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人。
天气渐热,她却穿着一袭长袖黑花旗袍,通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像守丧的妇人。
“我想做身衣服。”这是屈太太的诉求。
彼时店内客人不多,夏谨亭亲自给她量体。
这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屈太太坐立不安,她时常转胳膊动腿,害的夏谨亭好几次前功尽弃。
“屈太太,您别动了,就一会儿的事。”夏谨亭无奈道。
屈太太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拘谨中透着些许无措:“旗袍……可以做长袖吗?”
夏谨亭握着皮尺的手一顿,不解道:“夏天穿长袖?”
“对,我的丈夫,不许我穿露胳膊的旗袍。”屈太太说。
夏谨亭原以为屈太太有难言之隐,譬如胳膊上有疤之类的,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夏谨亭没有立刻答应,他指了指宣传册上的香云纱短袖旗袍:“可我觉得,这件衣服特别适合你。”
屈太太诧异地抬眼。
方才她坐在店内翻阅宣传册,最喜欢的就是这件旗袍。
可惜的是袖子短、裙长也短,若是做了这身,回家后丈夫必定大发雷霆。
屈太太:“这一件,可以改长袖长摆的款式吗?”
夏谨亭笑道:“衣服嘛,自然是能改的,可是改后,就没有原先的味道了,您说是吧。”
屈太太恋恋不舍地看着图册,心下挣扎又纠结。
夏谨亭收起皮尺:“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来做衣服?”
屈太太怔然。
她是在参加太太聚会时听说了夏谨亭的服装工作室,太太们对这里的衣服赞不绝口。
她禁不住好奇,也想来做一身。
实际上,屈太太夏天极少逛成衣店,成衣店里的衣服都是应季的,夏天短款的旗袍,丈夫是不让穿的。
屈太太唯有自己买了布料回家做。
可世间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屈太太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到工作室来看看。
她没想到,夏谨亭一个男人,竟亲自帮她量体。
虽然隔着衣服,虽然夏谨亭的动作毫无逾距之处,对屈太太来说,距离还是太近了。
她为此坐立不安。
夏谨亭见她愣神,主动替她回答:“你来这儿,是想寻求改变,对吗?”
屈太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回神:“我……”
夏谨亭:“您放心,我听您的,您若是希望我把短款的旗袍改长,我就按您的想法设计。”
屈太太试探道:“这样可以吗?”
夏谨亭脸上露出标准的笑容:“当然可以,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是我的责任,我尊重您的选择。”
最终,屈太太选择了一身短袖旗袍。
她是穿着短袖旗袍离开的,那个自信昂扬的背影,一直存留在夏谨亭的记忆里。
因此,当屈建找上门来的时候,夏谨亭一听就知道,他就是屈太太的丈夫。
那个不许自己的妻子穿短袖旗袍的男人。
屈建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看到夏谨亭的刹那,他反应过来:“你给我下药?!”
“错!”秦愿吐出一口女士香烟,“给你下药的人是我。”
“你……你们想干什么?!”屈建此时才知道,眼前烈焰红唇,内衣外穿的女人,是一朵带刺的毒玫瑰。
夏谨亭:“冷静下来屈先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设计师,你如此兴师动众地跑上门来,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该怎么赔?”
屈建:“赔?!哼,如果不是你教唆,我太太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儿。”
秦愿嗤笑:“她穿个短袖就是□□?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见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瞧你那假模假式的样儿。”
屈建朝夏谨亭嚷嚷:“我不管,你必须把那旗袍改成长款,衣袖要盖住胳膊,下摆到脚踝。”
秦愿听得当场翻了个白眼。
夏谨亭摇头道:“屈太太才是我的客人,只有她说要改,我才改。你说的,不算!”
屈建拔高了声音:“夏谨亭,我要报官,我要告你!”
夏谨亭冷笑:“告啊,你只管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名头定我的罪!”
先前夏谨亭一直是笑着的,让屈建误以为他好拿捏。
这会儿夏谨亭的态度一硬起来,屈建当即怂了。
他看了眼对面的两人,拖着浑圆的躯体下了床,慌里慌张、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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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当日在工作室发生的闹剧, 经由顾客添油加醋的转述,成了海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家都等着看,这出闹剧会如何收场。
与此同时, 一种针对夏谨亭的论调也在逐渐发酵。
舆论指责他身为男性, 不该担任女性服装的设计师。
要知道, 在这样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设计女装的男设计师是稀有物种。
即便夏谨亭全副心思都在设计衣裙上, 仍旧有人只着眼于男女之私, 带着有色眼睛看待夏谨亭的工作。
两日后,屈建与屈夫人一同来到夏谨亭的工作室。
再次见面,屈夫人仍旧穿了素色过膝长袖旗袍,小媳妇似的跟在屈建身后。
走在前头的屈建大摇大摆, 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一进店,就嚷嚷着热, 吵着要水喝。
夏谨亭给他上了茶,他又嫌茶烫了, 要求重倒,话里话外都是为难的意思。
屈夫人看不过眼, 暗地里拽了拽屈建的衣袖:“你别这样。”
谁知屈建一下子来劲儿了, 他冲屈夫人瞪着一双牛眼:“别怎样啊?我干什么了我?!”
屈夫人的脸色顷刻间青白交加。
夏谨亭见状,冲屈夫人安抚地笑笑:“二位来此, 是想做衣服?”
屈建冷笑:“我们是来退衣服的。”
他拿出一枚包裹, 里头放着的,正是那日屈夫人穿着离开的短袖旗袍。
夏谨亭看了屈夫人一眼,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
夏谨亭:“我说过,屈夫人是我的客人, 退货的事,我要听她亲口说。”
屈建:“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赶紧的,跟他说退货!”
屈建狠话撂了老半天,屈夫人却迟迟未开口。
屈建恼了:“怎么着啊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夏谨亭柔声说:“屈夫人,告诉我实话,这衣服,您想退吗?”
屈夫人总算鼓足勇气抬头,可她仍旧沉默着,不曾表态。
夏谨亭:“或者我换个问法,这件旗袍你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给您改。”
屈建急切地插嘴:“改什么改,不改,直接退!”
夏谨亭喝道:“闭嘴,我在跟屈夫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屈夫人终于开口了:“这件旗袍我很满意,没有任何需要改的地方,只是……”
只是屈建不许她穿。
看着屈建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屈夫人心寒至极。
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件短袖旗袍,也很欣赏夏谨亭,可因为她,连带着夏谨亭也挨了屈建的骂。
屈建全然不知屈夫人心里的想法,此刻的他像只获胜的公鸡,模样滑稽得很。
屈建:“听到了?衣服不要了,退了。”
夏谨亭:“屈夫人,我希望听您亲口说。”
屈建:“亲个屁,你这娘们咋磨磨唧唧的,我说你俩合起伙来演我呢?!”
“够了!”
屈夫人的爆发毫无先兆,尖锐的嗓音把屈建吓了一跳。
“你找死啊,那么大声做什么?!”屈建捂着耳朵,大声控诉。
“我为什么不能大声?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隶,凭什么我要事事按你的喜好来?!”屈夫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喊出这句话时,长久积郁在心的负能量都散去了,屈夫人松开手,掌心处被指甲剜出道道创痕。
疼,却值得。
屈建傻眼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屈夫人。
他的妻子脾气温软懦弱,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两人平日里连架都吵不起来。
可往往就是屈夫人这种泥人性子,爆发起来才最可怕。
想到眼前还有个夏谨亭,屈建哪肯丢了面子,当即呵斥:“你简直胡闹,赶紧把衣服退了跟我回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到现在了,屈建仍旧只在乎面子。
屈夫人彻底心死了。
她无比平静地看着屈建:“旗袍我不退了,你嫌丢人,我们合离吧。”
说出“合离”二字时,屈夫人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曾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劝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可到了今天,亲眼瞧见屈建丑陋的嘴脸,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相比起屈夫人的平静,屈建则完全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始终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是他来找夏谨亭的茬,到最后自己赔了夫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屈夫人把装着衣服的包裹系好,起身向夏谨亭道歉。
直到屈夫人一只脚踏出了工作室的大门,他才终于醒悟。
屈夫人方才的话并不是玩笑,她是真的要和离。
屈建慌了,忙飞奔去追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屈夫人的胳膊,却被一把挥开。
夏谨亭亲眼目睹了一出变脸。
屈建身上,哪还有半点嘚瑟劲儿,他冲着屈夫人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夫人,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夏谨亭摇摇头,他最看不起屈建这样的男人,揣着宝的时候不珍惜,等人走了又哭天抢地的。
在夏谨亭看来,屈建此人冒进急躁、黑白不分、蛮横□□,性格之中毫无可取之处。
屈夫人跟了他多久,就受了多久的委屈。
但愿屈夫人不要一时心软,原谅屈建。
数日后,夏谨亭从报纸上知道了事件的最终结果。
两人正式合离。
签离婚书当日,屈建声泪俱下地哀求,屈夫人仍坚持要离,甚至不惜净身出户。
对此般结局,外界十分唏嘘,万万没想到屈夫人会如此决绝。
在短暂的唏嘘感慨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猜测与质疑。
其中最普遍的观点是,屈夫人一介弱质女流,净身出户如何能养活自己,她既如此决绝,背后定是找好了靠山。
这靠山是谁,当然是当下海城炙手可热的设计师,夏谨亭。
要知道,屈夫人是到夏谨亭的工作室做完衣服,才和丈夫合离的。
这么一看,时间就对上了。
屈夫人定是与夏谨亭有染在先,与屈建合离在后。
随着流言的发散,工作室的生意明显受了影响,夏谨亭这些日子接的最多的,并不是订单电话,而是采访电话。
报社记者锲而不舍地致电他,希望他能谈谈对流言的看法,夏谨亭却始终没答应。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身处幕后的设计师。
比起设计师的私人生活,大众还是更应该将目光着眼于他的设计上。
至于设计师本人,那是灵感和创意的代名词,大家知不知道他的名字,见没见过他的长相,都不重要.
让夏谨亭真正意外的是,屈夫人的二度到访。
此时的屈夫人通身气质焕然一新。
她新烫了头发,穿着合体的短袖旗袍,露出长直的美腿,丝毫看不出昔日保守的模样。
可她一开口说话,夏谨亭便知道,屈夫人没变,她还是那个性情温婉柔顺的女子。
“夏先生,实在抱歉,都是因为我,才会有不好的声音出现。”对无辜被牵连的夏谨亭,屈夫人很是愧疚。
夏谨亭不以为意地笑了:“既是不好的声音,索性不要去听,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屈夫人也笑了。
自打离开屈建后,她展露笑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夏谨亭的豁达让她感恩,她由衷道:“先生若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必定竭尽全力。”
夏谨亭双眸骤亮:“还真有一件,只是不知您愿不愿意。”
屈夫人闻言毫不犹豫:“愿意效劳,先生请讲。”
夏谨亭:“我想邀请您,当我的试衣模特。”
屈夫人惊讶极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可以吗?”
夏谨亭莞尔:“当然可以。”
夏谨亭替屈夫人量体时,便已发现她的身材比例非常好。
只是她常年穿着宽松保守的衣裳,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
这样的身材比例,非常适合当试衣模特。
尤其适合半分体式的胸衣短裙组合。
夏谨亭将样衣递给屈夫人,贴心地叮嘱:“若是接受不了,不用勉强。”
这一款胸衣短裙组合,比秦愿那一身内衣外穿的纱裙还要奔放。
失却了纱裙的遮掩,纯黑的胸衣给人极致的视觉冲击。
下半身的短裙只堪堪遮住大腿的上半,还露出了半截腰身。
一身无比暴露的穿着。
屈夫人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上身的效果比夏谨亭想象的还要惊艳,屈夫人换上这一身,气质立马发生了改变,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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