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背着小七,并未看到身后顾惜朝脸色渐渐变的青白,血腥气涌上喉头,被他咽了下去,强压的毒性反扑上来,比上次发作的更快,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一片模糊中顾惜朝看到陆离向他过来,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顾惜朝!”陆离心急喊道,戚少商听到喊声,猛然回头发现顾惜朝正在倒下去,顿时心胆欲裂。
陆离来不及解释,冲过来将将接住他,不顾戚少商惊骇的问话,拔出腰间短刀撕开他衣裳,在他心头刺破一寸多长一道口子,看到流出的血已呈黑色,心中一片冰凉,怎么办?
戚少商将小七交给赶过来的骆三,跪在顾惜朝身边看到他嘴角和心口不断流出黑色的血,脸色惨白道,“他怎么了?”
陆离看着戚少商脸上的恐惧,想起那年身陷绝境被他所救,轻轻摇了摇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原来他的因果在这里。
他对戚少商道,“他身上的毒发了,我跟他说过不要再逼毒。”
“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试一试了。”
他说着深吸口气在自己掌心划破同样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待血流出来,按在了顾惜朝的心口。
他身后两名侍者低呼道,“少主!”
陆离痛的闭上了眼,“别说话!”
戚少商见他神色痛楚,又见顾惜朝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知道他是在疗伤,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仍然忍住了。
禁军兵败如山倒,郭京一跑更是被五行旗追的丢盔卸甲,城头上穆鸠平和雷允回去后一直没离开,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顾惜朝和戚少商破阵而出时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后来看到援军赶到高兴的差点叫出来。
见禁军被打散了,雷允激动地道,“我去找人修桥!”
穆鸠平知道他是担心那个明教的少年,对着他背影看了会,又回头看向对面。
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明教的火焰明尊旗最近着实风头不小,他知道那些救兵是明教的人,雷家庄和明教没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帮他们养了林清和林浅一阵,这点情分还不足以让明教在这种风口浪尖不顾一切倾力来救,他们要救的人是顾惜朝,他心里明白。
他也在那个阵里被困了一天一夜,回来后差点站都站不起来,大当家的比他还多待了一天,就算是铁打的人怕也已到了极限,如果顾惜朝没去救他,他能等得到明教的援军吗?
穆鸠平不知道,他只知道雷允回来跟他说顾惜朝让把桥烧了的时候,他一定没想过活着回来,他并不知道明教会来救他,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去的。
也许牛先生说的是对的,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他也应该往前看了。
穆鸠平转身从城头下来去帮雷允修桥,一群半大少年哪见过这种阵势,站在桥边看着对面血腥残酷的战场,眼睛都直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穆鸠平过来吼道,雷允带着雷震等人去砍竹子砍树,雷霆站在箭楼上喊,“不用去了,他们,他们过来了!”
负责断后的巨木旗赶到桥边,迅速地修好了烧了一半的吊桥,穆鸠平看到戚少商抱着顾惜朝从桥上过来,他身后两个腰悬弯刀的汉子背着个白衣人,小七反而在最后面,雷允认得是锐金旗旗主背着他,悬着心低声道,“大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穆鸠平从没在戚少商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是…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肯定是因为两天没睡觉眼花了,大当家的怎么会怕呢,他们千里逃亡的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绝境他都没有怕过,现在他在怕什么?
难道是顾惜朝…死了?穆鸠平往他怀里看去,戚少商注意到他目光,从他身边走过时道,“去帮小七找个大夫。”
顾惜朝强行逼毒被反噬,毒已攻心,陆离用本命蛊护住他心脉,两个人都很危险,戚少商命人把学堂收拾出来把三个病人安置进去,小七身上的伤吓跑了几个大夫,都说不能治,治不了了,被雷允跳着脚骂了出去,最后还是陆离那两个侍者帮小七处理了伤,并用南疆秘药帮他治疗。
第二天傍晚陆离醒了,戚少商正跟铁手安排守城,五行旗踪迹暴露,禁军虽然暂时退了,但是很快又会卷土重来,他们不能不早作准备。
戚少商接到消息去见陆离,铁手跟他一起,问道,“你之前不知道他中了毒吗?”
戚少商道,“只说逼毒伤了双眼,没有说过那毒还在他身上。”想到这里他就十分难受,他到底还是有事瞒着他,没有跟他交心。
铁手听他说起在神龙湾时被雷允弄死的解药,道,“他不告诉你是不想你为难,要是雷允知道他弄死的解药不但能治好顾惜朝的眼,还关系着他的命,他该如何自处,你又该怎么办?”
戚少商再次想起暗香计划上那个名字,原本这一切都该是他来经受,现在命悬一线的却是顾惜朝,他缓缓停下脚步对铁手道,“我爱他。”
四十三
“咳……”铁手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要怎么接,戚少商道,“但他一直都不信,我看得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矛盾,明明一次又一次连命都可以为我舍了,却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其实就是不想活了,不管帮我还是帮明教帮神侯府都只是顺带的,他只是在求死而已。”
“你说他是不是除了眼睛有病,别的地方也有病?”
铁手无言以对,看着有些失控的戚少商,“你别这样,也许陆离有办法。”
戚少商摇头,道,“他那天突然能看见了,对我说好久不见,我以为他终于明白了,没想到竟是诀别。”
“他连到死都瞒着我。”戚少商心里发苦,别过脸看着天上如钩弯月,漫天星辰,如果此后余生都只剩他一个人,这样的夜该有多么寂寞。
铁手一路沉默,到了陆离养伤的房门外,对戚少商道,“可能一个人太骄傲了,就是这样连告别的话都不会说出口。”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墓园他把晚晴托付给我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想好了后来要做的事。”
“其实你不必纠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完完全全的了解另一个人,你只要看他做了什么就够了。”
“他总以为晚晴爱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当晚晴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的时候,她爱的人是顾惜朝。”
“就算像你说的他一直心存死志,他也没有为别的人舍命不是吗?”
“进去吧,我回去了。”铁手说完在戚少商肩上拍了拍,转身走进了黑夜里。
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别的什么,能这么坦荡的说出那个字,都让他觉得很羡慕。
铁手想起在墓园时顾惜朝问他,只是因为立场之别就连心爱之人都不敢接受,是不是也是一种懦弱?
是,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一次懦弱。
铁手回头看到戚少商敲门进了陆离的房间,在心里道,“祝你们好运。”
……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我们两个人的命,”陆离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好像玉兰过了花期,即将坠落枝头,他指了指顾惜朝,又指了指自己,“但是我需要一个人帮我。”
戚少商道,“我来。”
陆离笑笑,“我当然知道你愿意,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
“他身上的毒…”陆离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你不懂这个跟你也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我现在虽然有解药——只是解毒的药,跟之前治他眼睛的药无关,他的眼当时需要另一种药,和解药一起用才能好,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因为他已经是第二次毒发,我的解药对他没用了,而我的本命蛊为护住他心脉,弄的全都是毒收回来我就死了,我的身体撑不到解药起作用。”
“所以我需要一个内力比我们两个都强的人,自愿把他身上的毒接过去,不过你放心,你是第一次中七苦,解药对你是有用的,只是这个过程要非常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我的本命蛊性子很烈,你会吃点苦头,无论有多痛苦,你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否则毒再回到他体内,完成第三变,那就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如果运气好我们三个都能活下来。”
“要是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一起死了。”
戚少商看了眼顾惜朝,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会小心。”
陆离心想你是觉得没什么不好,我可就糟糕的很了。
“那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好好吃好好睡,养好精神,我们明天见。”
戚少商从陆离那里离开,又去隔壁看小七,碰到雷允坐在门外哭,过去摸着少年的头,问道,“小七还没有好点吗?”
雷允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摇头道,“还是没有醒。”
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雷允埋头在胳膊里继续哭,戚少商拍了他一巴掌,“能不能有点出息!”
雷允埋着头不肯起来,戚少商又坐了会,被他烦的头疼,踢他一脚走了。
他走后雷允慢慢抬起脸,对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对不起。”
他刚才去找戚少商,听到了他和铁手说的话,才知道原来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责怪他,但心中的愧疚令他不得安宁。
……
第二天那两个用弯刀的汉子和锐金旗的人把学堂隔了开,不准任何人进去,连小七都挪了出来。穆鸠平听铁手说里面明教那位陆左使在给顾惜朝疗伤,也吩咐雷霆雷震看好庄里的孩子不要去捣乱,中午时小七醒了,雷允终于找到了事情做,不再像只鹌鹑似的一直哭。
又过了两天学堂的门开了,那两个用弯刀的汉子出来问穆鸠平附近什么地方能买到棺材,穆鸠平心里咯噔一下,雷允脸色惨白张了张嘴,没敢问是谁死了,穆鸠平带着两人去买棺材,雷允在学堂外磨蹭半天,鼓起勇气贴着墙根溜了进去。
房里戚少商刚解了毒,陆离小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本命蛊,托在手上左看右看不太想收进体内,总觉得好像还有毒,有点脏。
戚少商看着他手里那条金色的蚕虫,不愿再回忆被它钻进身体的可怕滋味,别过眼问道,“他身上的毒这就全都清了吗?”
陆离犹豫了会还是把他的蛊虫收了起来,道,“清是清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了,我已经尽力了。”
“本来打算从光明顶回来后,如果阿姐也找不到迷榖草,我就带顾惜朝回家,请青云大巫用血衣秘法帮他驱毒治好他的眼,现在看来这秘法要用在我自己身上了。”
“如果…将来还能再见,”陆离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玉瓶,他拿着玉瓶打开,顿了顿道,“算了,等能见再说吧。”
“等会我吃了药可能看起来像是死了,别把我埋了,初一和十五会带我回家,五行旗我留给你,如果禁军再来…死战就是了。”
他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交代的了,对着戚少商一笑,“欠你的救命之恩,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戚少商道,“别这么说,我并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才救你。”
陆离没再说话,仰头把药吃了。
穆鸠平三人带着棺材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凉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和死了一模一样,雷允躲在角落里看着戚少商把陆离放进了棺材里,咬着手背不知道陆离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才死的。
戚少商看那两人把棺材钉上了,忍不住道,“不给他留个缝透气吗?”
不知道是初一还是十五的汉子道,“不用,少主现在不能见风见光,这样就行了。”
两人带着陆离的棺材离开了雷家庄,五行旗留了下来,铁手带了几个人离开庄子去探查禁军动静,戚少商只能振作精神带着大家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这天他正跟骆三和巨木旗旗主萧卿一起商议加固城防的事,雷允一路跑着过来说道,“醒了,大哥,他,他醒了。”
戚少商霍然站了起来,盯着他道,“谁醒了,你说清楚!”
雷允喘着气道,“顾,顾惜朝,牛先生让我来告诉你。”
戚少商还没说话,骆三和萧卿也站了起来,围着雷允道,“公子醒了吗?他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我们能去看看他吗?”
雷允稀里糊涂的被骆三和萧卿簇拥着走了,心想我不是来叫你们的,我是来叫我大哥的,嘴上一连串的答着两人的问题,回头发现戚少商并没有跟上来,不由有些奇怪。
大哥这些日子一有空就去守着,怎么现在人醒了反而不急了呢。
不过顾惜朝没事,真是太好了,少年一点都没有发觉,他居然因为顾惜朝平安而松了口气。
顾惜朝自己也没想到陆离竟然有办法能救活他,不但救了他,还治好了他的眼,陆离一直都说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不会食言,他果然没有食言。
只是不管牛先生也好,穆鸠平也好,雷允也好,全都说的不清不楚,没有人知道陆离是怎么救的他,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说法不一,雷允说他死了,穆鸠平说他没死,骆三说他不死不活。
他想见戚少商,他却一直都没有来。
从他醒来已经过去六天,还有两天就是中秋,骆三说禁军一直没有动静,铁二爷打算去州府看看,顾惜朝和雷允在小七房里帮他换药,换完药顾惜朝喂他吃东西,小七吃粥的时候总去看他的眼睛,顾惜朝问道,“一直看我干什么?”
小七道,“公子现在能看见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顾惜朝道,“你本来就该跟教主回去。”
“我想一辈子都跟着公子。”小七道。
顾惜朝停下了手,把碗给了雷允,站起来道,“你还年轻,一辈子很长,别轻易说这种话,雷允,你看好他。”
雷允连忙答应,顾惜朝走了几步回头道,“戚少商住在哪里?”
雷允一怔,道,“大哥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嗯。”顾惜朝嗯了声,推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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