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轻柔,语气里带了丝怀念,“姐姐为你绾发。”
沈清如察觉到一丝奇怪,但他从镜子里看见秋雨温柔的神色,又不好开口,想了想便作罢了。今日既是接顾启出狱之日,也是离开京城之日,想必今后也无缘再见了。
秋雨的手法很好,一眼看去,沈清如还真无一丝病态。他对着镜子瞧了半天,觉得差不多了,便去接顾启了。
顾启也在地牢里关了有好几日,出来的时候还穿着囚服,沈清如将带的衣裳给他,陪着他在街上的店里换了衣服。顾启始终沉默着,沈清如看着他消瘦地几乎看得见颧骨的脸,心底发酸。
“大哥,”他握住顾启的手,安慰道,“我们离开京城,好好过日子。”
顾启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抚上沈清如的脸。沈清如一愣,却听顾启问,“你去求了穆丞相?”
他出狱之前,穆修远曾经来看过他,以前他也曾见过穆修远,只是如这次一般面对面倒是头一回。皇上的判决他是知道了,即使心里有多少不甘和愤恨也只能全数咽下,因为这一切还是沈清如费劲心思几乎要送了命求来的。
可是心底还是沉甸甸的,又像浸在冰水里一般发寒。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护沈清如一生,可是如今他没有护住,却反而让人受苦,他感到愧疚。
沈清如眼神清澈,低声道,“大哥,我是去求了穆丞相,京城里也只有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了。”
“可是穆丞相是不沾惹是非的性子,你可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没有啦,大哥,这其中原因我之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沈清如抱着顾启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腔调。
顾启知道沈清如是想让他不要为此而内疚,他垂了眼,似是放弃了追问,心里却微微自嘲——哪有家?他在京城苦读多年,还是住在张府,连个家也没能给沈清如,如今竟是还要被流放了。
他由着沈清如拉着他,垂在袖里的另一只手却微微攥起,指尖的胭脂像火苗一样炙烤着他,让他心里发苦发疼。
沈清如以为他会忘了那天牢里的惨状,可他忘不掉。
来到沈清如的小院落的时候,顾启有些发懵,他被拉着逛了整个院子,又被领进了他的房间。沈清如指着榻上的包裹说,“你在张府的衣裳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你也可以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漏了。”
沈清如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左右看了看,发现秋雨已经离开了,不禁一愣。
他本以为秋雨会等他回来再分别的,之前便一直没有正式道别,没想到竟又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沈清如捞起他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又去顾启的房间。顾启还看着床榻上的包裹发怔,都没有拆开。
“大哥?你不看一看吗?我们就要走啦。”
顾启转过头看向沈清如,“你也要走?”
沈清如先是一愣,然后生气地瞪着他,“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当然要一起走啊。”
“可是……”你还要准备乡试和会试啊。
顾启却说不出口,他私心是想要沈清如和他一起离开的,但是又不想耽误沈清如的前程。
沈清如望着他犹豫又黯然的神情,无奈道,“我千里迢迢来京城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考试的。再说了,非要考去哪里不能考?枞阳也可以考啊。”
至于京城的那些朋友,虽然遗憾,但都没有顾启重要。
而且经过这件事后,沈清如觉得四大世家其实在皇权下也只能失语,甚至还没秋雨给他的帮助大。
顾启望了眼收拾地井井有条的院子,语气苦涩,“你竟是买了院子……”
“这院子很早就买了,其实是打算给大哥一个惊喜,”沈清如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府邸吗?不过我这个确实有点小咯。”
他语气淡然,像是根本不在意。顾启却更加难受,“可是现在……这个家又没了。”
沈清如假装生气道:“哪里没了?你我都在,去哪儿不是家?”
他知道顾启心思深,只能认真地看着顾启的双眼,“大哥,我不在乎任何身外之物,我只希望我们两人都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
顾启见沈清如神情坚定,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来,“清如,你受苦了。”
沈清如将包裹挂到顾启肩膀上,推着他往门外去,“知道啦知道啦,以后好好补偿我就是,到了枞阳,可要记得给我买五十根糖葫芦,还有一百个青团!”
顾启失笑,他攥紧了包裹,自言自语,“……这些哪里够。”
沈清如没听清,不过也没在意,他笑着将人推出了院子,然后转身关院门。这间院子已经被他卖出去了,凑了些路上的盘缠。
顾启见他插门闩有些艰难,便也过来帮忙。两人关好院门,转过身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燕西坐在马车前,直直地朝沈清如望过来。
沈清如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挺高兴的,他对着燕西招了招手。燕西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又与顾启对视了一眼,紧了紧手里的缰绳。
“燕西,你怎么在这里?”沈清如好奇地问他。
“我来接你们。”
沈清如没明白,疑惑地看他。
燕西淡淡道,“我接你们去见将军。”
“啊?可是……”沈清如挠了挠脸颊,“我们要去枞阳,这是皇上下的判决,怕是不能随意更改地点吧。”
“没关系,将军回京的路上也要经过枞阳。”
闻言,沈清如倒真有几分想去见见戚将军了,这次顾启的事情还多亏了戚将军才能保住一命,若是戚将军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他也好报答恩情。
想着,沈清如就要上车,却被顾启拦住。
顾启怀疑地看向燕西,又对沈清如投去疑问的目光。沈清如这才想起来他还根本没告诉顾启关于燕西的事情,便将整个事件对顾启说了一遍。
顾启听完,对着燕西深深弯下腰,他只知道燕西当初带走了牢里的沈清如,还不知后续发生的事情。不过,就冲着燕西救下沈清如和他的恩情,就无以为报了。
燕西:“你们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戚将军吧。”
穆丞相的人情都还到沈清如身上去了,将军还完全不知道,燕西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会不会惹得将军发怒,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他又看了眼顾启,这种人才不如拐到军队里给将军作参谋,毕竟是他们救下来的。这样将军或许会稍稍原谅他的先斩后奏。
沈清如却根本不知道燕西的心思,也不知道穆丞相帮他是因为欠戚将军的人情,他只觉得不愧是戚将军的下属,明明帮了他却把功劳都推到戚将军的头上,果真忠心向主。
而顾启则是在心底思量着去见戚将军的后果,虽然他脱罪与此关系颇深,但如果对沈清如有害的话,他即使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也不愿去做。只是——顾启看了眼燕西,要说这京城谁人品性正直,除却张家也就是戚将军了。
如今他们毫无依仗,有戚将军相护也好。
且不论三人心思各异,最后都上了马车。燕西捏紧了缰绳,轻轻踢了踢马肚,马车便缓缓行驶在路上。
路过长安街的时候,沈清如掀了车帘,望着熙熙攘攘的小摊群,神色有几分怅然。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再看向顾启的时候又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快要出京城的时候,沈清如将心底烦扰的思绪抹开,他抬手要放下车帘,却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站在城墙上,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方向,沈清如一眼便看出那是季昭和张知衡。
心底的些许怅然遗憾忽然就消散了,沈清如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就认认真真发展感情线。《$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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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从京城到枞阳的途中,因为沈清如身上还带着伤,三人赶路的速度都放慢了下来。过了半个月,他们才赶了大致一半路程。
沈清如有些担心可能会跟军队错过,燕西却让他放心。
“我已经给将军送过信了,”燕西道,“将军来信说他如果先到了枞阳,会在枞阳稍作休顿。”
沈清如茫然点头,又忍不住问,“这样可以吗?”
战争结束的喜讯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吧,戚将军这样故意放慢脚程真的没问题?
燕西看了他一眼,正经道,“军队经过艰苦抗争早已疲惫不堪,稍作休整也是应该的。”
沈清如:“……原来如此。”
房外传来顾启叫他的声音,沈清如转过头看去,就见顾启手里拿着药膏等着他。从上路的第一天开始,顾启就把他背后的伤当作天大的事来看待,每天都固定时间要给沈清如抹药,而且是内外兼修,沈清如本以为他装作病好就不用再喝那苦的要命的药,岂料还是躲避不了。
顾启微微笑着看他,“清如,去房间擦药了。”
沈清如无奈又郁闷,“哥,我已经差不多好了。”
“差不多是差不多,要好全了才行。”顾启保持着笑容,却不由分说地拉过沈清如的胳膊,将人带出了房间后他才回过头对着燕西笑了笑。
“燕副将,一路上麻烦您了,也就今晚能在这镇上找到客栈休息,就不打扰您了。”
燕西刚刚点头,就见顾启一把关上了门。
他总觉得顾启对他虽有尊敬,但更多的还是疏离,不过顾启接人待物都是温和有礼的模样,他也挑不出错来。
或许有资质的才子都这样?燕西突然想到裴与朝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摇了摇头,果然还是性格问题吧。
他又想到将军送来的信,心里还是揣揣不安。将军在信里只嘱咐他好好照料顾启二人,完全没提到京城穆丞相的那件事,可是燕西记得他可是写的清清楚楚送去给将军的,将军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要等到他回到军队再整治他吗?燕西默默叹了口气。
…
再说当时军队里发生的事情——裴与朝还在为燕西送来的信生气。这种消息的传达是由鹤北负责,当时裴与朝恰好也在军帐中,听到信的内容的时候,他震惊地一时都没回过神。
戚源听完消息,沉默了片刻后,嗯了一声。
“让他先将人护送到枞阳,其余的事之后再谈。”
鹤北:“是。”
裴与朝望着戚源的神色,将军好似一点没生气。他实在无法理解,“将军!燕西胆子也太大了!在这种时候他竟然公开与皇帝的意愿作对,他还、还私自使用将军的信物,还把穆丞相的人情给用完了!”
他气得在军帐里走来走去,“穆丞相是多好的帮手啊!京城里也就他离皇帝最近,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他还干了什么来着?啊,他现在还将人接过来?接过来干什么?救回来一尊菩萨供着吗?”
鹤北皱了皱眉,“燕西是想为将军招揽人才。”
裴与朝瞪他,“你闭嘴!你跟燕西是一块儿长大的,你就知道为他说话!”
鹤北:“……”难道你不是?
裴与朝几乎要气昏了头,他可是费尽心思为将军谋划回京城之后的事,穆修远更是这计划里不可缺少的一环,如今燕西这一下打乱,实在让他焦躁极了。
戚源终于发话,“燕西他处事利落干脆,不仅救下一条人命,更是为北翊留下了一位人才,这一行为值得赞赏。”他顿了顿,“当然,私自使用军中物品和先斩后奏都违背了军规,等他回来再行处置。”
裴与朝不可置信,“将军,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戚源轻咳一声,接过鹤北手里的信纸,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裴与朝还要辩驳,鹤北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往外拖,却突然听戚源又道,“对了,回京城的计划暂且作罢,先在枞阳稍作休整。”
裴与朝:“……哦。”
直到被鹤北拖出了军帐,裴与朝还愣愣的。
鹤北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气傻了?”
裴与朝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说什么呢?你倒是看看燕西这一路惹了多少事,送个消息罢了,他还抓了个书生同伙跟着他,最后又将人直接丢在枞阳,要不是将军发现,那人说不定就被皇帝的人抓走了,然后把我们的事情都抖出来可怎么办?这还不算完,他后头竟然还私自做决定救那个姓顾的那个谁?现在还要将人带过来!当初就不该让他去传消息,大字不识几个!”
鹤北沉默片刻,道,“不让他去,让谁去?”
裴与朝被噎了一下。
除却将军和鹤北,在军中他还真找不到有谁能和燕西一样可以在帝王的几番派人追杀下活着到达京城。战时将军自然不能随意离开,而鹤北掌管信息网,擅长暗伏,也不好离开将军。这样看,燕西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鹤北见他不说话,就要离开,裴与朝拉住他,表情凝重,“你刚刚有没有听清楚将军的最后一句话?”
“……去枞阳?”
“不是,重点是不回京城啊,”裴与朝眉头紧皱,“将军之前一心要回京城,现在怎么又不急着回去了?”
鹤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裴与朝忧郁地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诶?对啊,将军不回京城了!京城的那些计划可以搁置了,那不就可以继续用我之前建议将军的计划了吗?”
鹤北瞧他一瞬间又高兴起来的模样,摇了摇头,继续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离枞阳也就十几公里的路程了,他得去安排妥当。
军帐里,戚源展开信纸,又将整封信看了一遍,目光在沈清如三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往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脑海里又划过元宵节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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