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楠让京中暗卫报告谢策行踪,才得知谢策竟然于半月前便离京了,去向不明。卫楠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谢策这次只怕是被洛青山的话给伤透了。他连忙让洛青山帮忙寻找谢策下落,洛青山很快回信,说谢策回了谢家寨,安然无恙。
洛青山还让他安心在东北大营待着,做好他该做的事。卫楠心里担忧谢策,但他知洛青山说得对,他现在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对付东夷人,待将东夷人彻底打垮,大齐才能真正迎来安宁。
把东夷人的问题解决后,卫楠便再也不欠谁什么了,不欠姜家,不欠周家,也不欠这天下。他决定灭了东夷人后便彻底远离朝堂,再也不管任何朝堂之事了。
至于谢策,到时候若他还肯要自己,若他还肯原谅自己……卫楠也可以拘着自己的天性,为了谢策当一辈子皇帝的幕后之人。
若谢策愿意朝着李京泽聂如兰设想的那样,成为可以为大齐开枝散叶的好皇帝,卫楠也会学着放手,当个闲散人,遨游江湖,跟着洛青山四处逍遥……
他不是范霄九,不会死死攥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手。
第88章 情思
距离大齐太子的登极大典七月初六只有月余了,大齐太子却人影不见,每日上朝,他的座位上都只放着他那枚贴身玉佩。
李京泽和聂如兰并不慌,谢策承诺过他们,到时间他定会回来的。谢策这次被伤得太深,李京泽和聂如兰却有些高兴,觉得只要卫楠离谢策远一点,他们精心培养的大齐继承人终有一日会回到正轨。
卫楠毕竟是为大齐复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李京泽和聂如兰不能明目张胆地卸磨杀驴,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人关系越来越僵。
六月的朝天山已有些炎热,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山道散发着草木气息。太阳刚刚下山,山道上天色昏暗已经不太好走,夜间会有猛兽出入,一般这时候山上的人就不会再下山了。
在虫鸣声中,一道瘦高的人影慢慢走在山道上,往山下而去。他走得缓慢,也没有带任何的武器,似乎并不惧怕夜间出没的野兽。那人一身黑衣,眉眼深邃冷厉,太阳穴一道长长的疤,看着让人心生畏惧,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正是离京半月的谢策。
自与卫楠在明王府一别,他憔悴了许多,洛青山的话像是烙进他灵魂里的伤一般,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白天忙碌时还好,尤其时夜深人静时,那些毒蛇般的言语便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啃噬谢策的灵魂和血肉。
他无法在文武殿入睡,一进偏殿,那人最爱喝的茶就摆在榻边,那日他看书时盖过腿的薄被还保持着原样,似乎那人只是刚离开一会儿,马上还会转身回来……
面对两人朝夕相处的偏殿,谢策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影子,根本无法入睡。他只得搬离文武殿,可是卫楠回宫这么多年,整个皇宫处处都留有他的出现过的痕迹,谢策只得搬到了卫楠从没去过的行宫住。
他以为只要远离与这人有关的所有东西,自己就不会再被那如影随形、几乎刻进灵魂里的伤所影响。
只要看不见这些伤,他就还是楠哥哥的策儿,就可以像以前什么都不知道时,肆无忌惮狂热地爱着他,不要脸地缠着他。
可是住进行宫不到两日,谁都不再提起这人时,偏偏收到了灵山大捷的消息。
这下朝堂上、京城中所有人都在讨论明王殿下英明神武,之前对他的一些不好的言论全部都消失了。一夜之间,明王殿下成了大齐的英雄,成了名族大义的代名词。
谢策要疯了,朝堂上官员讨论的是他;京中百姓议论的是他;甚至连戏台上唱的还是他……他难以入眠,每夜都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头痛到药石无灵的地步,恍惚到听不进人说话的状态。
聂如兰实在看不下去谢策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怕他撑不过去,又不愿对他分析卫楠洛青山此举的深意,只得劝他离开京城去散心。
谢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撇开所有随从,独自一人上了路。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朝天山。
或许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卫楠当年信中给他承诺的生活。既然那份承诺注定实现不了,谢策便想独自一人体验一下,权当全了自己对那份承诺的一点执念。
谢家寨早已不是土匪窝了,也没有武装了。原来的土匪早已成了田间农夫,如今的谢家寨是真正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他回到寨主府住了几日,没有去见陈聋子,生怕看到他就会想起卫楠受那些伤,就会想起那些难过伤心的日子。
但很奇怪,当他看到卫楠当年住过的厢房,却一点也不难过。谢策踱步进入自己醉酒后误入的房间,那时候谢策还不知道那个清冷的文书便是他的楠哥哥,还以为自己睡了人家。
谢策看到那已经有些褪色的床,以及老旧的书案,眼里终于有了柔和的光。
若是时间只停留在那一年多好!若清冷文书没有变成后来的明王殿下,若谢寨主没有变成大齐太子……一切是不是会和现在不一样?
他睡在卫楠曾经睡过的厢房,那个他还不曾与卫楠开始纠葛的地方,不肯回到曾与卫楠肌肤相亲的房间睡。
白日,曾经的兄弟们来拜见他。他们都知道谢策已经是大齐的太子了,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落寞一个随从都不带自己回了朝天山。
兄弟们不敢问他,只是看他神伤难掩的样子,便说一些朝天山上的趣事。
有个人说山下镇上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酒肆,酒好,菜也有特色,就是老板娘很凶悍,问谢策想不想一同去,兄弟们也好久没有一起聚过了。
谢策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人越多越是热闹狂欢,他越会感觉孤独痛苦。
他在卫楠曾睡过的厢房中睡了整整一下午,仆妇来问他要不要现在吃晚饭,谢策摇头拒绝。他穿好衣衫便独自下山了,只想去人们说的那家酒肆喝酒。
他瘦了许多,本就没有多余的肉,在卫楠的硬板床上睡了一下午,感觉浑身骨头都在痛,又忍不住要去想那人幼年时所受过的苦,忍不住就要心疼他。
“谢策,你真是犯贱!”他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脑中又响起洛青山那句:“谢策,若我是你,我就不做那强人所难的事。”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伤人的话抛在脑后,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山下镇上那家酒肆:这酒肆竟是当年他被玄衣白菊追杀,跌跌撞撞闯进来想要躲避的那客栈改的!
想不到过了几年,客栈变酒肆,时过境迁,改变的又何止是客栈与酒肆,还有人。
谢策心道:看来土匪头子与书生的故事的确该翻篇了。
他抬腿走进了酒肆,选择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胖乎乎的老板便殷勤地小跑过来笑着招呼他:“这位公子想要点些什么呢?”
“给我上一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再推荐几个特色小菜。”
店老板笑眯眯地道:“我们店里最好的是姚子雪曲,醇香爽口,您看给您上一道酥炸小黄鱼、一盘盐焗鸡,再附送您一碟花生米,怎么样?我看您就一个人,点多了吃不完也浪费了。”
谢策见这老板也是实诚人,便道:“好,就依你。”
很快,一壶姚子雪曲,三盘菜便上齐了,谢策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这时已经日落,店里掌了灯,七八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胖老板忙得脚不沾地,却不见一个伙计或者传说中的凶悍老板娘来帮忙。
“老板,这店里就你一人打理吗?生意这么好怎么不招个伙计?”谢策已经喝了半壶酒,话也多了起来。
胖老板在柜台后刚喝了一口水,听到谢策叫他,便小跑着过来和他说话。
“公子您不知道,我夫人不允许招伙计,说是要锻炼下我,忙一点好减肥。”胖老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道。
“坐吧,陪我说说话。”谢策一指旁边的凳子。
胖老板有些为难地支吾道:“公子,我夫人不允许我坐着跟客人攀谈……”
他话音未落,楼梯上便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客官有要求,你听从就是。”
谢策抬头,便看见楼上一个身着朴素布衣的女子缓缓下来。那女子生得貌美,体态轻盈,虽然身着布衣也难掩姿色,和这满脸肥肉的胖老板实在不登对。
胖老板连忙道:“是!那就劳烦夫人伺候一下别桌客人。”
那女子对着谢策微微一福,理也不理胖老板,转身就招呼客人去了。
谢策看着那胖老板跟他夫人说话紧张得满脸冒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老板,你是我见过第一惧内之人。”
胖老板坐在谢策旁边,尴尬地“嘿嘿”一笑,道:“整个镇上的人都道我惧内,我也习惯了。”
谢策给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问道:“老板,你是什么时候接手这家店的呢?我记得几年前,这里还是一家客栈。”
胖老板笑着接过谢策的酒一饮而尽,道:“公子说的起码都是六年前的事啦!那时候这里是我岳父开的客栈。一天,突然闯进来好几个黑衣人,他们将我岳父岳母抓起来,说谢家寨的谢寨主躲到客栈里了,非要我岳父一家将人交出来。”
谢策心里一紧,险些失声,连忙追问道:“继续说。”
胖老板没有注意到谢策的情绪变化,继续道:“我岳父岳母哪里见过谢寨主啊!肯定交不出来,就被那几个杀手给……灭口了。当时秀娘,哦,就是我夫人。她当时恰好到我家来跟我商量采买酒水一事,因此躲过了一劫。听到街坊说客栈出事了,我便陪她过来……”
“我们事后也是听那店里伙计说的,那些黑衣蒙面杀手来历神秘,到现在官府都没有侦破我岳父岳母被杀的案子。”胖老板说着就叹了口气,“店里出了凶杀案,客栈开不下去了,我与夫人成婚后,便把它开成酒肆,只卖酒卖菜,一到午夜就打烊。”
谢策有些愧疚地看着那老板娘忙碌,若不是当初自己误打误撞闯入这家客栈,这老板娘父母也不会被玄衣白菊杀害。
“都说我夫人凶悍强势,可是公子,当时她一个孤女,若是有人替她做主,若是有人可以给她依靠,她又何尝愿意变成一个强势凶悍的女子?”胖老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她夫人忙碌。
“与我成婚前,很多有钱有势人家见她失了双亲,便想欺负她,或者娶她做小妾,都被她骂走、打走了。她要守着她爹娘留给她的这个店,想终有一天可以抓住杀人凶手,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我不怕人家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更不怕别人说我惧内。我只想护她,让她有个可以依靠之人。不怕公子你笑话,与我成婚时,我夫人并不愿意,你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就知道……她相貌好,而我其貌不扬……可是看在我对她好,一片真心的份上……”胖老板絮絮叨叨地说道。
谢策被胖老板的话刺激了一下,被他掩盖了一晚上的心里的那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仰头喝了一杯酒,看着胖老板,认真地问道:“店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
胖老板听着谢策的话,有些急了:“公子,这怎么是强人所难呢?尽管我样貌配不上她,但她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得起:她要守着这个出过人命的店,我就把它开成酒肆,拼了命去将它经营成附近有名的招牌;她强势凶悍,嫁给别的男人只会吃尽苦头,只有我宠溺她,哪怕被人笑话,我也愿给她欺负一辈子。”
谢策不屑地一笑,仰头喝了一杯酒道:“痴人!可是人家心里当初还是不情愿和你在一起的!”
胖老板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她都给我生了两个孩子了,即便再不情愿,她也是我的人了。难道我现在还能因为当初她不愿意,将她休了,或者心里耿耿于怀一辈子?公子,我若这样,还是个男人吗?”
谢策一愣,看着胖老板的样子,突然有些生气了,他一下站起来,有些大声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当初非要跟她在一起?不在一起不就好了?”
店里客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们这边。老板娘注意到他们这边,对着胖老板喊道:“胖子,招呼好客人!”
胖老板对着老板娘点头哈腰,转头一把拉着谢策的手,将他拉得坐了下来,低声道:“您这么激动干什么?”
谢策自觉有些失态了,他揉了揉脸,将涌上来的酒意给压了下去,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和我……夫人感情一直很好。可是我最近才得知,他当初跟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是……被迫的……我一时有些受不了……”说到这里,谢策竟然哽咽了,他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默默地哭泣颤抖,借着酒意,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
店家有些尴尬地看着隔壁桌投向自己这边的目光,对着隔壁桌客人点头哈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公子喝多了……”
待隔壁桌客人将目光收回,胖老板这才转过来坐着用手一边拍着谢策的肩背,一边低声道:“这位公子,不论当初是怎么开始的,这都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不是现在和未来吗?她现在爱你,不就够了吗?她都已经是你的人了,难道你就因为她过去的不情愿,就要负了她?公子,做人不可这样啊!”
谢策不知道当晚他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楼上的,总之等他醒来,自己已经睡在楼上客房了。
头晚的酒劲还在,他有些昏沉地起了身,没有惊动酒肆老板两口子,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留在了客房,然后飘然而去。
第89章 新政
七月初六,大齐监国太子姜策登极大典,他成为大齐复国后第一任国主,改年号承安。
大齐天子继任大统后第二日,做了一件举国震惊之事:他宣布选择正、左、右三位丞相及六部尚书组建正言阁,代替皇帝处理日常事务,直接向皇帝负责,正言阁所有的决定须遵现有皇法。
若正言阁遇到超出有章可循的事务,需皇帝出面亲自定夺;同时皇帝具有一票否定正言阁既定事务的权力。另外全国军政大权集中在皇帝手中,不受正言阁控制。
这样,谢策既把自己从繁重的国事中抽身出来,又避免了正言阁势大夺了皇权的可能。
朝堂上一片议论的声音,可是李京泽和聂如兰不开口,便没有人敢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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