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吃了,还有事,先走了。”司阙冷酷说道。
也行拿着狄斫挤好牙膏的小牙刷,闻声迅速回头:“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吗?”
那张小脸极严肃,眼中隐隐带着嫌弃。
司阙:“……没带牙刷,回去我就立刻洗漱。”
也行皱着脸哼了一声,迈开小短腿进了洗手间。
司阙勉强维持冷酷的外表,朝狄斫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一瞬,他似乎听见了轻笑声,但他的倔强和尊严告诉他不能回头。累了,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了。
狄斫在桌边坐下,四方的桌子难得坐满了人,渡恶法师又给每人煎了个荷包蛋,也行有两个。
“大师,昨夜太晚,我没有多问,您是有事要找我吗?”狄斫问道。
渡恶和尚正端着白粥喝了一口,一下烫了嘴,连忙放下碗筷摆摆手。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昨天太晚,狄斫又忙着照顾也行,他还有东西没拿出来。
渡恶和尚拿起挂在旁边的土黄色布包,那是他出寺云游的时候寺里发的,跟了他几十年,十分结实耐用。
他左右拉开布袋口,倒扣过来抖了抖。鼓鼓囊囊的大布包里突然掉下一大坨白花花的东西,“汪汪”声立刻在客厅里响起来,白毛狗拼命摇着尾巴在狄斫脚边打转,终于找到主人的兴奋溢于言表。
也行惊奇地看着渡恶和尚的布包,这么倒居然没有别的东西倒出来!他更惊奇地看着那条白毛狗狗:“是鲁鲁!”
“我是在路上遇到它的,那时它魂魄受损,我就把它收了起来。后来知道它认得你,一心想着要找主人,我正好要来峡市,便先到你这里来了。”
狄斫对鲁鲁怀有愧疚,实在是辜负了它的忠心耿耿,他一心只在秦霄蜀身上,忘了鲁鲁。
也行呜哇一声跳下椅子,想要抱住鲁鲁,却是穿过它的身体扑倒在地。阴魂穿体让也行打了个哆嗦,他搓着手臂说道:“鲁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鲁鲁摇着尾巴,晃出重影来,一点也没有记恨。
狄斫将视线从鲁鲁身上收回来:“大师要来峡市做什么?”
“我有一位师弟,当初他同我一起出寺,四处云游,后来我们有各自想去的方向,便分道而行。后来听闻他在峡市宏通寺住了脚,没有再离开。此次来,是为了找这位师弟。”
渡恶和尚摸了摸粥碗,好像稍微没那么烫,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这位师弟,是九世高僧,十世佛子,这第十世修行圆满,便可成佛。凡修行者都有命中劫数,师父当年预测,师弟六十四岁时有一大劫。我寻到那枚积攒九世功德的佛骨舍利,希望它能助师弟安然度过这一劫,阿弥陀佛。”
那位乌丘居士……狄斫试探着问道:“大师可知道您师弟近况如何?”
“不知,我与他分道之后数十年未联系。”渡恶和尚回答得极为干脆。
乌丘居士的现状,恐怕和渡恶大师所想的相差甚远。他之前的确是成为峡市唯一的庙宇宏通寺的住寺僧人,可他很早就还了俗,还俗显然和修行无关吧?
狄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便只说道:“我知道您师弟在哪,他现在不在宏通寺内,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可再好不过,阿弥陀佛。”渡恶和尚喜笑颜开。
老鬼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白粥,夹起荷包蛋喂蛇,说道:“你不是说今天去看公主墓吗?”
“长者在前,自然要先照顾渡恶大师。”狄斫理所当然,“也行,注意时间。”
也行连忙把注意力从鲁鲁身上收回来,认真吃起早餐来。
送也行去了学校,狄斫同张三鳣请了假,便带渡恶法师去找乌丘居士。
老鬼晃晃荡荡跟在后头,如同影子幽灵。他在世间数千年,见过不少高僧佛子,离成佛就差临门一脚的也见过不少。可他从没见过真正成佛的,这一个,恐怕也悬得很。
渡恶和尚见周边的环境越来越老旧,心中疑惑,跟随狄斫来到一栋居民楼前,总觉得这里不会有佛寺,但这里的确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老鬼不再前进,这栋楼中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他决定就在楼下等着。
上了楼,狄斫敲响那扇铁门,退后一点等待主人前来开门。
“吱嘎”一声,生锈老旧的门从内打开了,乌丘居士的面孔出现在门缝中。
他手中挂着一串十八子手串,材质与渡恶和尚脖子上那串佛珠一模一样。
信物相对,持有信物的一老一少俱是一愣。
将门外的人迎进屋,乌丘居士接一壶水,放到火炉上,准备烧水泡茶。
等水开的功夫,狄斫将这屋子看了个遍。
虽然是在居民楼内,但屋子里看起来空间比其他房子更大。屋内干净整洁,除了必要的桌椅,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
屋子正中摆着两个蒲团,桌上放置木鱼和摊开的佛经,像是诵经到一半,被访客打断,这里整个就是一间清修的禅室。
“一晃,我们师兄弟都快三十年不见了。”渡恶和尚感慨一声,目光定在乌丘居士身上。
乌丘居士淡然一笑:“二十七年。”
渡恶和尚轻叹了口气:“世间万物消长,生老,盛衰皆是自然。何必执着于这副年轻容貌,师弟,你着相了。”
乌丘居士随手将烧开的水壶从火上拎下来,蒸腾着热气的水柱流泻,他仍是一派宁静平和:“观音三十三应化身,佛有千万相,千万法身。以何面貌示人都不是我所在意的,因此才可以用任何样貌示人。而见者心生他想,着相的,是师兄你啊。”
渡恶和尚如遭当头棒喝,霎时面目肃然:“阿弥陀佛,阔别二十七载,愚兄依然不及师弟有慧根,参佛研经仍是难除愚钝。幸而师弟出言指点,否则愚兄心障又多一层。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双手合十,垂下头,口中念道:“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渡恶和尚心有余悸或许未曾看到。但狄斫没有错过,他眼中有着得逞的狡黠。
察觉狄斫的视线,乌丘居士看向他,唇边的笑容扩大,点头一礼。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狄斫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黄阿英的声音:“狄先生,怎么办,木先生他不见了!”
狄斫安抚道:“您先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上午还好好的,宁先生来了一趟,他一走,我就倒个茶的功夫,木先生就不见了!”
黄阿英急得快哭出来,那么一个老人家,能跑到哪里去?周围她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木先生,要是走丢了,她可怎么交代啊!
“宁先生是哪位?”狄斫问道。
“宁先生是木先生的二徒弟,我打电话问过了,宁先生说他走的时候木先生还在院子里呢。”黄阿英擦了把鼻涕,“狄先生,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木先生啊!”
怎么会凭空消失呢,难道有妖找上了木先生?
狄斫挂了电话,心情瞬间沉重下来。他对渡恶和尚和乌丘居士说了一声,离开居民楼,即刻赶往木宅。
作者有话说:
520微博更一个甜(dai)甜(shai)的小段,和正文无关,就不发这里啦~
第114章 鬼头刀
“阿英,阿英?”
木荥旗盯着面前衣着奇特的年轻女子,叫了几声家里的保姆,却没听见应答。
那身衣裳颜色稍暗,浅杏色和深棕色为主,宽袍大袖将纤细的身形笼在衣服里。
他心里头暗自嘀咕,这年头穿汉服的小姑娘的确是多,兴许是要去外面参加什么活动,盛装打扮过的。宁显那家伙居然走了不关门,外人都跑家里来了。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木荥旗问道。
那女子站在屋檐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掌微微隆起,像是虚扣着什么,听见木荥旗的声音也不答话。
女子就站在阴影与光照的交界处,一分也不肯露在阳光下,庭院中突然起了些森然寒意。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块红斑,木荥旗凝神细看,心中骤然一惊。那不是红斑,而是堂屋的墙面上透过女子身体显现出来的一副年画。
木荥旗意识到有些不对,走开几步,又叫了一声黄阿英的名字。他想起狄斫留了几张符给他,便小心移动着,去拿那些符。
他的动作引起女子的注意,木荥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可他一把老骨头,逃跑都不利索,她要是有什么歹念,哪里躲得掉?
女子微垂下头,一直交叠在胸前的手有了动作,像花朵绽放一般,缓缓打开来。
木荥旗只觉得一阵强光刺眼,忍不住抬起手紧紧捂住眼睛。
良久,身边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也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女子似乎没有靠近他。
木荥旗试探着拿开手,隔着眼睑没有感觉到刺眼的光,这才放心睁开眼。寂静的庭院内清凉无风,站在屋檐下的女子也没了踪影。
想来应该是走了,木荥旗松了口气,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叫喊黄阿英的名字:“阿英,你到哪里去了?在就应我一声。”
怎么回事?黄阿英从来不会不交代一句就离开,从二徒弟宁显走的时候起,木荥旗就在门口站着,他没见黄阿英离开过。
整个宅子走了一遍,木荥旗没有见到黄阿英的踪影,他有些气喘,按着酸痛的膝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英跑到哪里去了?”木荥旗困惑地自言自语。
“阿英是谁?”
一道有些耳熟,更多的是生疏的女人声音自身后响起。木荥旗先是一惊,以为先前那穿着奇怪的女人还没走。
他转过头去,看到身后女人的身影,霎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双手和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婵……”
他口中吐出故去三十年的亡妻小名,眼中却满是惊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小婵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
是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年轻姣好,而他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她怎么会是自己心爱的妻子小婵呢?
那双笑起来有些弯的杏仁眼嵌在微微圆润的鹅蛋脸上,生得和小婵一模一样。
木荥旗记得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夸小婵生了张福相,家里不富裕,娶了她一定能使家庭兴旺。
若是母亲没有去得那么早,她们一定是相处最好的婆媳。
日子的确过得越来越好,可母亲病故,小婵也没多享几天的福。
她们都死了,木荥旗总想着,她们应当在地府里挽着手等他,带着……他那早夭的儿子一起。
“爸爸,你坐在这里干嘛,不是说好陪我写作业吗?你成天东奔西走,好几个月都不回家,快来陪陪我!”
木荥旗猛地回头看去,十岁的儿子木嘉艺正站在走廊尽头。
“嘉艺,嘉艺!”木荥旗从凳子上站起来,顾不得酸痛的膝盖就要往那边去。
他看到小婵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木荥旗陷入短暂的迷茫,目光回到儿子那边,却看到木嘉艺的表情变了。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方向:“爸爸,你拿着刀干什么?爸爸,你不要过来!”
身后的小婵扑上来狠狠抓着木荥旗的手臂,声音尖锐凄厉:“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木荥旗停下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慌乱解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他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摆动双手。
“我没有……”
动作戛然而止,他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一把窄刃的小刀,前端尖锐锋利,握在手中冰凉,颜色古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抖,那柄小刀从松动的指尖跌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
握在手心的刀柄露出了完整面貌,雕刻成鬼头的木刀柄正面朝上,那张鬼脸带着狰狞的笑。
鬼头刀,多为执行酷刑的行刑人所用。鬼头大刀用来斩首、断腰,而尖峰的小刀则是……用来凌迟。
抓着手臂的小婵不见了,儿子木嘉艺也不见了。木荥旗退后几步,双眼死死盯着那柄鬼头小刀,大气不敢出。
年轻的木荥旗从不信邪,仗着这份胆量,他做下几笔生意小有资产。又一次和同伴下乡收古董旧物时,有村民拿出了三把小刀,声称是祖传的老物件。
木荥旗有些心动,但年岁稍长的同行的人告诫木荥旗,不要买村民手里那三把刀,因为那是鬼头刀。
三把小刀的形态不同,第一把更像是尖刺,第二把刀刃窄而薄,第三把刀刃微弯,较之第二把刀刃更厚些。刀柄上的鬼头引起了木荥旗的注意,他不知为什么,执意要收下那些刀。
后来……木荥旗回忆停在此处,他猛然抬头,向着卧室方向跑去。
空置多年的木嘉艺卧室空无一人,木荥旗扶着墙喘着气往自己卧室跑去,他的腿脚越来越沉重,咬着牙拼命加快速度。
实木房门被用力推开,木荥旗看清了屋内的情形——一大一小两个粗略显出人形的灰色裹尸袋并排躺在床上,显然是装着什么。
血液浸染在裹尸袋表面,显出大块大块不详的红色斑块。
木荥旗往前挪了一步,两具尸体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心脏几乎骤停,再也无法抑制恐惧,捂着绞痛的心口转身逃开。
“呜呜呜……呜呜……”
爱妻的哭声出现在耳边,木荥旗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剧烈喘着气,干枯的喉咙像是要裂开,急速缩紧的心脏传出尖锐的痛感。
恐惧,紧张,令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
木荥旗抬眼看着前方,装着尸体的裹尸袋就站在路的尽头,小婵的哭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如泣如诉。
“荥旗,放我出来,这里好黑,我想出来,呜呜呜……”
所有的情绪在这哭声中渐渐变得麻木,木荥旗缓缓迈动脚步,走向爱妻。
“小婵……”木荥旗注视面前的裹尸袋,那是他挚爱的妻子,即便死了,又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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