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准备待多久?”折返回来的江敛再度坐下,“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谢景迟回这边是为了处理学校里的事情,也就是说拿了毕业照和学位证他随时都可以回去。
江敛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待得久一点。
“下个星期吧。”身上暖和了人就开始犯困,谢景迟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回去……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
回去做手术,然后处理离婚的事情,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
当惯了领导的江敛不太满意这个笼统含糊的回答,刁难似的追问,“再之后呢?谢明耀和方如君罪有应得,你没进董事会,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醉鬼谢景迟迷茫地仰起头,视线半天对不上焦,“可能……可能会继续读书。”
拿完该拿的证件,他被辅导员叫住,说让他再等一下。
一刻钟后,陶教授匆匆从家里赶过来——他听说了谢景迟家里的事情,有些话想要和他当面说。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呆了很久,久到他看到郑助理的脸都觉得过意不去。
“我还是想要读书。”像是冷极了,谢景迟把毯子裹紧一点,眼神也很茫然,“我本来就不讨厌读书,我喜欢学校……”
“好,我支持你。”听到他说要回学校,江敛倒是很高兴,“年轻人本来就该多读书,你是打算考国内的学校,还是……他怎么看?”
“和他没有关系!”谢景迟突然提高了音量,江敛今夜第二次被他吓一跳,“我做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怎么跟他没有关系?你们吵架了?”江敛捏了捏眉心,“和那件事有关系吗?”
谢景迟沉默了很久,“吵不起来的。和他吵不起来的。我和他提了离婚,他同意了。”
他梦呓似的说着,全然不顾江敛那震惊到了极致的眼神,“就是说……以后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看完电影喝完汤差不多都是第二天凌晨,江敛把谢景迟送回房间,看着他躺下,再顺手帮他把被子拉高。
隔着一层磨砂罩子,台灯的灯光像无数细密的针,不规则地向四面八方放射。
谢景迟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大半张脸孔埋在被子里。
柔软的黑发散落在枕头,露出来的小半张侧脸宁静乖巧,江敛看着就对他生不起气来,“早点睡,别仗着年轻就天天熬夜。”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被谢景迟从身后叫住。
“舅舅,谢谢你。”
江敛被他叫得一愣,“其实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他知道谢景迟一直对自己很抵触,所以从没勉强过他什么。
更何况他们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不过是谢景迟外公的养子。
谢景迟打断了他,“舅舅,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我以前……我以前说了很多任性的话。”
江敛折回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以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正值壮年的江敛的鬓角已经隐隐有了白霜,“现在我没有这么多要求了,只要你今后能够过得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从未在男性长辈这里感受过善意的谢景迟呆呆地睁大眼睛,江敛笑了下,“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可能吧。”说到这个话题,谢景迟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不置可否地应付了一下。
“是真的。”江敛还想说什么,看他打了个哈欠也说不下去了,“睡吧。”
送走了江敛,谢景迟半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还是江敛刚刚安慰他的那句话。
喜欢他的人可能确实有很多,偏偏哪一个都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
第63章
事故频发的梅雨季结束后,沄港市正式进入漫长的夏天。
失去生机的城市在烈日的烘烤下边缘发皱、卷曲变形,急需雨水的浸泡。
身为董事长助理,蒋喻的隐性权力很大,甚至和副董平起平坐,许多部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按照提前订好的日程表,这两天是董事长结束大项目后例行的休假时间,然而这里有两份文件必须由董事长本人签字,在确定过时间来不及以后,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秦董,是我。”女佣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他敲敲门,“我进来了?”
没有否认就是同意,他在心里数到十便拧下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蒋喻刚一进去,连自己老板人在哪都没看清就被浓烈的烟味给呛到了。
他眯起眼睛,花了点时间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照,“秦总,我带着要您签字的文件来了。”
秦深将还没抽完的那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嗯。”烟抽得太多,他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沙哑。
“请问我能开窗吗?”不抽烟的蒋喻待了一小会就感觉呼吸困难。
“随你喜欢。”在这一点上,秦深并不是一个很苛刻的老板,“抱歉。”他甚至还道歉了。
蒋喻打开窗户让干净的空气流进来。
在讨厌的烟味的衬托下,连平时让人难以忍耐的热风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解脱似的大口呼吸着,忽然听到自己的老板提起另一件事,“律师找得怎么样了?”
蒋喻准备关窗户的手顿住,“这个……”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刻意忽略了这件事才勉强有的几分好心情彻底荡然无存。
昨天下午,秦深委托他找专门做离婚财产分割的律师。
虽然秦深没有直说,但是蒋喻知道这律师是找给他自己的——只有他的婚姻出了问题,又刚好需要这种专业的律师来进行财产分割。
“暂时没有找到。”透完气的蒋喻将需要他签字的两份文件放到他面前。
完美助理蒋喻破天荒地没有顺利完成任务,秦深皱起眉头,样子颇有几分不悦。
蒋喻接着又说,“不过您要是急的话,我可以给您在《婚姻保卫战》节目组那里报个名。”
《婚姻保卫战》是沄港卫视的一档电视节目,由四位嘉宾帮助来求助的男男女女解决婚姻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这种家长里短的节目自六年前开始播放便大受中老年群体的欢迎。
“不需要,找到律师就把他的联络方式给我。”秦深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你如果不愿意,我就去问董舜。”
董舜是他们集团里的一位高层,去年和自己结婚十余年的丈夫协议离婚,财产分割得堪称完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蒋喻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是认真的,“你真的要和谢景迟离婚吗?”
“我从不反悔。”秦深倦倦地合上眼睛,“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蒋喻沉默了很久,“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解释?谢氏那个样子,他进去的话连骨头都要被那些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喉咙里涩涩的,难受得不行。
“解释了有什么用?”秦深神色很淡,“反正从结果来看,就是我毁掉了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
“还有我。”蒋喻咬着嘴唇,低声说。
“是我要求你做的。”
这并没有使蒋喻感到好受一点,“谢景迟把我当朋友。”
“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帮着你毁了你的婚姻。”蒋喻陷入了很重的自责情绪里,“如果我提前告诉他……”
秦深毫不留情地指出他话中纰漏,“你签了保密协议,如果你告诉了他,你现在要面临的是赔偿和起诉。”
蒋喻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老板,“他很难过。”
“嗯,我知道。”
“其实不用走到这一步的,你和他,你们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蒋喻,你不需要有负罪感。”秦深打断了他的自我谴责,“不用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事。蒋喻满心讽刺。
秦深将签完字盖完章的文件交还给他,他小心地收进包里。
一般来说,到这一步他就该走了,公司里还有其他事情等他处理,处理不完又要加班。
可是今天不一样。在秦深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前,蒋喻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秦深,谢景迟不是阮珩。”
这是他进入秦氏以后,第一次没有在秦深的名字后面加上尊称。
“他和阮珩不一样,你不要把他们搞混了。”
在他说出“阮珩”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阮珩。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她仿佛红颜祸水的最佳代名词,生前死后都搅得秦家不得安宁。
因为她,秦念川和自己唯一的孩子秦逸反目成仇,甚至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因为她,少年时代的秦深和祖父秦念川的矛盾一度激化到夜不归宿。
“蒋喻。”秦深很轻很慢地叫了他的名字,里头满是警告意味,“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蒋喻嘲讽的弯起嘴角。他的目光扫过满满的烟灰缸,最后落到秦深的身上,“真该让谢景迟看看你这幅样子。”
袖口凌乱,领口有咖啡渍,头发凌乱,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有严谨到甚至轻微洁癖的男人竟然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蒋喻喃喃自语,“他真该看看,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你狼狈成这样……他居然觉得他对你毫无影响,到底要对自己多没自信才能说出这种话。”
提到谢景迟,秦深的喉结动了一下。
“别去打扰他。”他沉声说,“让他静一静,别火上浇油。”
蒋喻嗤笑一声,“秦深,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从他的衣食住行到人际关系都要插手,他做点什么都逃不开你的视线,病态得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绑在自己身边,这种时候又要装大度,说什么他离开你是好事。如果有别的Alpha碰了他,我看第一个发疯的人就是你……不,你已经疯过了,就算没有找到证据,那个叫方棋的Alpha也会被你用其他手段报复,对不对?”
秦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蒋喻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真的觉得他会等你一辈子吧?你放开了他,他迟早会遇到别人……”
“闭嘴。”秦深的眸色很深。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很轻地点了两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蒋喻也不例外。
但蒋喻像豁出去了那样,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你就算今天开除我我也要说。我确实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猜的,但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不是吗?”
蒋喻打小父母双亡,在家产被无良亲戚吞没后,万幸得到秦深祖父秦念川的资助。
在秦念川资助的一众孤儿里,他的学业最优秀,秉性也最好,所以他最受秦念川喜爱也不算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每逢假期,秦念川会把他从孤儿院接到自己家暂住,免得他在外面漂泊流浪,居无定所。
如此一年年下来,蒋喻姑且算半个在秦家长大的小孩。
他第一次见到秦深是在十五岁。
那个傍晚,秦念川指着个比他小却比他高的男孩子告诉他,这是他的孙子,希望他们今后能好好相处。
那段时间他一直住在秦家,加上秦念川处理某些事情,并没有刻意避着他,所以他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点也不算什么。
比如秦深的生母是阮珩,再比如秦深和他祖父秦念川之间的那些矛盾。
“你因为父母的事情拒绝向谢景迟敞开心扉。但是你忘了,谢景迟是谢景迟,不是阮珩。”蒋喻不给他打断的机会,极快速地说,“你这样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秦家对他有恩,他就恪尽职守做一个助理。
起先他只是遵从秦深说的,偶尔照拂一下那个不受宠爱的少年,后来……
“连我都看得出来,谢景迟爱你,你也爱他。”
“我爱他吗?”秦深嗤笑,“我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像是爱他的样子?我根本不爱谢景迟。”
蒋喻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悲切和怜悯,“你如果不爱他根本不会标记他,也不会为他煞费苦心做这么多得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因为我找不到别的不伤害他的方法。”
“谢景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秦深终于,“蒋喻。”他的语气十分和缓,完全没有身居高位的倨傲,“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不怪你,只有一无所知的人才能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
蒋喻动了动嘴唇,“我没……”
“听我说。你是一个很有道德感,也很热心肠的好人。如果你知道阮珩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绝对不会帮我说话的,我可以肯定。”
蒋喻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置喙。
他的确一无所知。
秦深没有介意他的反应,继续说着,“你只会劝谢景迟快逃,逃得越远越好,去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不会……”
“你会,当初我易感期,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对他做,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强奸犯预备役。”秦深那一眼像是要把他连灵魂都看穿,“所以停止插手我和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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