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皱着眉头,道:“如果真要外包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看估计又是新瓶装旧酒,换个名头,其实还是他们这些人。”
程郁笑啐他一口,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你的也多了,要是人人都知道你,刚才缴费的时候,那大妈还能对你那么不客气?”
吴蔚然笑起来,道:“我发现你总是拆穿我,搞得我很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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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了饭,又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去上班时,吴蔚然果然听到了后勤业务要集体外包出去的事情。
而且这还是一个大业务,不光是他们一个工厂的事情,如果外包,据说是城北工业区周边的几家工厂都会被收编,被集体外包。
云城虽然不大,城北工业区的规模距离那些一线大城市的工业区也相去甚远,但毕竟是加起来有好几万人规模的园区,想要一口吞下,绝不是云城本地企业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也的确不是云城本地能做到的,据说是云城市领导去外边招商引资招来的大企业,接手园区的业务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其后还有很多布局,现在尚未透露,只知道跟着市领导去招商引资的人回来,也觉得扬眉吐气,带回来了许多“重大利好消息”。
“吴科长,这次跟市委出去的人是电视台那边的,电视台里的一号笔杆子台柱子,我姐姐家老公的侄女,回来给我们说,起码能带动五位数的就业哦!”宣传科办公室副主任孙姐神神秘秘地给吴蔚然说。
吴蔚然听了一笑置之,他也是做过基层工作的人,舔着脸去问上边要钱的事情,过去的两年里他做过不少次,依照他的经验,上边画饼开空头支票易如反掌,而真正想要落实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唾沫星子才能行。
更何况按照现在听到的说法,能做到这种规模的大企业可不多,放眼全国可选择的余地也绝不是遍地可挑。
他尚且在想这件事,孙姐又围过来,对吴蔚然说:“不过吴科长,说起来,我姐姐家电视台的这个亲戚,跟你还算半个同行吧,你们都是宣传口的,你看,你青年才俊,我听说这姑娘也还没有对象。虽说年龄是比你大了几岁,但是这个女孩子年纪大点,既不像小姑娘爱撒娇,还有自己的事业和魅力……”
绕了半天还是在说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事情,这种情况吴蔚然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他已经无可奈何,只能坐着听着孙姐大肆吹嘘自己的远方亲戚。
孙姐说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劲,最终问吴蔚然:“小吴,你觉得孙姐说的对不对?”
吴蔚然笑着点点头,道:“对,这么优秀,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托付了。我记得我以前的同事同学也有不少在云城或者在省城,您需要联系方式吗?”
孙姐介绍了好半天,这皮球又被吴蔚然给推回来,她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道:“云城有什么好的年轻人是我那个亲戚没有听说过的呀,省城就更不用说了,当年省城电视台求着我这个远方侄女去的哦,她觉得太累了以后不能兼顾家庭才没去。小吴啊,现在像这样还顾家的女人可真的不多了。”
吴蔚然知道孙姐这是铁了心地要把自己介绍给这个远方亲戚,不把问题说清楚,她是不会死了这条心的。于是吴蔚然笑着说:“对,我听您说也觉得她很好,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孙姐眼睛都瞪大了,张开嘴想问是谁的时候,吴蔚然把手里的材料塞到孙姐手里,道:“好了,早晨我没来,下午咱们开个会吧,您去叫人?”
打发走了孙姐,吴蔚然疲惫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心里又把程郁的名字滚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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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已经坦诚面对自己了。
第25章
吴蔚然有了喜欢的人,这消息在厂里不胫而走。他是厂里难得的最符合金龟婿标准的青年才俊,如此一来,厂里一半的年轻姑娘都伤了心。
一开始孙姐也不信,吴蔚然开会的时候,她在下边坐立不安,一会儿想着吴蔚然可不是在骗人推脱,一会儿又想着什么样的姑娘能配上吴蔚然,难不成云城还有比她亲戚家姑娘更好的适龄姑娘吗?
总之一场会开得心神不定,等会议刚一结束,孙姐又跟着吴蔚然回了办公室。吴蔚然办公室是单人间,孙姐在他隔壁,但是因为办公室事情又多又琐碎,孙姐常常是两个办公室轮着跑,她闷头往吴蔚然的办公室里扎,吴蔚然居然也没法说什么。
“小吴,这么大的事情,可不好开玩笑的哦!是什么样的人,你给姐形容形容。”
孙姐一边给吴蔚然倒水,一边问他,吴蔚然坐在桌前,好笑地抬眼看了孙姐一眼。孙姐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又给自己找补:“姐这不是打探消息,只是你刚来了没多久,如果是厂里的姑娘,也不如姐知根知底,对吧。一句不夸张的话,别说是厂里,就算是云城市全市,谁家的姑娘女儿的,孙姐基本都能给你摸个清楚。”
吴蔚然知道孙姐这话没在糊弄人,她的确有这个人脉和本领。小地方就是如此,转个弯都能遇到三五个亲戚,孙姐自己在厂里做个办公室主任,她丈夫在市机关做小小的局长,家里的亲戚也基本都分散在全市各个职能部门里,虽然官都不算太大,但胜在人脉广,也够用了。
如果吴蔚然喜欢的人真的是云城本地的某个姑娘,说不定孙姐当下就能说出她的来历。只不过程郁不是,不仅不是,恐怕孙姐根本不知道厂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只有同样出挑、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吴蔚然这么年轻有为的才俊,吴蔚然自己曾经也这么觉得,现在他想着程郁,第一要紧的事已经不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后,将来最远能走到哪里去,而是程郁让他觉得舒服,舒服到能让他忘记这些他一直蝇营狗苟去算计揣测的东西。
程郁对吴蔚然的这种改变是润物细无声的,吴蔚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待程郁不再以那么功利的目光,而是换之以更加常人的心态。再想起刚来厂里那一天,他为了立威扬名而选择程郁做了那个靶子的事情,连吴蔚然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不可理喻。
想必程郁也会觉得他非常讨人嫌、非常油腻吧。吴蔚然心想。
孙姐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吴蔚然的答案,却看到他脸上泛起的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孙姐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道:“吴科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吴蔚然回过神来,收敛自己的笑容,可还是觉得眼角起飞上挑的弧度收也收不回来,连嘴角含着的笑意也无法掩饰,道:“在想喜欢的人啊,您不是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孙姐撇着嘴摇摇头,说:“是你特别喜欢的人,你瞧你的笑容,根本就收不住了。”
吴蔚然搓搓自己的脸颊,发觉有些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孙姐把手里的暖壶放回原位,摇着头道:“小吴啊,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年轻大小伙,这么能干,一门心思拼事业,肯定没空谈感情,所以另一半也总是往务实的这条路上去想。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吴,你还是个感性派。”
吴蔚然连忙摆手,说:“感性谈不上,只不过是总有人在我这儿比较特殊而已。”
孙姐大约是听不下去吴蔚然继续说酸话,找了个理由离开吴蔚然的办公室,没过几天,这条消息就在厂里传遍了。传到后来已经有鼻子有眼,程郁听到的版本就跟吴蔚然听到的版本已经大相径庭。
程郁听到的版本说,吴蔚然喜欢上一个云城本地的女孩,非常普通,既不如某个厂里知名的美女漂亮,也不错厂里某个知名的学霸成绩好,但是吴蔚然跟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那姑娘不仅让吴蔚然对她情根深重,还对她百依百顺,简直像给吴蔚然下了蛊一般。
程郁把自己听说的话题学给吴蔚然听,他说这话时吴蔚然正在做晚饭,程郁一开始轻飘飘问起来的时候,吴蔚然吓得把汤匙都丢进了锅里。
这不怪吴蔚然大惊小怪,实在是程郁问得太轻描淡写了:“吴蔚然,我今天在车间的时候被人围攻了,他们说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都在逼问我到底是谁。”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想把汤匙捡出来,他自己心虚,思路也迟缓,伸着手直往锅里伸,被程郁眼疾手快地看见,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呢?这么烫,你想把手给烫坏啊?”程郁皱着眉头责备吴蔚然。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后退了半步,方便程郁拿着筷子把汤匙夹出来。他靠在墙边,问:“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程郁轻飘飘地说。
程郁除了不知道之外,也没有别的话能讲,他总不能告诉大家说“你们口中流传的那些吴蔚然喜欢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
原本以为冷处理装傻能让吴蔚然死了这条心,没想到现在吴蔚然反倒拿出更坚定的架势,程郁一时间十分犹豫。他今天跟吴蔚然提起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吴蔚然真实的心思。
“不过我说你,是不是被你们办公室那些大妈大婶们缠得没办法了,随便编了个借口出来?编得还挺有鼻子有眼的。”
程郁把火关了,拿出碗盛饭,浓稠的白粥扑出满面的热气,吴蔚然站在一旁伸手接过程郁递过来的碗,程郁的睫毛垂着,有那么一瞬间,吴蔚然觉得程郁什么都知道。
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程郁把碗放在吴蔚然手上,抬起头来叮嘱他:“小心烫。”吴蔚然对上程郁的目光,他目光纯净,仿佛一眼就能看穿。
吴蔚然几乎不可查觉地松了口气,他笑着说:“也有被她们逼得想要脱身的想法,但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有喜欢的人这点不是骗你的。”
他没有说骗人,只说没有骗你,程郁听着这话,睫毛垂着,感到十分棘手。程郁拿着一个小汤匙缓慢地搅着自己的一碗白粥,好半天才往嘴里送了一口。
“那挺好的,那些大妈大婶也能消停一段时间了。”程郁最终说。
吴蔚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一根细细的弦吊起来,在空中晃荡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平稳落地后,有一种无力的怅然。
他几乎想要直接告诉程郁了,但是程郁垂着头,吴蔚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两人目光没有再交汇,最终程郁并没有给吴蔚然这个坦白的机会。
吃完饭后他们照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程郁回到房间,吴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安静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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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和吴蔚然的日子就继续这么缓慢地过着,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吴蔚然喜欢的人的事情,但是事情如吴蔚然所愿,来找他相亲、打他主意的人的确少了很多。可吴蔚然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事情,春节临近了,厂里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都要经由宣传科动员组织牵头,吴蔚然忙得脚不沾地。
和吴蔚然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郁的闲适,年末将近,机床车间里没有什么活,大家每天都很懒散,最近车间里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外出学习好几个月的冯主任终于要在年前结束学习回到车间。
冯广树做了十年的机床车间主任,换做别的大车间,能把持车间一把手的位置这么久,几乎已经能做厂里半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只可惜机床车间是个小车间,连平时车间举办的各类运动会、演出活动都要跟其他车间合并在一起,冯广树分明是个正经主任,在跟他同级别的大车间主任那里,不由自主也矮了一头。
不过现在状况终于不一样了,冯广树被外派出去学习半个月,厂里有脑子心思又活络的人都清楚,外出学习就是一个信号,是提拔前的先遣兵。冯广树自己也这么觉得,在机床车间被流放一般当了十年主任,厂里终于又想起他这号人物,所以他培训回来,在车间里意气风发,只等调令下达。
程郁来了小半年,冯广树走之前他才刚来,这几个月过去都快忘记冯广树长什么样,这次冯广树再回来,程郁只觉得冯广树扬眉吐气,比先前印象里的样子要生动许多。
回宿舍吃饭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提过一嘴,只当笑谈,说:“我们冯主任回来了,我听说他可能要升迁了,所以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去了省城三个月,回来跟我们开会,三句话不离省城如何如何,省城如何如何,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吴蔚然问:“你说冯广树冯主任?”
程郁点点头,道:“不然我们车间还有哪个冯主任,副主任姓杨,您老贵人多忘事了。”
吴蔚然噗嗤笑出声来,说:“如果是冯主任的话,那他可瞎激动了,前些天厂里开的年前人事调动会议,上边可没他的名字。”
程郁眼睛瞪大了,道:“不会吧,不是说外派学习回来一般都会升迁吗?”
“你也说了这是一般情况,但是从来没有过正式的规定啊。”吴蔚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厂里现在已经不讲究提拔中老年干部了,这两年的口风是大力引进年轻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你们冯主任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还能往哪里升迁?”
程郁摇摇头,道:“那可完了,冯主任踌躇满志,这要是希望落空,我们全车间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第26章
大年二十五,厂里的调令下来,其中果然没有冯广树的名字,他继续留任机床车间。除此之外,厂里年纪大的主任级别领导都没有什么大的职位变动,几个过完年就能退休的领导,职位全数由厂里引进的人才接手,其他科室车间为了保证领导工作交接熟悉期间能够正常运转,还配备了德高望重的副主任帮衬。
而厂里最重要的销售科,从科长到秘书,几乎来了个大换血,全数换成新人,只剩下几个科员仍然留任销售科。
厂里这几年效益不好,一方面是这几年经济整体低迷,国企转型升级有困难,渐渐拖成尾大不掉之势。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销售科做不出实绩来,每年签单成果都不理想,就算厂里改成效益优先的绩效考核制,销售科大部分人也只是草草完成成绩,对于大幅拉升销售额起到的作用聊胜于无。
这次厂里借着一批领导要退休的机会,大刀阔斧地砍了那些鸡肋一般的老员工的优待,将一大批从其他地区挖来的、去市里哭穷讨来的、招商引资派来的新员工顶上。在技术类车间改革尚且能放缓,销售科则成为这次改革的前沿阵地,必须要拉得出成绩、看得见实效。
自然了,厂里从没有用改革来形容过这一系列行动,如若改革,必然会遇到阻碍,这么多领导能同时退休的年份实在罕见,不允许厂里出错甚至只是稍稍犹豫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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