灭口之外,还没听说过其他解除血契的方式。
连霁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解契的方法,本想求助系统,谁料到只动了心念还没开口,便听着那个冰冷的女声道:“自救损耗严重超标,系统故障,紧急修复中。”
“………”
连霁拢起袖口,无声叹息——
他并不想将此事告知苍向寻。
非是不信任,而是出于本能的,对于未知之物的排斥与抗拒。
活过一世,连霁自认神魂沉稳,心性坚定,精神力亦是非常人可比;如今作为血契中被支配的一方,虽可压制,却也仍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未知力量正埋在体内,像是不安稳的邪魄,总试图引导并掌控自己的心念。
苍向寻似乎尚未发觉血契之事,可凭这小崽子的本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察觉异样;如今系统帮不上什么忙,想要找到破解之法,便只能寄希望于百纳阁中的古籍,而宁风——
连霁瞳孔一缩,半晌后无声而笑。
群魔宴。
果真是算无遗策,连霁心下嘲讽。
宁风啊宁风。
寒池中,苍向寻忽得皱起了眉峰,心口一阵阵发紧。
体内灵脉被寒池重新洗练;方才还四处翻涌的灵气已经被安抚,神识飘忽间,面前隐隐出现了一方巨大的血红色玄晶,玄晶透彻如镜,镜中映出一张朦胧的脸,虽看不清轮廓,却依旧觉得万分熟悉。
苍向寻站在玄晶面前,伸手抚过镜面,镜中的面孔似是害怕一般后退几步,瞬间消失。苍向寻呼吸一滞,识海深处忽的涌出一阵强烈的破坏欲——
打碎它。
镜面出现一根纤细而晶莹的红线,红线尽头系着枚驼色铃铛,苍向寻手指勾过红线轻轻一拉,铃铛晃动几下,镜面宛如水面一般漾出几道波纹。
镜面颜色变得越来越浅,而镜中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到底是什么?
难道又是心魔?
苍向寻抿起唇来,手指缠住长线正要用力,体内灵气忽得一荡,浸泡在寒池中,身体后心某处似是被剑刃划破一般,疼痛而灼热,与四肢冰冷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逐渐平息的灵气有再次翻涌之势,苍向寻尚未来得及松开手中长线,一股淡淡的清香忽得涌入识海,安抚着他的心绪。闭上眼,凝神盘坐体灵境深处,待苍向寻再次睁眼时,识海中的那块玄晶仍旧存在,可那条透明长线早已消失。
连霁蹲坐在寒池边,手中的红色瓷瓶还散发着幽幽香气。他紧皱着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瓶口摩擦,最终还是站起身,在苍向寻尚未出境前回到了内室。
不出一刻,寒池中的人有了动静,连霁闭眼靠在床上,耳际是水花漾起的哗哗声。
苍向寻并没有立刻从池中走出,他站在水中,池水没过胯骨,在水面凝成一粒粒冰晶贴在皮肤上,再慢慢融化做暗色血珠流入池中。
即使被强行剥离了魔藤,曾经被嗜血阴翳的魔息侵入神识洗练的痕迹仍旧无法磨灭;并随着此身修为的提升而逐渐与灵境融合。
夹杂着魔性与私欲的桎梏一旦被解放,便再不可能恢复如初。
苍向寻垂首,半是清澈半是鲜红的水面中映出一双深邃的眼。
无所谓了。
他无声而笑,掌心凝起一道光团,将身侧浸染至血红的池水罩入光团内,指尖一点便散于天地,再不留半分痕迹。
直到连霁快要睡着时,洞外才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兴许是刚从寒池中起身的缘故,连霁能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清冷气息又重了几分,他蜷了蜷身子,尚未睁眼,便觉的唇上印上一软物。
睡意瞬间消失殆尽,连霁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苍向寻清澈晶亮的眉眼。这小崽子并未将衣服穿好,上身仅披了一层外袍,再对上连霁视线时只微微惊讶了一瞬,不仅没有一丝偷亲被抓包的狼狈,反而理所当然的俯下身加深了这个吻。
虽然诧异,但连霁并不反感苍向寻的亲密动作,况且当下也没了睡意,便任由他舌尖舐过唇际,不自觉与他回应。
兴许是血契的缘故,没过多久连霁便清晰感受到苍向寻的情动,他微微一顿,尚未来得及挣脱,苍向寻却先一步放开了他。
望着连霁水润的唇角,苍向寻眸色又深了几许,他喉头微动刚想开口,连霁却突然转过头打了数个喷嚏,鼻尖红红,眼底因胸肺中气息牵扯不觉泛起一层水光。
他皱着眉吸吸鼻子,随手裹紧外袍,语气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这寒池中的寒意居然可维持这么久。”
苍向寻闻言眸色一黯,这才想起连霁已经没了修为,身体与常人无异,自然禁不住他这一身尚未散去的寒气。
方才难以压制的情动瞬间散去,苍向寻当下起身向后退去,走至一半又顿下脚步,指尖剑气凝聚,于墙边划出几个凹槽,随即手心燃起一团白色火焰,火势平稳焰苗温和,焰芯处隐隐有一弯明月闪动。
月华离火。
玄天三味神火之一,火种温而和煦,不息不灭,可炼奇药,锻神兵,亦可用于寒体养魄。
苍向寻指尖微动,那火种立刻飞入方才刻出的凹槽中,瞬间点亮了洞壁,也驱散了连霁周遭寒意。
身体重新回暖,连霁扫一眼壁上跳动的火苗,又见这小崽子唇线紧绷,面色凝重,于是眼眸微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到道:“月华离火?单是置于此处作取暖之用,未免也太浪费了些。”
“此处水属性洞府寒气自凝,聚而不散,你失了修为,以明焰取暖怕是会受伤,月华离火最为合适;既是合适,便无所谓浪费之说。”
连霁闻言微微一顿,随即垂眸低笑,“我还没那么羸……”
“我知道。”
话刚出口便被苍向寻截了去,连霁抬眼,正巧望入苍向寻闪烁不定的眼底。
两人对视之际,苍向寻率先移开了眼,袖中手指猛然收紧。
浸寒池也好,入群魔宴也好,重燃月华离火也好……
我于年少之时曾于连城承你一诺却始终未践,愧于心;我傲然自断灵根却引你为保我性命而修为尽失,愧于情;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除你之外再无牵挂;唯愿倾尽心力,护得你此世无忧。
不单是为你,亦是为了我自己。
苍向寻抿紧唇角,背对着连霁闭上了眼。
羸弱的人从来不是你。
是我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了,建军节快乐呀,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今天章节下评论给你们发红包~
第89章 入宴(一)
麓谷深处, 萤火森森。
谷中无风,周遭漾着一层薄雾,在萤火下散发着阵阵幽光, 空气中不掺冷意却莫名使人脊背发凉。荧光尽头是一面水镜门,从外望完全看不见门内情景, 镜门旁立着五六精魅。
精魅不同与妖兽, 可做人形,男女皆外貌艳丽, 群魔宴中被宁风挑出来迎客的这几位更是俊美,气质各异, 谈吐雅致, 媚而不俗。
几人中, 狐尾女子最显风韵,在她身侧, 鹿角少女正与三位魔修说笑, 杏目盈盈, 很是可爱,唯有一白蛇精魅左右顾盼, 蛇尾僵硬地蜷在身后,面容稍带紧张。
“小柔。”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白蛇猛然回神, 在看清楚来人后轻轻松了口气。
“玫姐姐。”
玫狐被她神情逗笑,轻咳一声扬袖掩下唇角, “在想什么?”
“没什么。”柔蛇咬了咬唇,低声道:“第一次见此番场面,心下有些紧张,我……”
“莫要多想, 按族长吩咐的做就是。”玫狐抚上她的头顶,轻声道:“这群魔宴不比其他,切记不可分神。”
“是。”
话音刚落,远处有团团瘴气涌来,玫狐凝眸细视半晌,随即轻轻拉了拉柔蛇的衣角,“好了,弥毒真人到了,你快去吧。”
柔蛇闻言轻轻点头,手心白光闪动,一张透明灵簿出现在手心——
那是侍者用来检验宴请玉简的法器。
没走几步,背后忽得起了一阵邪风,将柔蛇衣袂飘带吹起,未等她反应,手中灵簿忽得被一股怪力扯去,在空中盘旋几圈居然凭空消失,再不见踪迹。
眼看那位弥毒真人就要过来,柔蛇呆呆望着手心,面色惨白如纸。她求救般望向玫狐,尚未开口便听一阵呵斥。
“小隐,不要闹了,还不把东西还给小柔!”
话音刚落,镜门边的假山忽得扭曲起来,山岩一侧幻化出一个少年,黄杉短发,头顶一对褐色猫耳。
“开个玩笑嘛,”隐猫扬了扬手中灵簿,笑嘻嘻的对白蛇做了个鬼脸,“柔姐姐你也太紧张了,这灵簿上施了术法,除了我们侍者,哪还有人能解了禁制?”
隐猫一边说着一边跳下假山,他扬了扬手中灵簿,又眨眨眼递给略带窘迫的少女,“一时无聊,姐姐可莫要生气。”
天边隐约有一处光点飞速自动,因着薄雾缭绕,未能引起众人注意。
“到了。”
苍向寻乘于冰鸾之上,低头提醒靠在身前假寐的连霁;鬓边有发丝不觉垂下,轻轻扫过连霁耳际。
连霁闻言缓缓睁开眼,灰瞳扫过薄雾中隐隐闪动的水镜门,将视线落在那娇俏的鹿角少女身上,随即唇角微扬,“灰羽,落。”
冰鸾鸟得了指令,于空中盘旋一圈后俯身冲下,稳稳落至地面。
不巧此处精魅都在待客,暂时无人顾应两人,而假山旁原本无所事事的隐猫正要溜回自己的区域,余光撇到了一旁华丽的冰鸾鸟,尾部铃铛猛地颤了颤,眼珠微转便抬步向前着连霁走去。
“尊者来自何处?可是为赴宴而来?”
连霁松了松身上赤狐软袍,抬眼望见少年头上猫耳,眸光微闪道:“凌霄峰。”
“凌霄峰……”
隐猫闻言摇了摇尾巴,眸光闪动,语气尊崇中又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与谄媚,“难道您就是那位震誉魔道的天劫尊者?”
“天劫尊者?”连霁轻声重复,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淡笑摇头,侧身向后望,“我不是。”
“他才是。”
少年顺着连霁目光看过去,在触及苍向寻的瞬间怔住,唇角笑意生生僵在脸上,半晌未发出声音来。
冷汗沿额角流下,投食灰羽的苍向寻未发觉少年的异常,反倒是连霁瞧了个清清楚楚。
惊讶之际,一抹紫衣翩然而至。
“之前总听人提起说凌霄出了位天劫尊者,一开始还以为是传言,”
水袖清扬,一股淡淡的花香弥散四周,玫狐顺势将面色苍白的少年挤至一旁,笑吟吟道:“如今望见尊者气势,反而不觉意外了,也难怪这猫儿骇成这样。”
连霁闻言眉峰微挑,转眸望向玫狐,少年似是回过神来,垂着头抬步摆袍跪至连霁面前,低声道:“猫魅隐在尊者面前失态,肯请尊者降罪。”
绕是跪在连霁面前,少年目光仍时不时向苍向寻方向暼上几眼,除了恐惧与敬畏,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这精魅识得苍向寻。
连霁收回目光,指尖缠上半散的赤狐袍。
为何我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身后脚步声渐近,地上跪着的人猛地一颤,头埋得越来越低,玫狐看出几分端倪,下意识望向连霁身后,正巧对上苍向寻漠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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