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给白隼塞了一口点心,很认真地回答,“隗状当初与他一同辅佐年幼的你,是吕不韦之下第二人,何以忽然暴毙家中?你肯定清楚。”
赵政叹息道:“可惜当时大权尽在仲父手中,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昌平与仲父与华阳太后的外戚势力既同气连枝,又明争暗斗,隗状谁也不站,也就谁也不保,本是很好的一位诤臣。仲父一错再错,少不了昌平在里面推波助澜。”
朝堂上大家吵架,各抒己见,赢了的扬眉吐气,输了的忿忿不平,出了那九十九道御阶的大殿,还是笑脸相迎,一派和气,这都是做给君王看的。私底下,一个眼神一个笑都是静水流深、勾心斗角。为君者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那还做什么君王?
这个位置要是谁都能坐稳,也不会有那些亡国之君了。古往今来,能算上雄主的不过寥寥,能昏庸到天怒人怨的,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做了王侯的人都是平平庸庸,无非生对了门户而已。
窗边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嬴政喂饱了白隼,将它放走。白隼默默飞到了院子里的玉兰树上,委屈巴巴地梳理羽毛。
这样子像极了赵政装可怜的时候,嬴政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赵政在一旁看着他,一瞬不瞬的,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脑海中。他轻轻道:“先生什么时候换个身体?”
嬴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残渣:“白起昨天答应了,我有个想法,有些冒险,不过既能避开昌平把你安全送回秦国,又能破掉他们的合纵,你愿不愿意听?”
赵政双手作揖,严肃了起来,“洗耳恭听。”
嬴政亦是严肃了起来,“你要听,就按照我说的做。”
“我答应先生,先生说吧。”
嬴政点了点头,拿出了昨天在系统那里拿到的一颗珠子:“这个能改变外人眼中你的容貌,你试试看。”
“……”
赵政有些不太相信,但是先生真的非常认真,他只好接过来,端详了几眼。这是个山楂大小的珠子,上面刻着人名和生辰八字,赵政第一眼就看到了“魏如”两个字。
他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嬴政。
殊不知,此刻嬴政所见,赵政的脸已经是魏如的模样了。
嬴政又取走了珠子,赵政的容颜像是被雾气笼罩了一下,转瞬散去,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系统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真是有趣。昨晚他在道具库里一件件地仔细看过才发现这个珠子,当时就想到了破局之法,只不过稍微有些冒险,所以才让赵政先答应,他才说。
嬴政又把珠子给他,同时递了一面铜镜过去。赵政半信半疑地看向镜面,眼睛微微睁大。
好在在先生这里见过的奇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放下珠子:“先生让我扮成魏如?”
嬴政轻声道:“魏如是魏国公子,又是被秦王逐出的长安君,倘若他愿意出面游说魏王与韩国合纵,你说韩王会不会答应?”
答案显而易见。魏如被秦王逐出咸阳,可以制造报复秦王的动机,又是魏国公子,身份地位与一般使臣是云泥之别,他来说服魏王胜算更大。再者,魏如在秦国待过一段时间,对秦国比较了解。倘若他出面,韩王只会求而不得。
这样一来,赵政可以借魏如的身份北上前往魏国,再转而西去回到秦国,不必经过有昌平君势力埋伏的秦韩边境,还能有韩王派人护送,虽然绕了些远路,却是非常安全的。
但是,如果他用了魏如的身份——
“先生换个身体和我一起吗?”
嬴政轻轻摇了摇头:“忘了我说什么了,送你回秦国是一件事,破解他们的合纵是第二件事,何况李斯和姚贾还在,我得留下。”
赵政有些想不通了:“先生想救李斯和姚贾出来?再让他们破解合纵?”
“不。不需要他们亲自去楚国赵国魏国,这四国因为韩国而结盟,让他们不攻自破很简单,只要有一个人过来就够了。”嬴政抬手点在赵政的鼻尖,缓缓说出了两个字:“秦王。”
赵政略有些诧异,但是心底莫名觉得挺刺激:“先生……要扮成我?”
嬴政低头一笑,“这具身体会给白起,让他扮成侍从护送你去魏国。”
“那先生换一具身体再扮成我?”
嬴政敛了敛眸,瞒去了心底那点小心思,轻声道:“是啊。”
其实,他在系统那里拿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恢复原身的方法。只不过赵政这么想也省去他解释的麻烦,他就顺水推舟承认了。
“到时大王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嬴政抵住了赵政的额头,“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政舔了舔唇,目光幽深,他忽然有些想起昨天掠过的念头是什么了。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嬴政:“先生变成我,想想挺有趣的。”
嬴政抬眼看着他,将他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底,忽然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察觉出点什么了。他松开赵政,掩饰似的低头喝了一口茶,“那就这么说好,不要反悔。”
“好。”赵政利落地点了个头,十指交错握在一起,倾身看着嬴政:“事不宜迟,先生要不现在就换身体?学生正好很想见见白起。”
嬴政:“……”
作者有话要说:白起:要酱酱酿酿你就直说,这锅我不背
第37章 闹够了
“现在不急。”嬴政放下茶盏, 换身体是有限制和条件的,倒不是他故意与赵政为难。他道:“我先去见韩王,让他答应魏如去魏国。”
赵政也没有太计较, 只是挑了下眉,微微点头:“好。”
嬴政说着用棋子做演示,与赵政定下具体计划。赵政依此写好绢帛,放进竹筒, 将树上的白隼招了过来。
它乖巧地落到赵政面前, 低头啄了下赵政的袖口,抬头看见嬴政, 很是趾高气昂地叫了一声。
大概是主人在这儿, 有人给撑腰了。
嬴政捋了捋它秃了一块的头顶:“挺漂亮,就是有点凶。”
白隼被他一摸顿时没了气焰,缩了缩脖子, 往赵政那边挪了挪。
赵政轻声笑道:“王翦说这鸟儿有灵性, 只认有大气运的人为主。我看不像,不然为何它怕先生成这样。”
嬴政毫不怀疑赵政这是在试探自己,敲了敲手指, 若无其事道:“以前勉强算是有些气运?”
“现在呢?”
“不能和大王相比。”
赵政敛眸而笑,松开手将白隼放走。这些话他自然不当真。先生这样气度和格局的人, 如果真是当世人,必然只会比他更有气运。
那鸟儿在上空兜了半圈, 才往远处飞去。
这王翦训练出来的信使, 只走人烟偏僻的地方,故而很少会被捕捉到,否则以昌平的心细和罗网般的埋伏,它也到不了这韩国来。
嬴政看着它飞远了, 才整理衣袖,道:“好了,我写封书,让韩非帮我送进去,不能让他们白算计一把,让我的大王受委屈,对不对。”
赵政暗暗磨了一阵牙,慢慢道:“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让人很想把你丢到榻上去?”
嬴政装傻:“丢到榻上做什么?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赵政:“……再说就真的把你丢上去。”
嬴政蘸了蘸墨,不再逗他,轻笑一声:“大王也不要太急,嗯?”
“我哪里急?”赵政不太服气了,“先生也不用找什么约了白起、去见韩王之类的理由。”
“这真不是借口。”嬴政认真地写着字,他虽然能恢复原身,但是有时间限制。现在就恢复,总会浪费一些时间的。怎么也要把事情安排妥当才好。小孩先入为主以为他只是换个身体,哪会想到里面还有苦衷。
嬴政觉得自己还挺不容易的,天天为这小子操心,他图什么?
抬头一看,赵政一脸的幽怨。
“……”
嬴政敲了敲笔尖,话锋一转:“那颗珠子,到时记住不要离身。”
赵政托着腮看着嬴政,眼神柔和下来,也没再继续那个容易起火的话题,乖巧道:“学生知道。”
嬴政没再说话,专注地写书。
奏书由韩非代为转交到韩王安手中。韩王阅后大喜,当即召见魏公子,令人准备魏公子出使魏国的事宜。
朝议后的大殿下,韩国朝臣鱼贯而出。
韩非走在最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
嬴政穿着魏国那边的礼服,衬得他整个人贵不可言。他顺着台阶往下走,宽大的衣袖在风里扬起,上面的纹络水波般飘荡。若有所感,他回头看去。
韩非站在石阶上,双手拢于袖中,低眉柔和地看着他,斯斯文文道:“公子一向仕秦,为何愿意为韩国出使魏国?朝臣都以为你是因被秦王逐出咸阳而心生怨恨,故而趁机报复,不才不敢苟同。”
“先生可以猜一猜。”嬴政负手在身后,放缓了步伐。
韩非与他并肩从长阶上慢慢走下,叹了一声,“要是能猜得出,何苦问公子。”
“那先生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回答的。”
韩非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道:“张良这几日被相邦禁足家中,托我向公子问好。”
嬴政挑了挑眉:“怪不得最近不见他来闹腾。”
韩非欲言又止。
嬴政还能看不出他有心事,但就是装作没看到。过了一会儿,韩非终于朝他行了一礼,很郑重的一礼,“不才这几天一直在为李斯和姚贾一事奔波,相邦不愿意将他们轻易放出,实在对不住。秦国那边送去了信函,回复却说秦王正在斋戒,暂时不理政事。”
嬴政有些兴趣了:“那秦国现在是昌平君理政?”
韩非点了点头:“昌平君回复说,此事等秦王斋戒结束再议。”
嬴政赞成道:“这样不是很好?先生就不用为这个费心了。”
韩非道:“不才觉得秦国内政怕是有些不稳。这个时候,若是合纵成功,一举拿下咸阳也不是不可以,到时,李斯和姚贾在这边,恐怕有杀身之祸。秦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斋戒。”
嬴政笑了笑,没说话。韩非这个试探也太直白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性格如此,也怨不得他。
慢慢又走了一段路,出了韩王宫,嬴政从马车里拿出一个礼盒,“麻烦先生给张良送去,都是他整天吵着吃不到的东西。”
“公子有心。”韩非接了东西,虽然不知道这魏公子出使魏国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是作了一揖,“三日后使魏,公子一路平安。”
嬴政回以一揖。
夜来晚风凉。赵政洗完澡回到房间,坐在榻上不在焉地擦拭着头发。
先生趁着夜色出去了,说是换身体要挑有风水的地方,不能被打扰,借用天时地利人和……说得他差点就信了。
赵政百无聊赖地又拿起那颗珠子,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又半躺下来,拿过旁边的竹书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自己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天亮后第一声鸡鸣,赵政醒了过来,怀里的竹简啪嗒掉到地上。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他皱了下眉,先生还没回来?
赵政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越是紧张就越镇定,他竟是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完了才打开了房间门。
一阵清风拂面。
赵政上了三楼,王贲正在书架里翻找兵书,见他来了,怀里一堆竹简差点掉地上,“大王醒了?”
“嗯。”赵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本来想问问王贲有没有见到先生回来,但是忍住了。这件事王贲并不知情,毕竟这家伙有时候太粗心,他和先生都担心会被他一不小心说漏嘴。
但是来了三楼不说点什么显得他很莫名其妙,于是赵政扫视一圈,屋子很干净,书架也整齐,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他目光落在了王贲身上,盯着对方,面无表情道:“面壁,思过。”
王贲:“……啊?”
见大王好像不太开心,王贲只好老老实实放下竹简,站到墙边,“大王……我犯什么错了吗……?”
赵政就说了一个字:“墙。”
王贲立刻没声了,怂巴巴地往墙角贴了贴,紧紧闭着眼,生怕大王一个不开心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珠玩儿。
唉,他真不是故意要看的啊。再有下次,他一定……还要看!
赵政说完就走了,等不到人,他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悬着。下楼梯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马车停靠的声音。
赵政脚步一顿,听出这是先生用的那辆,不禁加快了步伐。刚走到院子里,那边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戴着半张面具,赵政认出这是魏如的身体,此刻,他应该已经是白起了。
白起站在门口,单单是一个身形就显得杀伐肃萧,气息和嬴政完全不同。他一进来,整个院子好像都铺满了杀意,三楼上正在面壁的王贲猛的睁开眼,漆案上,他的长剑发出了轻微的颤鸣。
王贲顾不得别的了,他抓起剑,直接翻着窗户就跳了下去。
院落中,王贲轻巧地翻下三层楼阁,落地后直接横剑挡在了赵政面前,盯住了门口那位面具青年:“刺客?”
白起的目光从赵政身上落到了王贲身上,刚才王贲跳下来那一串动作他是看在眼里的,白起的目光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少年有点兴趣。
王贲被他看了一眼就气海大乱,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剑。转头小声对赵政道:“大王我们还是跑吧这人打不过!”
“……”
“大王!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赵政忍了忍才没在白起面前翻他一个白眼,保持风度道:“自己人。”
王贲:“哈?”
赵政抬手朝白起作了一揖:“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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