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蓦然有一个念头,却陌生得令人很不舒服。
讲台上站的那个人,似乎长大了很多。
他们在容易冲动的年纪撞在了一起,却在日益成熟后渐行渐远。
覃谓风以为邹劭会像刚刚在下面和自己说的那样,很紧张,但其实并不然。他随意地在那站着,表情自然地回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
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用暴力去保留尊严的小青年,不再是会偶尔叫自己一声学长的少年模样。
也不再是……
不再是自己的。
同学们从“如何平衡训练与学习的时间”问到“训练模式”再问到“体测情况”,邹劭一一予以回应。
邹劭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什么每天训练多少个小时,受小伤的时候怎么办,浑身上下都累着还经常熬到半夜。
但每个人都能从无所谓的字里行间,感受到非同一般的苦来。
听故事总是难感同身受,只有自己真正在烈日下、寒冬天里跑个三五千米,才能真正感觉到累的滋味。
覃谓风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想到这些。
记忆里,邹劭每天训练晚回来会洗个热水澡,然后坐在自己对面写作业。但到底累不累,有没有受伤,晚上会不会饿。
他从来没印象。
是不是因为自己本身课业压力比较大,以至于没分出多少精力给正处于紧张复习期的邹劭。
刚刚分开之后,也只有每周五的一通电话。
他总是倾向于把思维放得很广泛,很遥远,但却容易忽视近在眼前的细节。
比如邹劭记住自己不喜欢吃辣,每天的晚饭餐桌上从不带红。
比如邹劭记得自己口味偏甜,会把街边剩下的最后一支糖葫芦塞给自己。
比如邹劭知道自己不愿戴手套,从此冬衣总会带两个巨大的外口袋。
正是因为事情太琐碎,甚至已经成为习惯,所以他没注意。
但他不该不注意。
“那学长觉得自己能考上清华,最关键的原因在哪里呢?”有人问道。
覃谓风有些许恍惚,茫然地抬起头来。
邹劭突然把目光移向他,并非是装作无意,而是光明正大。
甚至有几个同学好奇往这边看过来。
覃谓风无端想起刚刚对方在外面说的一句话:我有点紧张。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吧。”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排,邹劭只能移了移视线。语气中不复刚刚的自信满满,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有人敏锐地问道:“是女朋友吗?”
“不是。”邹劭轻轻说道,“我很喜欢他,但是,不是女朋友。”
下面响起一片热烈的嘘声,但邹劭却不愿对这件事再吐露半个字。
覃谓风霎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那一句话炸得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说什么?
——我很喜欢他。
还是我曾很喜欢他?
记不清了。
邹劭发现自己的目光大半数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飘,飘到一个固定的角落。
角落里的人像是僵住了,跟时间一起留在了过去的某个点上。
不知道是太惊讶,还是根本不想抬头。
他心里完全不像表面显现出的那样镇定,甚至想冲回去堵住一时冲动口无遮拦的自己。
直到中午放学后,他被班级同学叫过去吃散伙饭,还是没看到一眼覃谓风的表情。
一回头,转眼间就被走廊里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淹没。
这场并不是二班,而是原九班,选的餐馆很接地气,几十个人正好围一个大桌,好吃不贵的大盘菜应有尽有。
邹劭算是整个原九班高考结果最好的,学霸顾小曼发挥也非常稳定,去了上交工科实验班。
即使一次次考试已经将班级拆得三三两两,但彼此见面还是觉得分外亲切。
几家欢喜几家愁,酒上了一箱又一箱,会不会喝酒的都多少喝了点,班长直接带头拿瓶吹了起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桌子上一圈的人开始挨个敬酒。
“我先来。”班长站起身,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祝大家,金榜题名,早生贵子!”
随后一饮而尽。
“……”
“……”
众人面面相觑。
但还是礼貌性地鼓了几声稀稀落落的掌。
一圈绕过来,几乎每个人都报了自己被录取的学校,有超常发挥的,有不尽如人意的,还有铁下心来复读的。遍布在中国各个省市,仿佛游遍全中国都有免-费住的地方。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轮到陈光,他平时给别人的印象一直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新生自我介绍时候“愿望是天下不太平”的豪言壮语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但他现在大概是被气氛所感染,用袖子抹了几滴眼泪。
“我平时感觉也挺麻烦大家的,这次高考我也没想到我能考这么好,已经决定去成都上大学了,那地方挺好吃,你们以后别忘来找我。”
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一桌人却全都安安静静地听着。
每一个人说完,班长就在旁边灌满满一杯酒,不一会桌子旁边已经有了几箱空瓶。
气氛挺悲壮,像是远征将士们的离别践行。
直到毕业了才知道,同学们今后见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似乎再也不可能把全班人全部凑齐,再像样地吃一顿好的。
邹劭也有了几分醉意,但并不重。
但站起来说了什么也不大记得请,大抵不过是一些中规中矩的话。
全班人都表示,一定要他用学生卡把他们带进去拍游客照。
坐下之后,陈光怼了怼他的胳膊,带了几分模糊不清的腔调。
“邹哥,你跟风神去一个学校了,真好。”
邹劭把瓶子里剩下的一点液-体也闷了进去,顺带着喉间连进胃里的辣意道:“分手了,都两年多了。”
陈光显然没信。
他了解邹劭是个怎样的人,也不信覃谓风像个随随便便的。
“怎么会呢?”陈光说。
是啊,怎么会呢。邹劭想着。
怎么会掰成这样呢。
渐渐连话也不说几句,见面目光交流比陌生人都吝啬。
“我以后出去也可以吹,我兄弟和兄弟媳妇都是清华的。”陈光讲。
邹劭听这话有点好笑,却笑不出来。
在陈光说出“媳妇”的一瞬间,便觉得喉头燥-热,几分旖旎的心思尽数袭来。
他耳尖发红的样子,接吻时嘴唇的触感,从后面搂住时胸腔的震鸣。
或许,还有其他的样子……
很难想象。
“不是吧?”陈光看邹劭发呆,恶趣味说着,“难不成是姐夫?”
下一刻,陈光的哀嚎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月应该会完结,鞠躬~
第67章 Ch67
两个月后,邹劭来大学报到。
A类体特生统一被分到经管学院工商管理专业,邹劭以为自己的宿舍也会跟覃谓风的不远,没想到经管学院男生全在南区宿舍。
宿舍环境倒是好得一批,上下楼有电梯,淋浴有隔间,地下楼层还有学生活动室、健身房、晾衣房等等高级措施。
他提着行李箱往里走着,离着老远就听见宿舍里面响起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
邹劭用脚缓缓推开门,屋子里的歌声戛然而止,三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直勾勾盯着走进来的人。
是不是谁走错了片场。
只有进门靠左边的床位空着,邹劭把行李箱靠在柜子边,随意擦了一把桌子,把书包放在了桌子上面。
“同学你好呀?”一个人在后面问着,“你是这个寝室的吗?哪里人呀?什么项目进来的呀?”
邹劭回头看过去,说话那人很高,大概近两米的样子,即使歪着靠在柜子上,脑袋尖仍有顶到天花板上的既视感。头发两边短,中间长,看起来又显高几厘米。
“你好。”邹劭回应着,“是,北京,短跑。你们认识?”
“刚认识。”那个人眼前一亮,“我们三个都是东北人,这个是射击。”他指了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这个是马拉松。”
“我叫马松。”那个跑马拉松项目的高个男生说道。
邹劭顿时明白刚刚宿舍里传来奇妙的“好汉歌”的原因,有道是东北老乡齐聚一寝的彻夜欢歌。
军训、正式开学。邹劭适应得很快,跟班级同学打成一片,迅速从偌大的园子中脱离导航,找到各种各样地况清奇的图书馆教学楼。
似乎一切都开始回到正轨上。
训练依旧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吗,但相比于高中的训练更具系统性,虽然时间增加,但不会让人感觉到太疲惫。
正式上课第一天下午,田径队从东操训练出来,正打算去旁边的篮球场打个球。
“邹哥一起?”马松喊道。
邹劭刚想跟过去,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你们知道老馆在哪吗?”他问道。
经体生五年本科学制,课程不多,学业压力比较轻松,很少有人会在空闲时间去图书馆。
几个人面面相觑。
“西走听涛过桥左转。”马松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要去老馆拍网红游客打卡照?你终于决定利用好你这张脸了!”
邹劭骑上车,笑了笑,淡然说出令所有人震惊的话来,“不是,我要去学习。”
学习?
多么羞耻的借口。
第一天上课作业都没有,连正课讲的都是序章,学什么习?背教科书目录不成?
他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学习。
以前跟覃谓风通电话时候,隐约对这个地方有印象,便抱着侥幸心理来试试。
通向老馆的小路沿着校河,路旁树叶斑斓。夏天走过会有树荫中钻出的凉风抚略,冬天河面上铺落轻雪皑皑。
大概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邹劭进门向右走,在巨大的阅览厅中从中间穿过一排排木桌子。
老馆采用西式风格建筑,红砖墙,拱形门窗,绸缎般厚重的巨大窗帘从拱顶垂落下来,却可以瞥见窗外蜿蜒缠绕的爬山虎。
大概是开学第一天的缘故,这里大部分座位空着,并没有多少人。
邹劭觉得自己算得上幸运,一进阅览室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他穿一件晴空一般不含一丝杂色的浅蓝衬衣,坐在进门左手边第一扇窗前。窗外树影掩盖了几分光影,还有一些漏网之鱼金灿灿地游进来,映在他的侧脸上。
色彩安静得像一幅静物油画。
老馆没有电源,也没有大力金刚指砸键盘的声音。覃谓风也没带电脑,几本书摊在桌面上。
似是有些倦了,趴在桌面上睡着,右手指节间还夹着一根黑色的圆珠笔。
他大部分面孔埋在桌面上,小半睫毛露在空气中,随着光线的律动轻微颤着。
邹劭轻轻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尽量安静地把书包靠在椅背上。
图书馆的空调声音掩过心跳,让人少见地有一种迷乱的错觉。似乎过道上总有人来人往,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扰。
邹劭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一念间像是又回到三年前。在夏日午后琴房的惊鸿一瞥,那舞动的指尖,直挺的背影,像是烙在每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挥之不去。
覃谓风似是感受到视线,摇了摇头直起身来。鸦色的睫毛放纵地舒展开,却在清醒的一瞬间仓惶乱窜。
他吓一跳。
即使邹劭目光移得及时,却还是不免用余光瞥着。
人在刚睡醒的时候往往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暴露出本心的时候。
覃谓风的“惊”是在他预见范围内的,但对方似乎还表现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像是慌乱。
为什么会乱?
他会不会与自己一样,在目光相接的刹那,万千思绪都被绞进了涡轮中,连缕头绪也分不出。
只能生拉硬扯。
“巧啊。”邹劭像回事儿打了个招呼。
覃谓风神情转换很快,睡眼朦胧的倦态不过舍得露出一瞬间而已。
他显然不相信邹劭这套鬼话,但又无从反驳。图书馆毕竟是公共场所,他身边恰好又有空座位。
覃谓风盯着邹劭看了两秒,随即转向桌面上的题。
大概认为白纸黑字比邹劭人好看的,全世界也只有覃谓风一个。
但他发现邹劭还是不时往这边看。
本来邹劭坐在身边就像一个巨大的引力场,把注意力吸得一干二净,眼神还不老实地扫来扫去,覃谓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
“你来干什么?”
“学习啊……”
“我脸上有字吗?”
邹劭及时闭嘴,把将要脱口而出的“有”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脸上有字,有铺墨狷狂的舒然俊朗,有逐之不辍的心之所向,还有力透纸背的心猿意马。
邹劭收回奔出八百里的心思,转入正题。
其实他一直往那边扫,并非有什么非分之想,实在是……
“你脸上没字,但我纸上也没字。”邹劭解释道。
覃谓风皱了皱眉头,能听懂才奇了怪。
邹劭把座位往那边凑了凑,在社交范围内保持了一个最近的距离,低声说道。
“我没带笔……”
作者有话要说:
邹劭,你又飘了是不是
感谢W.Y.小可爱的地雷~
第68章 Ch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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